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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文武现实

    李周这一路上都在紧紧盯着局势。

    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刻起。

    自己就像身处一条在风浪中前进的小船之上。

    他的前路就是那时而充满波涛,时而又变幻不定的航道。

    毫无疑问,他成了小船的舵手。

    船上不仅有他这个掌舵的船长。

    还载有另外两名乘客。

    若说的更大些,恐怕还不止以上三人。

    周家的父女二人在船上。

    此刻站在自己旁边的王祥在船上。

    昨夜跟着自己一起去府军前卫抄家审讯的本卫士兵也在船上。

    甚至连本卫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也在船上。

    故而,李周可没有王祥这般有“闲情逸致”。

    还能抽空联想大明朝的文武地位问题。

    他关心的是自己未来的道路究竟如何?

    是否能安全靠岸。

    这才当下最是重要的事。

    至于王祥联想的那个文武问题。

    只要自己能顺利的活下来。

    而且活得够久,那必然会遇到。

    自古以来,文武关系,对立是常态。

    双方和谐相处反而是——变态。

    自战国时期文武逐渐剥离,逐渐形成两种不同的身份开始。

    总的趋势是两者的差别越来越大,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对于个人而言,因为这种身份的剥离,职业的细化。

    带来的并非都是好事。

    在某件事上越专精就意味着在通博上的欠缺越大。

    按李周前世的话说就是:

    “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

    人被固定在一条看得到头的跑道上奔跑。

    无法转换赛道。

    那么,自身的眼光气局也就越来越狭窄。

    职业之间相互隔阂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彼此之间的对立越来越严重。

    这也是逻辑和事态发展的必然。

    平时还好说,如果到了要做出重大抉择的时候。

    面临所谓的历史转折关口。

    这种文武之间的隔阂和对立所带来的问题。

    在历史上上演了一出出一幕幕的悲喜剧。

    周而复始,重复不绝。

    战国之前,出将入相是一种常态。

    战国之后就渐渐变态。

    比如,现在的大明洪武年间。

    要说起现如今洪武朝的文武关系,可用八个字来概括。

    “高下立判,泾渭分明”。

    说这二者关系高下立判。

    是因为你只要用眼睛这么一瞧。

    甚至都不用用正眼认真去瞧。

    只要用眼睛的余光在哪个犄角旮旯那么一扫。

    那谁大谁小,孰高孰低。

    是一目了然。

    大明朝以武立国不假。

    但哪个朝代不是从战争中走来?

    血火里建立的?

    怎么到了这大明朝,这文武关系看着就显得如此的扎眼呢?

    就拿这统兵征战来说。

    大明还在草创的时候,当时还没有上市融资,成为元末群雄中的优质股。

    那会这征战沙场指挥调遣的重责大任,可没有开国之后鲜明。

    不管是文是武,你只要能打。

    你就可以上去练练。

    所谓“黑猫黄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你要是在战场这个舞台上练得好,不光你可以练。

    你儿子还可以接着练。

    那有人说了,李周不就是这样的嘛。

    他爹李显是金吾卫的百户。

    马革裹尸死在云南,他儿子就能继承老子的官位。

    是,也不是。

    同样都是继承。

    李周的继承是“公”的任命。

    之前的继承是“私”的传承。

    李周继承他爹的百户职位。

    但是他手下这些丘八不属于他个人。

    他只有使用权。

    没有所有权。

    而明开国之前的情况不一样。

    就拿一个文人来举例。

    比如浙东有个章溢。

    他和刘基、宋濂、叶升三人号称“浙东四先生”。

    他和其他三位先生的专业不同,

    他的主要业务就是打仗。

    他打得挺好,但是活得不长。

    洪武初年就死了。

    但是他的部下和军队就归他的儿子章存道继承了。

    也就是说文人也可以从武。

    也可以领兵。

    甚至你死了,儿子也可以继承。

    你的,就是你的。

    这些人姓朱,他也姓章。

    这就有些像汉末三国时期的所谓“部曲”。

    三国时这种“部曲”制度谁家最盛?

    东吴。

    周瑜死前在遗表里向孙权提出请求。

    把原本约定俗成的,该由自己儿子继承的本部人马让给鲁肃。

    孙权一看也就答应了。

    另外调拨人马给周瑜的儿子继承。

    军队和部下是私人的。

    也就是说,虽然这些在军中服役的大头兵们。

    在名义上都要效忠于君主。

    但是在实际指挥与传承上,则另有一套运行逻辑。

    君主对此也得妥协和认同。

    这一点,同样是立业于南京的大明朝,开始的时候也是一样。

    身为文人的章溢可以把军队传给儿子。

    那么作为武人,那也是“俺也一样”。

    就拿常遇春和蓝玉两个人来说、

    两人有亲戚关系。

    蓝玉的姐姐嫁给了常遇春。

    于是常遇春是蓝玉姐夫,蓝玉变成了常遇春的小舅子。

    常遇春生前掌握的军队,就给了蓝玉继承。

    于是现在走了霉运的府军前卫,原来叫武德卫的。

    就成了蓝玉“亲掌的卫分”。

    这种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兵归将有。

    是一种私兵制。

    这是明开国前后在军事制度上的一个重大的不同。

    随着明朝的定鼎之势已成,统治基础日益稳固。

    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少。

    你可以继承你父亲的职位。

    但是你的任用,并不是原地不动。

    这个铨用之权,归兵部行使。

    日常的管辖训练等,归五军都督府负责。

    用将出征,由皇帝亲自选调。

    于是文人逐渐淡出军事领域。

    不能再如之前那样,领兵征战效命疆场了。

    这活就被武人彻底给接了过去。

    甚至随着洪武朝的日子一天天刷新。

    文人们那种即使不亲自上阵,也能高居庙堂。

    来一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神操作。

    下一次战场之外精妙的指导棋的梦想。

    也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

    甚至连在军中参谋襄助也成了奢望。

    所谓洪武,就是一切的财富,地位,权力都要靠强悍的武力来获得。

    那么,文人全面退出与军事有关的事务。

    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快的,也是最大的。

    回报率最高的上升渠道。

    文官和武将被日益固定在了不同的区域。

    在不同的赛道上奔跑。

    可是天下没有太平。

    明朝开国后,还在不停的征战。

    洪武元年至二年,明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横扫南北。

    在逐元顺帝于漠北的同时,又底定东南。

    洪武四年,明军西征明夏,收四川与重庆。

    洪武五年,三路大军北伐,结果铩羽而归,饮恨漠北。

    洪武十四年,南征云南,元梁王自杀,云南平。

    洪武二十一年,明军再次北伐,击破元军主力于捕鱼儿海。

    从此元朝再无复兴之望。

    这还是举其最重大的,若是算上那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

    必是一长串的菜名,能让人报好久。

    于是,武人的地位日益显赫。

    愈加凌驾于文臣之上。

    不管你文人入仕有多少条途径。

    是荐举还是监生还是科举还是吏员。

    同样是跑步,人家武人的赛道比你短,速度还比你快。

    自然比你先到终点。

    文臣那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比如说,相同品级的文武官。

    武官的班次在前,文官的班次在后。

    这是朝廷明文规定的,发了旨意的。

    还专门写在本朝的《实录》里。

    你不服不行。

    不光生前待遇不同,死后的哀荣也不一样。

    文臣死后无谥号。

    武臣死后则有。

    这又是一种差别。

    所以身前死后,武人就是压住文人,

    时间一久,关系自然紧张。

    虽然洪武朝看着是翻不了身。

    但还有下一代啊。

    还有太子啊。

    什么?

    太子比皇帝先没了?

    也不要紧。

    只是小小的技术性调整而已。

    一代股神丁蟹都不怕,我们大明的文臣会怕吗?

    开玩笑!

    太子死了,还有太子的儿子。

    咱们放长线钓大鱼。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如今的太孙,就是未来的皇帝。

    希望还在田野上。

    洪武死后的变局。

    建文靖难的失败。

    永乐帝的成功。

    很大程度上是由洪武朝的这种巨大的矛盾造成的。

    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叔侄双方各执一端,在棋局上捉对厮杀。

    最后的胜利者是叔叔。

    他进了南京。

    发布的公开的旨意是:“罪左班文臣”

    文武隔阂太甚,对立太烈造成的悲剧。

    又在洪武之后的四年又上演了一遍。

    历史并没有新鲜事。

    只是在不断的重复。

    而那位成为胜利者的叔叔呢。

    他在大张旗鼓“恢复祖制”的热闹之下。

    悄悄的也把已经失败的侄儿的某些措施拿了过来。

    文臣也可以参与军机。

    作为武将的辅助,以“参赞军务”等名义。

    再次介入军事领域。

    于是一轮新的博弈又开始了。

    可见,事物只要合理,它终究会存在。

    从长远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你硬要转移,那不是东边漏风,就是西边漏雨。

    当然,这一切暂时还与李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