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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钱少的人生哲学

    祁鉴开盯着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的台账,开始梳理这批测录试这批老旧物资的处理流程。第一,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是BJ库房里的老库存。第二,这些东西是谁买的?是当年BJ泰山能源公司买的,而BJ泰山是如今泰山能源技术服务有限公司的前身之一。第三,这些东西为什么在这些年没有送到国内外各个项目部上使用?因为当时管理水平不高,主要是项目部每年报上来的计划不够准确;国内审核部门的审核工作走形式,不细致,完全按照项目部报上来的进行采买;当时的保管员工作不认真,加上当时还没有完备的采购合同系统,比如如今广为使用的ERP系统,使得台账准确度低;而且保管员经常换人,换人的时候工作交接马马虎虎,有的人甚至早就已经离职了,你想查原始资料,找谁去。以上这些问题多年积累下来,千头万绪,实难复查。祁鉴开进一步想,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现在才发现的,那么为什么才开始查呢?可以继续往下拖,除非……除非是总公司的大领导发现这个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还牵扯到其他的管理问题,甚至牵扯到其他人,而且金额巨大,那这事就复杂了……祁鉴开一阵头痛,弄不好,他会成为暴雷的导火索。

    “祁博,走啊,吃饭去。”

    祁鉴开听见有人叫他,循声望去,看见钱前正靠着门框看侧身跟他打招呼,要是他抓把瓜子嗑起来,就有点翠红楼花魁的意思了。“钱少啊,进来说话,别倚门带笑的。”祁鉴开对着他摆手招呼着。祁鉴开并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四处串门的人,他到没有什么工作洁癖之类的忌讳,只是觉得这样的人都很闲,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让人心烦,要是走到你旁边说起来没完,太耽误事儿。祁鉴开跟钱前谈不上多熟,只是见面打招呼,但大家都是年轻人,倒也不用有什么熟悉过程。钱前走起路来腰板笔直,时不时地整理一下袖口,是个对自己仪态很在意的人。“祁博,休息一下吧,一张一弛之谓道啊。”

    “这活儿太多了,领导催着要结果呢。”祁鉴开说。

    “哎——”钱前不以为然,“领导让你抓紧干,但没让你玩命干。你要是累倒了,领导找谁干去,这不是给领导找麻烦嘛。”

    祁鉴开对这种油嘴滑舌的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就问:“钱少,有事儿?”

    “没事儿啊,”钱前大声说:“吃饭去啊,快到中午了。”声音大得让办公室的其他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祁鉴开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才十点四十,十一点半食堂开门。还有四十多分钟呢。可这钱前也没有走的意思,祁鉴开只好把点了一下Excel表格的保存键,然后电脑锁屏,拿起桌子上的手机,“走,钱少,透透气去!”

    两个人从办公楼西侧的小门出去,在楼下晒太阳。祁鉴开看着钱前:“钱少,咱俩出来得是不是太早了,这还得有半个多小时才开饭呢。”

    “轻松,放轻松,你一定要放轻松!”钱前双手手背向上,手心向下,不断地做着下压的动作。

    “什么意思?”祁鉴开不解

    钱前无奈地摇摇头,对祁鉴开的不解感到不解:“我问你,你在哪工作呢?”

    “物资公司啊!”祁鉴开说。

    “物资公司是什么性质的公司?”钱前问。

    “国企啊!”祁鉴开说。

    “对啊!”钱前说:“国企的工作,有你这种干法吗?你去看看其他的办公室,哪有你们测录试保管组这么干活的。你说说你们,啊——”钱前扳着手指头数落着祁鉴开的傻干,“有时候中午饭都吃不上,白天上班的时候从来不离开工位,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晚上天天加班,恨不得睡在办公室。你图什么啊,祁博?”

    “工作没干完,就尽快干呗。”祁鉴开说。

    “错!”钱前斩钉截铁,“工作永远干不完!”接着,又循循善诱,苦口婆心起来:“你想想,你来之前,难道物资公司就没有棘手的活,那以前是怎么干的,难道人家都累死了?”其实,钱前并不是真正关心祁鉴开工作如何,身体累不累,因为远没有到那个交情,只是昨晚听了他爸的话,为了跟祁鉴开进一步熟悉熟悉,就聊一些跟祁鉴开很切身而又不会连累自己的话题,另外,平时一直被自己老爹教育,此时好为人师一下,也有一种满足感。钱前接着说:“咱们能源公司,每五六年重组一次,到时候谁是你的领导还不一定呢,你这么干没什么用。在国企,重要的不是出成绩,而是别犯错。”

    祁鉴开心头一震,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听过——对了,是莫怀鹏见到第一次跟祁鉴开见面时说的。莫怀鹏和钱前,不过二十六七岁,仿佛都成了国企的老油子,似乎在他们青春粉嫩的面皮里面,住着一个苍老而世故的灵魂,两个人参加工作也就两年,从年龄和经历上都不至于达到参透职场的程度,唯一依凭的就是他们的老子——莫怀鹏的爹是泰山能源苏丹项目部的财务老总,正处级;钱前的爹是泰山能源物资分公司的仓储站站长,正科级,多年的供应站管理者。

    “钱少,多谢你传道受业啊!”祁鉴开笑着对钱前抱抱拳。

    钱前赶紧摆摆手:“祁博,你这是讽刺我呢,什么传道受业,就是一点经验而已,毕竟见得多了。”钱前明显很受用,如果颊上有髯,他都能捋一捋了。“祁博,以后别叫钱少钱少的,让人听见不好。我算什么少爷。”

    祁鉴开笑着说“我看大家都这么称呼你啊!”

    “这帮小子,就是起哄!”钱前晃了晃头,脖子发出骨节扭动的咔咔声,“当然,这里面也有点羡慕和嫉妒。我爹是站长,我家在滨海市区早就买房子了,而且是学区房,咱们单位的其他人也就是在开发区买一个普通房子。我也没有贷款,全款买的,为我将来结婚准备的。我家西安、海南都有房子。我大学没毕业就有自己的车了,不算太好也不差,马自达最新款。我这外表——”钱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也基本算高、帅了吧。”

    确实,一米八的个子,明目清秀,面皮白净。祁鉴开挑起大拇指表示赞同:“绝对帅小伙!”

    钱前在说实话上面甚至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因为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家庭,他家庭的人脉,来源于他所认识的所有这个层级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生活水平——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谨小慎微呢?祁鉴开想,这个人当然不是什么敦厚宽容,胸襟远大的主儿,但至少是个真实的人,一个真实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已经很难得了,不知为什么,祁鉴开想起了电视剧《潜伏》里的谢若林——一个把利己主义确立为生活哲学的人。

    十一点二十的时候,食堂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根据公司领导的要求,防止职工提前进入食堂偷懒,大门只能在十一点半才开,所以每天都有这样的壮景,仿佛那些穿着时尚考究的人们,对于这一餐普通的员工饭有着痴迷的争先恐后。祁鉴开第一次在午饭的时候如此积极,排名如此靠前,他是“一人之后,几十人之前”,他不好意思回头看身后队伍中的各个面孔,就把目光紧盯着排在第一名的钱前的后脑勺上。

    食堂里的一排排白色的长桌和靠椅,相熟的人们二三成伴地坐在一起,靠南面的落地窗聚拢了一大片阳光,是整个食堂最明亮的地方,却没有人坐,因为这是公司领导的座位,这座位当然不是固定的,也没有明文规定谁能坐谁不能坐,但就是仿佛某种遵守了几千年的习俗一样无人打破。祁鉴开还真观察过在这片区域就餐的领导,最低的职位是经理办公室主任,正科级,剩下的就是总经理、书记、副总经理、还有几个关键部门的科长,比如几大采购部的负责人,对于一个物资供应公司来说,采购肯定是核心部门。

    祁鉴开低头嚼着蒜蓉油麦菜,听着对面的钱前讲养生之道,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成了养生堂栏目的场上嘉宾,正在现场验证一位养生专家的高超理论。“钱少,有日子没见啦。”一声西北口音传了过来,话音刚落,说话人就在身边坐下了,祁鉴开向右边看,一个头发油亮,猪肚子脸型的中年男人正把脱下的棕色皮夹克搭在椅背,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消灭眼前的一餐盘饭菜。

    “这不是龙总嘛!”钱前笑着对中年男人说,接着又转向祁鉴开:“祁博,这是龙总,岭北勘测公司经理。”“龙总,这是我们单位新入职的祁博士,祁鉴开。”

    “幸会幸会!冯海龙。”中年男人马上放下筷子,伸出两只手握住祁鉴开的右手,“以后多亲多近,咱们都是国企,都是兄弟,有用到老哥的地方,没的说!”又对着钱前说:“钱少,别老是龙总龙总的,你们北华省的人本来就容易平翘舌部分,听起来像龙种,我堂堂国企员工,别人还以为我是满清遗老遗少呢。”

    “那我就叫冯总吧。”祁鉴开笑着说。

    “别‘冯总’,公司还没最后定呢,现在只是副处级待遇,还没有下文呢,暂时算正科级。”冯海龙不无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祁博,咱就兄弟相称,我比你大几岁,你就叫冯哥。我可早就知道你啊,物资公司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博士,将来前途无量。”

    “冯哥,我们秦书记也是博士。”祁鉴开说

    “那是啥博士嘛!”冯海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小声说:“他是在石油党校读了个在职的博士,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你这科班出身的比不了。”

    祁鉴开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钱少,回家给你爸爸带好啊,过几天去看他。”说完也不等钱前回话,就转脸跟祁鉴开说:“我听说你现在管着测录试保管组呢,我们公司主要就是供应测录试的各种配件,咱们好好合作,对了,你们是不是最近来了一批无动态物资,很多连名签都没有了吧……”

    “你可别去我家,直接去办公室找我爸吧,你毕竟是供应商,老往我家跑不合适吧。”钱前说。

    冯海龙也不接钱前的话头,继续跟祁鉴开说:“那批物资很多都是我们家供应的,多少年了,很多东西都是我的前几任做的合同,祁博,你别着急盘点,慢慢来,给我们点儿时间,也给各位领导点儿时间。”

    祁鉴开望着冯海龙,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垫了一句:“领导可是要抓紧再抓紧啊!”

    “领导肯定没有错,但是也要理解领导的言外之意啊,是不是?”冯海龙说完就闭上了嘴,拍了拍祁鉴开的肩膀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