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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灵气革命(二)

    灵业洲繁州离县地界。

    大旱连天。已经三四年未有过好收成的白家庄,接连饿死饿逃了几百口人。

    如果有人躺在白家庄的麦田里,从下往上看,一片枯败的灰黄会染上天空。这片枯黄的光景会随着上百亩的耕田一路延续,染上白家庄那条干涸许久的河床,染上庄前的一片杨树林子,染上直挺挺倒在地上,枯瘦如柴的凡人尸身。

    “走吧哥。”庄子里最后一户不愿走的人家,是白家庄上届村长留下的两个儿子,弟弟还在劝说着哥哥离开。

    “哥,我们已经连水都没有了。”

    愁容紧锁,目光望着庄外田垄的白永昌说:“又能去哪啊,咱是白家庄最后的人了。”

    “走了再说吧。”

    “咱一走,世上就没有白家庄了。”白永昌叹气道。

    “先活着吧,咱走吧。”白家兴拉起执拗的哥哥。

    白永昌最后看了一眼白家庄的土地,被白家兴拉着走了。

    他们没有带上辎重细软,白家庄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路过村里最后一口水井,那井也已经干涸数日。出了村口,白永昌看到远处几具隐隐约约,遗弃已久的尸体,走到面前时,他认出是前不久才离开白家庄的白纪凡等人。

    一股无名的,噎在喉咙口的沉重涌上来。

    白永昌又问了他刚开始的问题:“去哪啊?”

    这次连白家兴也没有回答,沉重笼罩着离开故乡的二人。

    最近的离县是不可能去的,那里的大旱饥荒只会更严重。

    兄弟二人沿着乡下大路走了四五个时辰,冒着大日弥天的烈阳,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走到大日落山,他们找了一处枯黄的淮树坐下歇息,相对无言。他们知道说话只会更渴。

    水,哪里有水。

    大月缓缓升了上来,地平远处的星光一闪一闪地,像是波光粼粼的水泽。

    歇了一个时辰,白永昌猛然拉起昏睡的白家兴,要他跟着一起走。

    白家兴以茫然的眼神看向哥哥,回答他的是白永昌眼睛里毋庸置疑的坚毅,然后他明白了原因。

    晚上赶路,不会先被晒死。

    他们路过稀疏的一处哀黄树丛,透过头顶皎白的月光,看到了安然死于树下的一道人影,是一个不认识的凡人。兄弟俩目光相对,然后无言。

    白家兴走了两个时辰,有些恍惚,大月的月光好像模糊成一片巨大的云彩,快要下起大雨来了。他看见漆黑一片的前路忽然凝结出一道道熟悉的人影,上面挂着白家庄一个个鲜活的人脸,他还能记得起他们的名字,白帆李,白平之,白安民...

    白家兴嘴唇蠕动,他想说,哥你看,是他们。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无意识间就躺在了小路上。

    白永昌听见身后传来的咚隆一声,看见弟弟以脸着地的模样倒下了,他回去背起白家兴,独自一人迎着月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白永昌心中默念着,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圣贤文章是什么意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终日乾乾,反复道也。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但是他念着,好像就可以忘掉一切,仅仅凭这些语句支持他走过月下的路程。

    直到大月将落,天边微亮,白永昌终于找到一处枯死的,早已被虫蚁蛀空的大树树干,他把白家兴轻轻放下,然后自己也躺在树干另一侧,缓缓合上双眼。

    没有人在乎树干里有什么蚊虫蛇蚁,白永昌祈求着,让他们兄弟二人都能见到明天的阳光。

    白家兴是最先醒来的,他被孔洞里射来的刺眼日光唤醒,重新回到人间。他看到白永昌半倚半躺地睡在一旁,过度劳累使白永昌的五官都挤压到一起,需要张大嘴巴呼气。

    白家兴钻出腐朽的树干,外面的烈日灼光照的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感到腹中一阵翻滚绞痛,饿得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虚弱不堪。他试图从这片昔日绿树成荫的地方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比如水潭,活物,路过的人,但是走了许久都一无所获,最后白家兴在枯黄的林子深处找到一颗看起来尚有绿荫的灌木,他扒开那颗树下堆积腐烂已久的层层树叶,看到底下些许深色,有些湿润的泥土。

    白家兴立刻转身跑回原先枯死的巨大树干,兴奋地叫醒还在睡梦中挣扎的白永昌,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话。

    “哥!水!”

    白永昌被拉起来,跟着白家兴向林子深处跑去。兄弟两人来到那颗树前,开始用手向湿润的泥土下挖着。白永昌把挖出来的泥土涂抹在手脚脸上,再帮白家兴的四肢同样涂上湿土,以此缓解这两天来的身躯炎热。

    兄弟二人挖了三尺有深,终于看见土下缓缓露出的泥水,像是世间最久最珍惜的甘泉。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能顾上干不干净的问题,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一掌心泥水,然后一饮而尽。

    活着是很珍贵的事情。

    兄弟俩喝了些水,地里的渗水有些干了。他们又向下挖了半尺,喝到两人胃里直犯恶心才停下。

    烈日稍稍弱了些,白永昌示意弟弟,该走了。

    白家兴忍住问问题的冲动,默默跟在哥哥身后。

    要走多久啊,跟去哪一样,在灵业洲,在这片天地下,没有答案。

    他们走过一座光秃的小山丘,小路旁的沙石里藏着七八具无名的干瘦尸体,白家兴已经麻木,不再去看那些死人一眼,因为可能哪天自己也会那样地躺在路边,被下一个后来者看见。

    白永昌只是走,只是走,迎着阳光,心里念着不知源头的先贤语句。

    他们走了很久,太阳下山了。比起白天的光阴,黑夜的时光显得更加短暂,白永昌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踩到什么东西,他在前面探路,只是为了让白家兴尽可能少被绊到。

    他弟弟身体没有他自己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可能就起不来了。

    没有风,今天也没有风,无言的沉默,热气和黑夜的沉重凝结到一起,是世间敲不碎打不开的死壳。

    白永昌想起小时候,他经常在村头欺负比他小两岁的白家兴,让他给自己捉知了,挖蚯蚓,当狗骑,还经常抢走爹娘给他的吃食。弟弟总是红着眼,抹着眼泪,也不哭出来,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白永昌抬头,看向上千年未有改的大月,一瞬出神,又一瞬回到当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默默前行。

    活着。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