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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入室弟子

    随着一声哈哈朗笑,只见二十来丈的一条大船上走出一个白衣汉子来。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又是夜里,李文茂等人却是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见那人从大船上走到岸上,又从岸上几个纵跃便来到了红船凤凰仪的旁边,速度之快,却是如奔马疾驰,他的笑声似乎还没有停歇,人已经上了红船。

    李文茂心里一惊,仿佛一头猛兽已经跳上船一般,只觉得尾巴骨一紧,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似乎面对一条眼镜蛇盘在一处,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而其他几个武生更是将手中的鬼头刀横在了胸前,下一刻就将一刀挥出斩将过去。

    这个人是个白衣公子,光着头没戴帽子,一条黝黑发亮的辫子垂在脑后,大冷的天,手里却拿着一把洒金折扇,气态翩翩,眉眼清俊。

    李春初已经冷冷地开口了:“阁下是什么人?大半夜地不去睡觉,倒是来听我教弟子?”

    那白衣公子“啪”地将手中的折扇展开,未语先笑道:“道长的教法自然是好的,却是不该教这些戏子这般杀伐酷厉的本事吧?”

    李春初道:“教什么功夫教什么人恐怕不该阁下来评头论足吧?”

    “道长好大的火气!”那白衣公子将折扇随意扇了几下,笑着说。

    李春初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被他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李春初没有用“巨灵神目法”,但他的目光里的杀意却是宛如实质,逼得人透不过来气。

    白衣公子胸腹起伏,强自吸了口气,整个人温润如玉却暗藏阴毒的气质忽然一变,变得就如一柄出鞘的刀。

    充满杀意的刀。

    李春初喝道:“既然敢来,就留下点东西吧!”

    白衣公子从偷看那一刻起,其实对于武林中人而言就是在挑衅。

    法不传六耳。

    偷看的人如果是普通人或许不一定会如何,因为普通人多数是学不会的。而如果是武林中人偷看没有被发现,也没有什么,你的命好。但如果偷看了还要出来现身说道些什么,就是挑衅了。

    武林之中对于挑衅只有一个字——打。

    打赢了,你厉害!打输了,通常就是死。

    李春初本来并没有什么杀意,但是作为名震天下的高手名家,面对挑衅,也就只有动手杀人了。

    难保不是朝廷的人。

    白衣公子一抱拳道:“好!在下桐城周道民,不敢请教道长名号!也好知道是哪一位高人在此赐教在下。”

    桐城周道民?

    李春初微微蹙了蹙眉。

    桐城不仅有文学中著名的桐城派,也有东乡武功,是南拳北腿的混合流派。虽不是一个门派,但东乡周家潭两大姓章、周两族,都是千百年武学传家的家族。

    怎么会从安徽来到广州恰好在这里撞见?而且这个周道民的武功还真不是乡下把式。

    而且这个周道民从穿着打扮气度上就是一个家里富裕的,他每天的生活,也一定很悠游自在,很有规律,有着读书士子的自在雍容。

    日常的养生锻炼怕不是也做得极好,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不是那种整日忙于算计应酬的土财主,更不是只知道好勇斗狠的江湖莽夫。

    加上年轻,体力自然也是正处于巅峰状态。

    从二十余丈外一口气疾奔而来的速度就可以知道,这个周道民的武功境界不在万安客栈那个游击将军石坚之下,甚至更强上几分。很显然,这个周道民,武功已经到了通晓化劲的边缘。

    不是宗师,也差不多少!

    李春初哼了一声,寒着脸道:“四川金钩李胡子是也!”

    白衣公子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尴尬,随后又平息了下去,轻轻地吐了口气:“想不到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金钩李胡子。在下却是小觑了道长!既然如此,在下便领教道长的盖世神功。”

    为什么?一是未经允许偷看传武,二是出言指点,犯了大忌。

    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客气话都没有用了,只能以武功来定高下。虽然见面不过仅仅几句话的时间而已,但两人之间分出生死胜负地比武,却是势在必行。

    这就是武林!这就是江湖!

    “你选什么兵器?”李春初道。

    周道民面上有些紧张,毕竟是要生死相搏的当口。他沉默了一下,将身上的长衫前襟下摆一撩,一个武当拳中的“懒扎衣”式将下摆塞在腰带后面,朗声道:“在下用棍。”

    李春初心中暗想,这个娃儿倒是有些门道。

    棍棒本就是最常见的武器,但是棍术中又蕴含多种长武器的方法,在这小小的船头,一条长兵器自然是容易取得优势,可见此人在武学中已经是登堂入室的人物了。

    一个武生走到放置演戏兵器的架子旁,挑了一条齐眉棍,扔起来,一个武戏中的“踢枪”,将那齐眉棍踢向周道民。

    周道民伸手一捞便握住了棍子中间。

    前七后三阴阳握把,拉了弓步,“霍”地抖了个棍花,真个是使得潇洒大方。

    李春初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摆了个姿势,左手于身前,右手握刀置于身后。赫然正是刚刚他传给凤凰仪戏班里的武生们的一步三刀的架势。

    李春初冷喝了一声:“小心了!”手中的鬼头刀霍然抹去。

    果然还是一步三刀,但比起刚才传艺给李文茂他们这些武生的时候,出手不知快了多少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沉重的鬼头刀刃已经堪堪割到了周道民的咽喉。

    这些武生俱是心中一凛,这刀法看上去平常,在李道长手里使出来竟是如此锐不可挡。

    长兵器对短兵器最忌讳就是被欺身而入,拉不开距离。

    周道民的脚下一搓一退,避其锋芒,再施展反击。

    却是见那硬木制成的船甲板,竟然被他脚下拖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出来,木屑乱飞。而周道民手中的齐眉棍也非常快捷地挡向咽喉。

    而李春初脸色丝毫不变,鬼头刀刀尖直刺周道民的心窝,这一下,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周道民急中生智,手中齐眉棍支地,身形闪避,就朝李春初后背蹿去,一只手却是松开齐眉棍,挥手一个撇甩,斩向李春初的后背。

    李春初左脚向前,身体右转,一步三刀的第三刀却是连消带打直刺周道民的小腹。

    周道民的心里连念头都来及不生出,只是两手一扬,松开齐眉棍,脚根犁地,身体前弓,两拳挥起分打李春初的左右太阳穴,准备以命换伤的拼命招数。

    李春初口中微“咦”了一声,却是头向下一低,周道民的双拳已是打空,而李春初将刀尖向下一划,下面的腿已是蹬出,正踢在周道民的大腿上,这一脚直接将周道民蹬得飞了起来,后背重重地撞在船栏杆上,将那二指粗细的栏杆撞得断裂飞起。

    不过,周道民也算躲过了这第三刀的杀着,捡了一条命。

    周道民半跪在甲板上,俊俏的白脸上涨得通红,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体内脏好像被一把大火烧烤了一番,还洒了辣椒面,只是辣辣地疼痛。

    李春初大步走过去,伸手在他背上一拍,周道民“哇”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李春初冷冷地盯着他道:“如何?”

    周道民喘息着,低着头说:“该杀该剐任凭李道长处置!”

    李春初道:“按规矩,要不你打败我看了白看;要不我打败你,杀剐存留我之一念;要不你就拜我为师,你选一个吧!”

    周道民身体一震,慢慢地将另一条腿跪下,在甲板上叩了三个头,艰难地道:“弟子桐城周道民叩见老师!”

    李春初道:“好!我收你做我的入门弟子。起来吧!”

    他伸手一扶,却是将一个难得的高手收入门墙。

    站在旁边观看整场比斗的李文茂和凤凰仪的武生们看见了这样的情景,一个个眼睛睁得滚圆的,仿佛做了一场夜里清醒梦一般,随后看着眼前的情景,嘴巴不断张合着,仿佛要放声高叫,但是声音到喉咙边,却是发不出半点话语,竟是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周道民的武功虽然高强,总归还是在李文茂他们的认知范围内,而李春初用的一步三刀如此简单的刀法和诡秘之极的踢腿,简直超出了李文茂他们对武功的认知程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如此简单如此清晰的招法可以打出这般可怕的效果。

    而且他们也看得出,李春初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没有真正去取周道民的性命。

    甚至在这样的生死比武中还在顺带教他们这一步三刀的刀法秘技。

    “既然,你已拜我为师,那你明天过来,我给你治疗内伤。你的内劲虽然不错,有些火候,但是如果光靠你自己吃药治疗,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彻底好。”李春初淡淡地说。

    周道民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是!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出来,周道民不单止是列入了门墙,而且正式与李春初结成了生死与共的师徒关系。

    师徒在某种程度上并不下于父子。不然绝技也不能传承。而且一入师门便由师父管教,父母是无权干预的。而师徒需要休戚与共、荣辱不分、贵贱不嫌、不忌不怨、终身相依。

    周道民固然是因为打败了,有些被迫的嫌疑,但同样,拜得上这么一个在江湖中响当当的绝顶高手为师,周道民也算是非常有缘分的了。

    李春初教李文茂他们只是出于洪门兄弟的扶助,而且只是教了打法招式,并没有传授吐纳、练法等东西,而周道民可是可以学到李春初真正的东西,无论是养生吐纳、练习招法、打法绝技、演示技法都可以学。走出江湖周道民完全可以以金钩李胡子门下弟子自居,无论是江湖恩情还是仇怨都可以接下。

    所以周道民心里却是毫无怨恨,反而是一片感激。

    第二天,周道民便收拾一整条不比红船小多少的福建乌艚大船过来迎接李春初。

    一整条船上不仅各种物品精美齐全,而且还有奴仆婢女船工厨子一应俱全。

    李春初登上船来,见旁边那些大小丫鬟十几个插烛也似地拜了下来,而那些奴仆也都跪在船板上头也不敢抬。

    想不到这个便宜徒弟还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这个阵仗,家资少一点都摆弄不出来。

    在广州府地界上,什么样的有钱豪商没有,而周道民的架势派头,恐怕也是二等往上的豪商。

    到了舱房,见周道民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穿着团花白绸面褙子,头戴蓝黑色暖帽,迎面镶着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除了面色煞白以外,其他倒又恢复昨夜那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李春初笑吟吟地坐下,用手一指道:“坐吧!”

    周道民躬身道:“老师面前哪有学生的座位。”

    李春初道:“不必如此,这里只有你我师徒,不需那些虚讲究。坐下说话。”

    周道民笑着也自坐下。

    李春初道:“昨夜一场争斗,却是没有问过你的家世情况,不过看来也是有根底的。”

    周道民拱手道:“回禀师父,学生是桐城县东乡人氏,家里除了有百来顷田地外也做些买卖,算是安徽地方上的有些头脸的商贾。学生前些年考得一个乡试副榜,有个举人的功名,只是学生生性好动,又有东乡地方所传的拳棒护身,所以便这次随着家里的商队来广州进些洋货和稀奇玩意儿回去,不想在这里遇上师父,却是学生三生有幸了!”

    李春初点点头,道:“却原来如此!现在,你的身体感觉如何?”

    周道民道:“内腑却是无甚感觉,

    只是一口丹田气总也提不起来,而且肺叶似也有些火辣辣地不自在。”

    李春初点头道:“我将你踢出去的时候,已是用暗劲打散了你的气血,震动了你的脊椎骨和内腑,虽然没有下狠手,但当时的情况,我也只能破了你的气血,使你无法再动用力气起来争斗。”

    他站起身来,道:“你去准备一大桶热水,放上我写的药材,泡上半个时辰,先固本培元。半个时辰后我以暗劲给你按摩全身。明日再如此给你做上一遭,清除身上淤血和内腑的损伤处,休养一日后便是可以恢复如初了。后日我却是还要去广州城里会一个人,待我回来再给你传授踏破境界由暗入化的诀窍。”

    “弟子拜谢师父!”周道民跪下叩头。

    李春初走到窗边上,伸手推开雕花木窗,见玉带濠之上,船帆片片,人声喧嚣。一艘小船灵巧地穿行着,冲他的船而来。

    那小船之上却是在桅杆上高高地挂着一面蓝白红的三色法兰西国国旗,正在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