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守塔人（6）
情况和他想得大差不差，他的搭档杰克确实在这里，不出何曼所料，杰克白天并没有返回平房，而是依然停留在灯塔顶层，坐在椅子上。
但有一点细微的出入：杰克确实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他浑身的血肉都干涸了，皮肤像是脱水一般干枯凹陷下去，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这也是为什么，在何曼的视线中，杰克无论如何，都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动作的原因。
因为死人是不会动的。
何曼嘴角抽了抽，心头涌起一股名为狂乱的情绪，眼中的血色更甚。
死人不会动，但会上班，说话，以及按时吃早饭？
呵呵。
杰克的怀里攥着一个笔记本，何曼伸手去夺来，不料杰克还攥得很紧，拉扯两番笔记本才到何曼手上。
“嗯，灯塔管理员日志。”
何曼从来不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但身为灯塔管理员，工作日志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则可以排遣寂寞；二则可以交接工作的时候留个底。
何曼岂止不甚好读书，他从来不读书，一下子接受如此庞杂的文本，依次翻阅起来很慢，很艰难，但为了线索，只好硬着头皮看。
“你起来，让我坐会儿。”
站着看不舒服，何曼把杰克的尸体从椅子上挪开躺倒在地上，自己一屁股陷在了椅子上，认真浏览起杰克的日记。
杰克是个接近60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是海员，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后来患上败血症被截肢了一条腿，永别了航行生活，来到这座新英格兰偏僻地带的灯塔工作，也算专业对口。
日志很厚，昭示着杰克的职业生涯很长，日志里面的信息极其繁杂，公私不分，既有灯塔设备情况，又有自己今天读了莎士比亚的哪一句诗，晚餐吃了什么之类的，东拉西扯，看得何曼头都大了。
从日志里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杰克经验十分老到，在这个灯塔担任管理员已经有两年半了（根据日期推算），这里环境恶劣，偏僻得近乎鸟不拉屎，基础设施也差，能吸引老杰克在这里干下去的就是极富诱惑力的薪资：
灯塔管理员四个月一交班，结算薪水，四个月的薪水要比一个魁北克伐木工人辛苦一年挣得还要多！
从日志里可以看得出，杰克见多识广，意志坚固如铁，年轻时就数次在航行中遭遇险境，化险为夷，他担任灯塔管理员以来自然发现了此地的一些不对劲，还稍微总结了出来。
比如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水，如果是在夜晚的岸边，总能听见海水中传来冥冥的呼唤声。
比如每次捕捞渔网时闪现而过的，似乎是幻觉的巨大海洋生物，它们长得十分狰狞可怖。
比如恶劣的自然环境，每逢大暴雨来临，可能整整一个月礁石上都无法站人，必须躲在屋子里，基础设施也会被暴风雨摧毁。
诸如此类的。作为老水手，杰克在航行时见过的古怪不比这里少，再加上薪水很高，虽然危险，杰克坚持了下来。
和他搭班的管理员则换了三茬，每一个都是干完四个月交接班的时候就领了薪水跑路，杰克还狠狠吐槽了这些年轻人经验浅薄，胆子小又偏偏对大海没有敬畏。
说白了，干大事而惜身。作为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老水手，杰克很看不上他们。这些管理员辞职的原因在他看来都是小问题：
第一任管理员因为缺乏维生素而患上败血症，病了很久，说什么也不来了——那是他身体不好，自己扛了这么多年不也才截肢吗。
第二任管理员在暴风雨之夜被狂风击倒，一头撞到了门上，差点死在那儿，也不肯来了——谁让他暴雨天要出门。
第三任管理员就更离谱，捕捞渔网的时候一不小心从礁石上滑落，幸好杰克在一旁，死命把他捞了上来。从那以后那家伙就精神失常了，总嚷嚷着海里有克拉肯美人鱼什么的——缺乏警惕性，没脑子，没文化。
看到这里，何曼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意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老水手，见过世间各种困难，经历了重重危险，驶过死亡水域。
区区一个灯塔，嘿嘿。
之前要多坚毅，昨晚的声音就有多狼狈。
“求你了，你快回去，去活动室读一读员工手册好不好，求你了……不想我们两个都死在这儿的话。”
还带着哭腔。
发生了什么？
杰克确实列出了一些他遇到的怪事，但是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和应对方法。
首先是极端天气，这个没什么可说的，老水手可以根据信风科学预测天气，提前做好防范就是了。
再就是海里的怪声，那不过是人在过于恐惧和孤独环境中的幻觉，晚上喝个烂醉睡觉就好，你满脑子妞，海里的鬼自然吓不倒你。
荒诞不经的怪物？杰克年轻的时候见过大小堪比战列舰的大王乌贼，因此什么怪物也吓不倒他。
凭借着极强的意志力和自己给自己制定的一些初步行为准则，杰克度过了前两年，赚取了丰厚的薪水，尽管他承认自己遇到的怪事越来越多，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了。
直到他第四任搭档的到来。
罗伯特——那个该死的小鬼——这是杰克的原话。
看来他俩之前认识，还有仇。
这就有意思了，封闭空间，仇人，朝夕相处四个月。何曼把自己代入到杰克身上，再把这个罗伯特带入成曹洪，想想都觉得恐怖。
起初，两人都比较克制，毕竟罗伯特守白班，杰克守夜班，两人也就尽量不去交流。
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加上工作性质极其枯燥，两人还是开始交心，甚至一度关系缓和。中间，罗伯特还就一些怪事向杰克询问，杰克为他进行了解答，但显然罗伯特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后来有一天，罗伯特突然很慌张地找到杰克，甚至要进入灯塔顶层，被杰克狠狠地训斥了回去。两人隔着铁门，罗伯特惊恐地说：
“它们来了。”
罗伯特所说的它们，是指他所梦见或者在幻觉中看见的一些直立行走的海洋生物，它们像是人类和鱼的结合体，在漆黑的风暴之夜爬上了岸。
杰克当然很生气，很愤怒，让他赶紧滚蛋。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罗伯特。
因为第二天，罗伯特就失踪了。
杰克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罗伯特的踪迹，他推测罗伯特很可能失足落入礁石之下溺死了。
罗伯特死在任何地方都能让杰克很开心，唯独不能是这里。这让杰克十分苦恼，因为他俩是有仇的，一但警察就罗伯特的死因追究起来，他丢了饭碗不说，还得吃官司。
连着三天过去了，杰克依然没有找到罗伯特，一天夜里他喝了一口水，总觉得水的味道很恶心，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可能有什么动物的尸体进入水源，将之污染了。
杰克没有太在意，第二天来到淡水储存点准备把海鸥什么的尸体捞出来，结果一掀开盖子，就看见罗伯特被浸泡得肿胀的尸体。
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直接让杰克当场吐了出来。
情况很明了了，杰克失足溺死在了水库里，他拼命挣扎，却不小心把盖子给关上，整个人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找不到出路，活活憋死了。
问题是，警察会相信吗？
要说杰克心脏确实大，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抛尸，否则杀人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于是他给罗伯特打造了一副棺材，把尸体放了进去，就摆在平房的活动室。
嗯，正对着餐桌和厨房。
还有半个月就到换班的时候了，让他坚持一下吧。
头几天还好，杰克自诩铁骨铮铮的老水手，整天和罗伯特共处一室，喝多了还要把他从棺材里拉出来跳个舞。
过几天可就不行了，天热，罗伯特的身体很快腐烂生虫，甚至流出了恶心的液体，气味贯穿了整个平房，隔着门也顶不住。
臭。
杰克只好把罗伯特放到了外面的储物室，然而……
整个礁石上像样的建筑只有平房和灯塔，储物室根本就只是个简陋的棚子，如果平时还没问题，偏偏台风天来了，狂风暴雨没日没夜地吹着，吹得杰克心惊肉跳，他总担心风太大掀翻了储物室的房顶，然后把罗伯特刮走，尸体没了死无对证，自己可就坐实了杀人抛尸的罪名。
于是在夜里的灯塔顶工作完事之后，杰克顶着能吹走人的大风天冒险出门，来到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储物室，就是为了看看罗伯特还在不在。
好消息：罗伯特还在。
坏消息：棺材没了。
何曼读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想笑，过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杰克也是无语，但台风天一来他自身难保，也不去想为什么棺材被吹走了人还在这种事，趁着自己没被吹走之前，那一根很长的绳子把罗伯特的尸体拴在了灯塔的侧门门把手上，就赶紧跑进了屋。
这样罗伯特就不会被吹走了！
恐怖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但有一点细微的出入：杰克确实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他浑身的血肉都干涸了，皮肤像是脱水一般干枯凹陷下去，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这也是为什么，在何曼的视线中，杰克无论如何，都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动作的原因。
因为死人是不会动的。
何曼嘴角抽了抽，心头涌起一股名为狂乱的情绪，眼中的血色更甚。
死人不会动，但会上班，说话，以及按时吃早饭？
呵呵。
杰克的怀里攥着一个笔记本，何曼伸手去夺来，不料杰克还攥得很紧，拉扯两番笔记本才到何曼手上。
“嗯，灯塔管理员日志。”
何曼从来不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但身为灯塔管理员，工作日志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则可以排遣寂寞；二则可以交接工作的时候留个底。
何曼岂止不甚好读书，他从来不读书，一下子接受如此庞杂的文本，依次翻阅起来很慢，很艰难，但为了线索，只好硬着头皮看。
“你起来，让我坐会儿。”
站着看不舒服，何曼把杰克的尸体从椅子上挪开躺倒在地上，自己一屁股陷在了椅子上，认真浏览起杰克的日记。
杰克是个接近60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是海员，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后来患上败血症被截肢了一条腿，永别了航行生活，来到这座新英格兰偏僻地带的灯塔工作，也算专业对口。
日志很厚，昭示着杰克的职业生涯很长，日志里面的信息极其繁杂，公私不分，既有灯塔设备情况，又有自己今天读了莎士比亚的哪一句诗，晚餐吃了什么之类的，东拉西扯，看得何曼头都大了。
从日志里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杰克经验十分老到，在这个灯塔担任管理员已经有两年半了（根据日期推算），这里环境恶劣，偏僻得近乎鸟不拉屎，基础设施也差，能吸引老杰克在这里干下去的就是极富诱惑力的薪资：
灯塔管理员四个月一交班，结算薪水，四个月的薪水要比一个魁北克伐木工人辛苦一年挣得还要多！
从日志里可以看得出，杰克见多识广，意志坚固如铁，年轻时就数次在航行中遭遇险境，化险为夷，他担任灯塔管理员以来自然发现了此地的一些不对劲，还稍微总结了出来。
比如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水，如果是在夜晚的岸边，总能听见海水中传来冥冥的呼唤声。
比如每次捕捞渔网时闪现而过的，似乎是幻觉的巨大海洋生物，它们长得十分狰狞可怖。
比如恶劣的自然环境，每逢大暴雨来临，可能整整一个月礁石上都无法站人，必须躲在屋子里，基础设施也会被暴风雨摧毁。
诸如此类的。作为老水手，杰克在航行时见过的古怪不比这里少，再加上薪水很高，虽然危险，杰克坚持了下来。
和他搭班的管理员则换了三茬，每一个都是干完四个月交接班的时候就领了薪水跑路，杰克还狠狠吐槽了这些年轻人经验浅薄，胆子小又偏偏对大海没有敬畏。
说白了，干大事而惜身。作为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老水手，杰克很看不上他们。这些管理员辞职的原因在他看来都是小问题：
第一任管理员因为缺乏维生素而患上败血症，病了很久，说什么也不来了——那是他身体不好，自己扛了这么多年不也才截肢吗。
第二任管理员在暴风雨之夜被狂风击倒，一头撞到了门上，差点死在那儿，也不肯来了——谁让他暴雨天要出门。
第三任管理员就更离谱，捕捞渔网的时候一不小心从礁石上滑落，幸好杰克在一旁，死命把他捞了上来。从那以后那家伙就精神失常了，总嚷嚷着海里有克拉肯美人鱼什么的——缺乏警惕性，没脑子，没文化。
看到这里，何曼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意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老水手，见过世间各种困难，经历了重重危险，驶过死亡水域。
区区一个灯塔，嘿嘿。
之前要多坚毅，昨晚的声音就有多狼狈。
“求你了，你快回去，去活动室读一读员工手册好不好，求你了……不想我们两个都死在这儿的话。”
还带着哭腔。
发生了什么？
杰克确实列出了一些他遇到的怪事，但是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和应对方法。
首先是极端天气，这个没什么可说的，老水手可以根据信风科学预测天气，提前做好防范就是了。
再就是海里的怪声，那不过是人在过于恐惧和孤独环境中的幻觉，晚上喝个烂醉睡觉就好，你满脑子妞，海里的鬼自然吓不倒你。
荒诞不经的怪物？杰克年轻的时候见过大小堪比战列舰的大王乌贼，因此什么怪物也吓不倒他。
凭借着极强的意志力和自己给自己制定的一些初步行为准则，杰克度过了前两年，赚取了丰厚的薪水，尽管他承认自己遇到的怪事越来越多，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了。
直到他第四任搭档的到来。
罗伯特——那个该死的小鬼——这是杰克的原话。
看来他俩之前认识，还有仇。
这就有意思了，封闭空间，仇人，朝夕相处四个月。何曼把自己代入到杰克身上，再把这个罗伯特带入成曹洪，想想都觉得恐怖。
起初，两人都比较克制，毕竟罗伯特守白班，杰克守夜班，两人也就尽量不去交流。
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加上工作性质极其枯燥，两人还是开始交心，甚至一度关系缓和。中间，罗伯特还就一些怪事向杰克询问，杰克为他进行了解答，但显然罗伯特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后来有一天，罗伯特突然很慌张地找到杰克，甚至要进入灯塔顶层，被杰克狠狠地训斥了回去。两人隔着铁门，罗伯特惊恐地说：
“它们来了。”
罗伯特所说的它们，是指他所梦见或者在幻觉中看见的一些直立行走的海洋生物，它们像是人类和鱼的结合体，在漆黑的风暴之夜爬上了岸。
杰克当然很生气，很愤怒，让他赶紧滚蛋。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罗伯特。
因为第二天，罗伯特就失踪了。
杰克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罗伯特的踪迹，他推测罗伯特很可能失足落入礁石之下溺死了。
罗伯特死在任何地方都能让杰克很开心，唯独不能是这里。这让杰克十分苦恼，因为他俩是有仇的，一但警察就罗伯特的死因追究起来，他丢了饭碗不说，还得吃官司。
连着三天过去了，杰克依然没有找到罗伯特，一天夜里他喝了一口水，总觉得水的味道很恶心，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可能有什么动物的尸体进入水源，将之污染了。
杰克没有太在意，第二天来到淡水储存点准备把海鸥什么的尸体捞出来，结果一掀开盖子，就看见罗伯特被浸泡得肿胀的尸体。
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直接让杰克当场吐了出来。
情况很明了了，杰克失足溺死在了水库里，他拼命挣扎，却不小心把盖子给关上，整个人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找不到出路，活活憋死了。
问题是，警察会相信吗？
要说杰克心脏确实大，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抛尸，否则杀人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于是他给罗伯特打造了一副棺材，把尸体放了进去，就摆在平房的活动室。
嗯，正对着餐桌和厨房。
还有半个月就到换班的时候了，让他坚持一下吧。
头几天还好，杰克自诩铁骨铮铮的老水手，整天和罗伯特共处一室，喝多了还要把他从棺材里拉出来跳个舞。
过几天可就不行了，天热，罗伯特的身体很快腐烂生虫，甚至流出了恶心的液体，气味贯穿了整个平房，隔着门也顶不住。
臭。
杰克只好把罗伯特放到了外面的储物室，然而……
整个礁石上像样的建筑只有平房和灯塔，储物室根本就只是个简陋的棚子，如果平时还没问题，偏偏台风天来了，狂风暴雨没日没夜地吹着，吹得杰克心惊肉跳，他总担心风太大掀翻了储物室的房顶，然后把罗伯特刮走，尸体没了死无对证，自己可就坐实了杀人抛尸的罪名。
于是在夜里的灯塔顶工作完事之后，杰克顶着能吹走人的大风天冒险出门，来到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储物室，就是为了看看罗伯特还在不在。
好消息：罗伯特还在。
坏消息：棺材没了。
何曼读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想笑，过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杰克也是无语，但台风天一来他自身难保，也不去想为什么棺材被吹走了人还在这种事，趁着自己没被吹走之前，那一根很长的绳子把罗伯特的尸体拴在了灯塔的侧门门把手上，就赶紧跑进了屋。
这样罗伯特就不会被吹走了！
恐怖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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