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外传1：黑与黄-
这是少女与他邂逅的故事。
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平时戴着眼镜，灰色发箍虽然暗淡，但在她头上却更显得这一头黑发更加光亮。皮肤水嫩白皙，这是林城这座美丽的城市才能养出来的美丽的肤色。她是一个文质彬彬，样貌清纯的初中三年级学生，但从她的外貌，根本看不出她还有一个月就将成年。
十七岁的她行事乖巧，再加上学习认真刻苦，待人礼貌，深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
她喜欢素描，为此还曾休学一年半到国外写生。归来后的她虽然还是初中三年级，但已经即将成年。
为了更加精进自己的绘画技术，她每个周末都会去参加素描培训。她喜欢画高大的建筑，因为建筑物的线条整齐，棱面清晰，但她并不会因此疏忽了自己笔尖的笔触。工整的线条丝丝缕缕、轻重分明、一丝不苟，明暗的处理也恰到好处，每一笔都为了能让建筑物显得更加立体而在画纸上留下轨迹。她的画有一种特殊的清新的感觉，虽然是素描，但也从来没有非常暗沉的黑色。
这可能和她纤细的手臂有关，每一笔的力度，都轻，因此看起来素描画的颜色的黑，也淡。
“好有立体感的画~”
一个少年在她聚精会神作画时，突然在背后微笑着夸赞。
正在用小指尖轻轻抹匀笔迹的少女，原本高度集中的精神被打断，很不高兴的扭头回来，她眼中却看到一张俊俏的脸，发梢被汗水沁透，左手搂着一个足球，略高的身高迎着太阳，微笑着看着她的手。
“好白的手~”
这一次夸赞的是她的手，本来集中的精力，已经彻底被吹散。本来生气的心情，也荡然无存。她忘记了自己手指上还沾有铅笔的碳，立马用手捋了自己额前的头发，顺着脸颊梳到了耳后。手指尖上黑黑的碳迹更加映衬出了手指的白嫩。
“你叫什么名字？”俊俏的少年声音温柔，听不出半点虚假。
“我……郑婧……”
“哦？哪个静？安静的静吗？”
“不是，女字旁，加一个青……”
“欸！还有这个字啊！”
“嗯，有……”
“我叫沈皓！右边是告，左边是白。我在旁边踢球，每周都看到你来呢！”
“我在练习素描，这里的视野好……”
“你多大了？”
“我吗……我刚满十八……”
“啊，真巧，我也是。”
简单的寒暄，虽都已成年，但男方的样貌依然少年，女方也依然是少女的模样，就让我们继续用少年和少女称呼他们。
简单的寒暄，少女和少年初识了。
少年希望下周同一时间，还能见到少女，少女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画纸上的画就要完成了，只需要最后调整一下明暗对比度，就可以了。但少女看着刚刚做了约定的少年拿着足球奔向球场的背影，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出决定，她要重新再画一幅画。下周的这个时候再来这里，与这个名叫沈皓的少年见面。
不仅仅是下周，希望以后的每一周，都能来这里。少女心里如是想。
“今天你也很美。”第二次见面的少年，熟练的说着溢美之词。
少女觉得少年的微笑很好看，声音也非常温柔。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熟练，少年仿佛理所当然地夸赞着少女清纯的外表。
今天的少女，穿了全身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用一个大红的发圈斜绑在右肩，学过美术的她深信这样的颜色搭配，能让少年第一眼就能看到她洁白的脖子和肩膀。
少年对眼前的清纯的少女看起来也非常喜爱。
“前面不远处，就是我训练的球场，要去看看吗？”
少女答应了少年的邀请，她对少年充满了好奇。但她忘记了时间，他们见面时已经下午，在训练的球场等少年踢球结束后，天色已近黄昏。
少年训练过程中，时不时都会投来关注的目光，少女也就没有提前离开。
结束后，少女与足球少年一起到了不远的餐厅吃了简单的晚饭。
然后少年和少女在地跌站道了别。
同时，也约定了下周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还有地点。
故事就在这一周开始了。
这个名叫沈皓的少年，虽然有俊俏的外表，健壮的体魄，温柔的嗓音，但并没有与此相衬的健康的人格。
一如既往的见面。
一如既往的来到了球场。
一如既往等待到了傍晚。
“郑婧，闭上眼。”足球场旁边的休息室里，只有少年和少女两个人的时候，少年主动发起了攻势。
虽然觉得进展太过迅速，但少女并没有拒绝，她闭上了眼。
“嘭！”
一个足球踢到了休息室的钢化玻璃上。
受到惊吓睁开双眼的少女看到足球少年蠢蠢欲动的眼神。
“不行！”
仿佛被惊醒版，少女大叫了一声。
跑出了球场，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又过了一周。
也许是对拒绝对方后不辞而别感到愧疚，她又一次来到同一个地点，只是这一次并未提前约好。
同一个球场，同一个少年。
但与他挽手的少女，却另有其人。
“她是谁……”她弱弱问。
“你是谁？”另一个她强硬的抢答。
“我……”只见过彼此三次的少女，此刻对自己的身份失去了定位。
她只能无助的看向少年，她在他心目中，到底是谁，只有眼前这个少年能回答。
“这个嘛……”少年挠着头，表情看起来还是那么真诚，笑容完全无伤，但他的答案让白裙少女陷入了比裙子更白的空白，“她是隔壁培训学校的，看来也是我的一个小迷妹呢~”
少女仿佛没太明白少年的意思。她在他心目中的定位，就如此而已吗？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少女，弱弱的又问了一句：
“你说你觉得我是谁？”
少年顿时语塞，他未曾想到会被追问。
但另一个少女强行打断了差点就要酝酿出来的尴尬：“你觉得你是谁？！走开别挡住路了！”
一把推开少女的肩膀，绑在右肩的红色发圈顺势滑落。乌黑的头发散开，遮住了少女的双肩。
看着这个俊俏的少年和另一个少女挽手走开，自己却只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分明你是先来搭讪的！”
她不是他的小迷妹。
但他肯定并没有认真对待她的心意。
如果此刻她能把她心中的苦闷传达，那他一定不会这样不回头的挽着另一个人的手离开。
一场闹剧。
少女这么定义了这一场相遇，不再做更多思考。
静心下来，换了个地方，安心作画，刻苦学习。
上次的画虽然只剩下调整明暗对比度，但已经不再合她的心意，她想要画风格不同的建筑，挑战新的难度。
同时也不能耽误了学习。于是变得更加刻苦，画画也更加投入。但变得更少说话了。
她换掉了经常画画的地点，只为了能更加投入于素描的每一笔的线条之中。
她心中充满了轻重的把握，笔锋的运用，粗细的配合，明暗的搭配。
不到一个月，一张新的图跃然于纸。立体感十足的建筑物的每一处细节都已经精确的画在纸上，近乎于相机拍摄的黑白照片一般，淡淡的色彩又毫不掩饰的在告诉看到画的每一双眼睛：这就是一张素描，这不是照片。但她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这一幅素面的构图太过于精准了，没有个性特点，需要修改……
“逆的画，正好看！”
某个下午，又出现了一个少年，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夸奖着。
她回头一看。
黄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眸，面孔看上去却挺像一个亚洲人，但五官棱角明显，这张脸，就像她画的建筑物一样具体。她喜欢建筑物，这张脸她也喜欢。
但这个黄色的头发，还有他一口说不顺的汉语没有给人留下好印象。
她扭头回去。闭着眼，觉得被打扰了，不开心，聚精会神的审视自己刚才对画的想法，最不喜欢被人打断。
“逆也恨好看！”
还是一口说不顺的语调。
外国人吗？他是想说，你的画，很好看。你也很好看吗？这个感觉，就好像我们去和外国女生说youarebeautiful一样。虽然觉得我们是在积极的夸奖，但是内心的情感完全隔阂在口语和语感之外了，无法传达。
这个黄毛小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完全无法令少女心动。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搭讪了。
于是少女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
“别烦我。”
收拾起画架。离开了作画的地点。
第二周，周末。
“逆好，我可以看逆画画吗？”
一头黄毛卷发的他又一次出现了。但这一次他也拿着画架。
“我不烦逆，我就在后面看。”
少女看了看，还算安全的距离，点点头。
得到许可的他开心的摆放了画架，在她身后的位置默默的看着她画画的背影。
她已经画完了眼前的建筑物。但毫无特点的素描让她有些困惑，这无法传达情感的画虽然笔触细致谨慎，细节无可挑剔。但却毫无情感可言。
她打算画同样的建筑物，但想要通过一些技巧，让建筑物看起来比实际看上去更加有时代沧桑感。
她回头看了看他，少年仿佛也在学她画画，看着和她同样的方向。
他戴着耳机，不知听着什么音乐，非常乐在其中，注意到少女在看他之后，摘下了耳机，微笑一下。
少女明白，想要临摹她的素描，并非一般人能做到，她已经练习素描好几年了，素描对她来说，与其说是爱好，不如说是特长。
斜阳逐渐拉长了建筑的阴影。少女决定回家。
他目送着少女离开，站在原地，微微鞠躬。
第三周，他和她没有任何约定。
但还是都来到了同一个地点。
少女摆放着画架，他也跟着在身后摆放着画架。
少女拿出铅笔，对着眼前的建筑物比划着，用手中的笔来目测着建筑物的比列，画纸的边界。他也跟着她的动作，举起铅笔，对着她比划着。
少女注意到了他在身后的动作，但什么也没说。
少女觉得，他就算模仿她的动作，也做不到将图画还原。真正的差距，在每一笔的用心程度的不同，这可不是简单的临摹。另外，少女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保持安静，不打扰，就行了。
心无旁骛，少女选择了无视他的一切，用心画着。
第四周。
少女凝视着新画的图，陷入了瓶颈。并不是画的不像，相反，实在太像了，所以陷入了瓶颈。
少女戳了戳指尖的碳灰。
就像碳灰一直是黑色一样，少女一直未能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
这时她突然对身后的他产生了好奇，她从没看过他的画，也许他的画里，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作画手法，找到突破瓶颈的线索。
她转身走了回去。
他带着耳机听着歌，一抬头时，少女已经走到了眼前。
已经来不及掩盖自己的画纸。
少女惊讶的看着他的画纸上，是穿着一个长裙的少女，正拿着笔对准前面的钟楼的动作。
夏天的风此刻吹过两人的掌心，吹动了少女的长裙，吹散了乌黑的长发。少女习惯性的用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细发，顺势梳到了耳后。指尖的碳灰在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灰色的指印。霞光映照着少女的脸庞，遮住了羞红的脸。
他也很不好意思，被发现画上竟然就是眼前的少女，让他有言难发，他可能也想告诉她，但他不会表达。也可能是他的汉语不好，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很有礼貌的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正在看画的少女。看着少女脸上的碳灰，他拿出了一张面巾递给了她。
接过面巾的少女并没有擦拭自己的脸，而是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她鼓起了勇气首先说了话：
“能再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少女脸红着问着。
一开始有些惊讶，但理解到自己并没有被嫌弃这一点后，他表情慢慢放松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身高挺高，画架摆放得也挺高，少女几乎是在抬头看着画板上的画。
显然，他并没有学习过太多的素描技法。素描全凭借自己的感觉，甚至都谈不上像。这是一幅难以入眼的素描。但好在并非丑陋。
少女仔细看了又看这幅画。
“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非常清澈，这个笑声，就是少女对初学者的画的评价。
他耸了耸肩，尴尬的微笑着，但笑容充满了温柔。
看过这幅画的少女，明白了他内心的温柔。虽然画上长裙少女并非完全像她，但那个举着铅笔往前的动作，就是少女本人。少女前面的钟楼，就是她这几周以来一直在尝试不同方法想要画好的建筑物。
这是一幅未能完成的素描，不是因为画得内容太过复杂，而是因为这个画的创作者技巧太过于生疏，没有办法完成这一副画。
但这幅画的线条充满了温柔。虽然钟楼的线条不够笔直，但很细节的指针画出了四点半的时间，这是少女下午到达此处开始作画的时间。虽然画上的长裙少女和眼前的长裙少女相差很大，但画少女的每一笔，都明显看得出非常小心翼翼。虽然背景中林城的树无法做到精准，但毫无表现力的树木却把画中的少女凸显了出来。
少女看着他的画的线条，明白了他的温柔。仿佛只要看一眼这一幅画，就能看到少女和他第一次见面后，他跑去买画架，然后赶紧临时抱佛脚查阅到一些素描的皮毛，盼望第二次见面就开始画的画面。
他生疏的笔触仿佛告诉了少女一切。
终于，少女对他的好感开始萌生。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主动问。
“Johnson，mynameisJohnson。恩，你可以叫我约翰逊。”
“约翰逊，好俗气的名字，外国人？”
“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英国人。美国有个总统也叫约翰逊，不俗气。”他的口音好了很多，看来已经好好练习过了。
“我叫郑婧，你是刚开始学画画吗？”
“是的，不过我可是天才，很快就学会了！”
“哈哈哈哈，你画的这个可不行哦！”
“我会把这个画得更好的！”
“那你可要继续努力哦！”
“好！”
“还有，谢谢你。”
“为什么谢谢我？”
“谢谢你这么认真地画我~”
他居然也脸红了起来。
同时，开心的少女也明白了突破瓶颈的方法，那就是不要画得太好。太过于精益求精，最后疲于技法，反而无法表达内在的想法。少年的画毫无技法可言，但少女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少年的温柔。这样强烈的表达能力，正是她渴求的突破点。
“忘记问了，你多大？”
少女突然问他，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大，以防万一，还是要问清楚，不然她担心自己内心的想法会被归类为违禁内容。
他笑了笑：“我19岁了，你呢？”
“我18！你看起来不像19呀，在哪里读书？”
“在跟着家教学中文，我在英国休学了一年，现在在这里学了快半年中文了。”
“这样啊！准备来中国生活吗？”
“的确是这样计划的。”
这半个小时聊内容，比过去几周的总和都多。这也是他在中国第一次和家教以外的人用中文聊天这么久。
这一周，少女和他在互相道别中结束。
第五周。
少女没有准时出现。
他摆好了画架，想要继续丰富画纸上的内容。
但笔尖无法安静下来。迟迟没有出现的她牵动了他的思绪：她可从未迟到过。他们并未约定这一周还会见面，但离别时的眼神不会错，他们都期待下一次见面。
总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安的他无法继续作画。
他记得每次都看到少女从钟楼西南面的方向走过来。
他于是这次就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一个地下楼梯过道时，他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是哭声。
他确定那个哭声是她，他瞬间神经紧绷，翻过楼梯的栏杆直接跳下过道。看到少女正跪坐在地上，纤细的手被另一个健壮的少年抓着，画板摔倒在一旁的地上。
不需要问太多原因，这个时候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飞跨了几步，就来到了那个少年面前，顺势抬起右脚就扫了过去。
那个少年反应迅速，及时用手一挡，然后自己后退了几步。他才发现，那个少年后退几步后站的位置，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正在在欺负少女。
那个被踢后退的少年知道这一脚的分量，承担一击的左臂微微发麻，只能甩了几下来缓解疼痛，然后首先说话了：
“哪来的臭黄毛，这没你事，滚一边去！”
语气非常难听，但仍然继续说着：
“能听懂吗，快滚！”
尽管黄毛少年受到挑衅和威胁，依然站在了少女面前，眼神里透出了杀意。
这股杀意货真价实，挑事的少年明白了此人并非吓唬两下就能结束。于是拿起了地上的足球，轻轻一抛，然后一脚射门一般朝少女踢去。
他敏捷地跨步挡住了球，球在击中他后飞弹到了地下过道的墙壁，又弹到过道墙顶，落回到了他身旁。顺势，他一脚把足球踢了回去，还在弹跳的球受到这样毫无征兆的用力一踢，也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一般的划出一道轨迹。
没有击中最开始的少年，但啪的一声，被站在后面的另一个魁梧的男人双手稳稳的抓住。
这个球一来一回，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体能力。如果真的演变成打架，必然会受伤。
这时，被击退的少年身后的女人说话了：
“看来我的沈皓没骗人，这个女人还勾搭了一个老外！”
“你胡说什么？”他咆哮一般的回答着。
空旷的地下过道发出了回响，震得刚才说话的女人往后躲了躲。
名叫沈皓的男子往后退去，搂着被吓到的女人，轻轻的说着：
“哼，我们走吧，跟他们没必要花时间。”
看着这两人搂抱的动作，跪坐在地上少女浑身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她此刻浑身颤抖，是因为非常气愤。
“什么你的沈皓？他上次挽着别的女生，你根本不知道！”
少女也咆哮着。
清纯的脸上写满了怒意，身上的衣服还有几个球印，刚才可能被用球扔在身上或者踢到身上了。
被挑衅的女人甩开了沈皓的手臂，想要冲回去和少女互撕，嘴里还大叫着要手撕这个贱女人。
但还没挪开一步，就被沈皓一把抓住，反手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闹够了没有！烦得我要死了！”
被打的女人有点傻了，摸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沈皓和魁梧的男子离开了，她也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他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拿着画板，来到了附近的公园，找了个水龙头，给她擦拭着腿上的擦伤。
“那个钟楼，是林城中学的。”
少女打破了两人间从刚才就持续的沉默。
“我考上了那所中学了，9月开学，我就会去那里学习了。”少女并没有在意他仍然持续的沉默，望着从公园的这个角度也能看到的钟楼一角，继续说着，“以后我就不会再来这里画画了。我不想再遇到刚才那个人。”
“林城中学……”他重复了一遍。
“嗯，林城中学！”
“那，我也去。”
“那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他微笑着，点点头。
少女与他的邂逅的故事，此刻终于在心意上得到了确认。
今天就不再继续画画了。他们都收拾起了自己的画板，准备彼此离开。
“不过我们两个好像不搭~”少女很调皮的说。
“不搭？”他还不太理解不搭的意思。
“就是，你看，你头发是黄色，我头发是黑色，感觉不配啊！”
少女说着，把脸凑近了他，然后抓起自己一溜乌黑的长发，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一刻，少女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
“这个很简单啊，染一下就好了。”
“也对，还有，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了？”
“以后我不叫你约翰逊了，我觉得好俗。”
“那怎么叫？”
“就叫詹参吧，读音也很像。”
“詹森，我喜欢！”
“不是森，不是森林的森，是人参的参，一个平舌音，一个翘舌音。”
说着，少女又重复了几次不同的发音。
他看着眼前清纯又可爱的少女，脸红得很迅速。
“参，参我也喜欢……”
“以后我就叫你詹参啦！”
“我会去改名字的！”
“也不用这么夸张啦！”
“我刚来中国不到半年，现在决定入籍中国了，名字就决定是詹参了！”
“欸！”
少女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觉得这也太夸张了，这么轻易就改国籍，改名字什么的。
两人愉快的聊着天。他不过问刚才名叫沈皓的人和她什么关系。她也不过问他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的一般，改国籍改名字。欢乐持续到了斜阳落山。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看着夜晚的林城。
夏天的夜晚风吹过树叶发出着让人心痒的摩挲声。
但他们都矜持到了最后。然后分别。
两个月后，林城中学入学典礼。
“……我们林城中学，一直都秉持着‘包容兼序，目视未来’的办学理念，我们接受各式各样不同风格，不同个性的学生，也鼓励学生发挥自己的兴趣和特长……”
校长邓当当慢条斯理的进行着开学演讲。
台下的一小撮人，则根本没有听讲。他们都在小声的讨论着人群中一个非常显眼的人。她一头黄色的头发，头发刚披肩，涂着深色的口红，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上衣，和一条刚到膝盖的短裙，显然她也没有认真听，她两眼的目光四处寻找。
与她的不经意相对的，是人们视线的焦点已全然落在了她身上。
“这个女生，超棒啊！”
“你们不上我就要上了！”
女生的议论则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好帅，有个性，一派则认为这打扮实在有伤风雅。
但比周围的人都大两岁的郑婧根本不在乎这些。
不过正如林城中学校长所说，这所学校非常包容，染发或者短裙，只要不引起不良事件，都是可以包容的。
所以这个少女的装扮并没有出格。但她本身白皙的皮肤和清纯的脸庞上的较浓的妆，让人们都猜测着她的过去，她的性格，她的喜好，以及如何才能和她拉近关系，也或者是如何才能不和她扯上关系。
另外一堆人群里，还有一个足球特长生，也同样引起了众人的议论。特别的女生，都在为他俊俏的脸庞和高瘦的身材悸动。
这个少女则和这个特长生尽量保持距离，她注意到了他，但她要找的是其他人。
但始终，还是没能找到。
“骗子！还说改国籍，改名字，骗子！”
少女低声的嘀咕着。眼神中流露出了对一切都不再信任的冰冷。
又过了一个月。
二年级11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听说是从英国来的！”
听到英国这个国家名字，少女突然有了兴趣：“长什么样？”
“听说挺帅的，眼睛是蓝色的，”听到眼睛是蓝色，少女更加的兴奋，“但头发是黑色的……”
听到头发是黑色的，少女一脸嫌弃的翘起了二郎腿：“老娘对黑毛没兴趣。”
“欸！别这么说嘛，我们要不要去11班看看？听说挺帅的。”
“不用了，你们去吧。”
“郑婧你爱好好特别哦~”
“要你们管！”
又过了一个星期，可能这个学校真的很大，郑婧这一周里，一次也没有遇到过转校生。
但关于他的传闻却听了不少：不听家里的意见，执意要转学；好几次从背后拍女同学肩膀，特别是乌黑长发的女生，简直就像是在骚扰一样；讲话总是带着粗口，虽然可能是速成中文口语学偏了。但毫无疑问，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就是个不良分子。
同样不良的，还有一个一年级的张铁男。听说张铁男为了教训这个到处乱拍女同学肩膀的转校生，已经打过一架了。
然后，某一天的晚饭时间，可能是因为国外来的转学生，饭堂的特厨点心里居然新增了巧克力芭菲，学生们为此都延长了用餐时间。
郑婧也喜爱点心。
她和同学一起享用着巧克力巴菲时，突然，不良转校生一屁股坐在了郑婧的对面。
桌上的巧克力巴菲因为这个动作差点被撞翻。
“你搞什么啊！”
郑婧大叫着，双手保护着自己的点心。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不良少年。
乌黑的卷发，棱角分明的五官，高耸的鼻梁上贴着一张创口贴，蓝色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她。郑婧喜欢黑色，因为这是素描里用的颜色，眼前这张脸，是她曾经用心铭记的脸，是在地下通道里为她挺身而出的那个威武少年的脸。那时的脸上，还是一头黄发。此刻，这张脸上却是黑色的头发。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不仅是她把头发染成了黄色，那个本来黄头发的少年，也把头发染成了黑色。黑色与黄色，在他们之间互换了一圈，这颜色的互换，瞬间成为了他们彼此心意的证明。
少女吃点心的勺子掉落在了地上。
发觉大事不妙的另外两个同学抱着点心就跑了。
“快看！是詹参，他又开始了！”
“这次不是黑头发的，这次是黄头发的！”
这张餐桌周围五米开外，马上就围满了学生。
詹参此刻不管周围学生有多少，他声音颤抖：
“你怎么变成黄色的了，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骗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郑婧眼眶瞬间湿润，瞳孔里映出了一头黑发的他，豆大的泪珠决堤涌出：
“我也是……”她哽咽的声音，只有詹参才能听到。
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平时戴着眼镜，灰色发箍虽然暗淡，但在她头上却更显得这一头黑发更加光亮。皮肤水嫩白皙，这是林城这座美丽的城市才能养出来的美丽的肤色。她是一个文质彬彬，样貌清纯的初中三年级学生，但从她的外貌，根本看不出她还有一个月就将成年。
十七岁的她行事乖巧，再加上学习认真刻苦，待人礼貌，深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
她喜欢素描，为此还曾休学一年半到国外写生。归来后的她虽然还是初中三年级，但已经即将成年。
为了更加精进自己的绘画技术，她每个周末都会去参加素描培训。她喜欢画高大的建筑，因为建筑物的线条整齐，棱面清晰，但她并不会因此疏忽了自己笔尖的笔触。工整的线条丝丝缕缕、轻重分明、一丝不苟，明暗的处理也恰到好处，每一笔都为了能让建筑物显得更加立体而在画纸上留下轨迹。她的画有一种特殊的清新的感觉，虽然是素描，但也从来没有非常暗沉的黑色。
这可能和她纤细的手臂有关，每一笔的力度，都轻，因此看起来素描画的颜色的黑，也淡。
“好有立体感的画~”
一个少年在她聚精会神作画时，突然在背后微笑着夸赞。
正在用小指尖轻轻抹匀笔迹的少女，原本高度集中的精神被打断，很不高兴的扭头回来，她眼中却看到一张俊俏的脸，发梢被汗水沁透，左手搂着一个足球，略高的身高迎着太阳，微笑着看着她的手。
“好白的手~”
这一次夸赞的是她的手，本来集中的精力，已经彻底被吹散。本来生气的心情，也荡然无存。她忘记了自己手指上还沾有铅笔的碳，立马用手捋了自己额前的头发，顺着脸颊梳到了耳后。手指尖上黑黑的碳迹更加映衬出了手指的白嫩。
“你叫什么名字？”俊俏的少年声音温柔，听不出半点虚假。
“我……郑婧……”
“哦？哪个静？安静的静吗？”
“不是，女字旁，加一个青……”
“欸！还有这个字啊！”
“嗯，有……”
“我叫沈皓！右边是告，左边是白。我在旁边踢球，每周都看到你来呢！”
“我在练习素描，这里的视野好……”
“你多大了？”
“我吗……我刚满十八……”
“啊，真巧，我也是。”
简单的寒暄，虽都已成年，但男方的样貌依然少年，女方也依然是少女的模样，就让我们继续用少年和少女称呼他们。
简单的寒暄，少女和少年初识了。
少年希望下周同一时间，还能见到少女，少女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画纸上的画就要完成了，只需要最后调整一下明暗对比度，就可以了。但少女看着刚刚做了约定的少年拿着足球奔向球场的背影，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出决定，她要重新再画一幅画。下周的这个时候再来这里，与这个名叫沈皓的少年见面。
不仅仅是下周，希望以后的每一周，都能来这里。少女心里如是想。
“今天你也很美。”第二次见面的少年，熟练的说着溢美之词。
少女觉得少年的微笑很好看，声音也非常温柔。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熟练，少年仿佛理所当然地夸赞着少女清纯的外表。
今天的少女，穿了全身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用一个大红的发圈斜绑在右肩，学过美术的她深信这样的颜色搭配，能让少年第一眼就能看到她洁白的脖子和肩膀。
少年对眼前的清纯的少女看起来也非常喜爱。
“前面不远处，就是我训练的球场，要去看看吗？”
少女答应了少年的邀请，她对少年充满了好奇。但她忘记了时间，他们见面时已经下午，在训练的球场等少年踢球结束后，天色已近黄昏。
少年训练过程中，时不时都会投来关注的目光，少女也就没有提前离开。
结束后，少女与足球少年一起到了不远的餐厅吃了简单的晚饭。
然后少年和少女在地跌站道了别。
同时，也约定了下周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还有地点。
故事就在这一周开始了。
这个名叫沈皓的少年，虽然有俊俏的外表，健壮的体魄，温柔的嗓音，但并没有与此相衬的健康的人格。
一如既往的见面。
一如既往的来到了球场。
一如既往等待到了傍晚。
“郑婧，闭上眼。”足球场旁边的休息室里，只有少年和少女两个人的时候，少年主动发起了攻势。
虽然觉得进展太过迅速，但少女并没有拒绝，她闭上了眼。
“嘭！”
一个足球踢到了休息室的钢化玻璃上。
受到惊吓睁开双眼的少女看到足球少年蠢蠢欲动的眼神。
“不行！”
仿佛被惊醒版，少女大叫了一声。
跑出了球场，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又过了一周。
也许是对拒绝对方后不辞而别感到愧疚，她又一次来到同一个地点，只是这一次并未提前约好。
同一个球场，同一个少年。
但与他挽手的少女，却另有其人。
“她是谁……”她弱弱问。
“你是谁？”另一个她强硬的抢答。
“我……”只见过彼此三次的少女，此刻对自己的身份失去了定位。
她只能无助的看向少年，她在他心目中，到底是谁，只有眼前这个少年能回答。
“这个嘛……”少年挠着头，表情看起来还是那么真诚，笑容完全无伤，但他的答案让白裙少女陷入了比裙子更白的空白，“她是隔壁培训学校的，看来也是我的一个小迷妹呢~”
少女仿佛没太明白少年的意思。她在他心目中的定位，就如此而已吗？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少女，弱弱的又问了一句：
“你说你觉得我是谁？”
少年顿时语塞，他未曾想到会被追问。
但另一个少女强行打断了差点就要酝酿出来的尴尬：“你觉得你是谁？！走开别挡住路了！”
一把推开少女的肩膀，绑在右肩的红色发圈顺势滑落。乌黑的头发散开，遮住了少女的双肩。
看着这个俊俏的少年和另一个少女挽手走开，自己却只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分明你是先来搭讪的！”
她不是他的小迷妹。
但他肯定并没有认真对待她的心意。
如果此刻她能把她心中的苦闷传达，那他一定不会这样不回头的挽着另一个人的手离开。
一场闹剧。
少女这么定义了这一场相遇，不再做更多思考。
静心下来，换了个地方，安心作画，刻苦学习。
上次的画虽然只剩下调整明暗对比度，但已经不再合她的心意，她想要画风格不同的建筑，挑战新的难度。
同时也不能耽误了学习。于是变得更加刻苦，画画也更加投入。但变得更少说话了。
她换掉了经常画画的地点，只为了能更加投入于素描的每一笔的线条之中。
她心中充满了轻重的把握，笔锋的运用，粗细的配合，明暗的搭配。
不到一个月，一张新的图跃然于纸。立体感十足的建筑物的每一处细节都已经精确的画在纸上，近乎于相机拍摄的黑白照片一般，淡淡的色彩又毫不掩饰的在告诉看到画的每一双眼睛：这就是一张素描，这不是照片。但她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这一幅素面的构图太过于精准了，没有个性特点，需要修改……
“逆的画，正好看！”
某个下午，又出现了一个少年，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夸奖着。
她回头一看。
黄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眸，面孔看上去却挺像一个亚洲人，但五官棱角明显，这张脸，就像她画的建筑物一样具体。她喜欢建筑物，这张脸她也喜欢。
但这个黄色的头发，还有他一口说不顺的汉语没有给人留下好印象。
她扭头回去。闭着眼，觉得被打扰了，不开心，聚精会神的审视自己刚才对画的想法，最不喜欢被人打断。
“逆也恨好看！”
还是一口说不顺的语调。
外国人吗？他是想说，你的画，很好看。你也很好看吗？这个感觉，就好像我们去和外国女生说youarebeautiful一样。虽然觉得我们是在积极的夸奖，但是内心的情感完全隔阂在口语和语感之外了，无法传达。
这个黄毛小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完全无法令少女心动。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搭讪了。
于是少女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
“别烦我。”
收拾起画架。离开了作画的地点。
第二周，周末。
“逆好，我可以看逆画画吗？”
一头黄毛卷发的他又一次出现了。但这一次他也拿着画架。
“我不烦逆，我就在后面看。”
少女看了看，还算安全的距离，点点头。
得到许可的他开心的摆放了画架，在她身后的位置默默的看着她画画的背影。
她已经画完了眼前的建筑物。但毫无特点的素描让她有些困惑，这无法传达情感的画虽然笔触细致谨慎，细节无可挑剔。但却毫无情感可言。
她打算画同样的建筑物，但想要通过一些技巧，让建筑物看起来比实际看上去更加有时代沧桑感。
她回头看了看他，少年仿佛也在学她画画，看着和她同样的方向。
他戴着耳机，不知听着什么音乐，非常乐在其中，注意到少女在看他之后，摘下了耳机，微笑一下。
少女明白，想要临摹她的素描，并非一般人能做到，她已经练习素描好几年了，素描对她来说，与其说是爱好，不如说是特长。
斜阳逐渐拉长了建筑的阴影。少女决定回家。
他目送着少女离开，站在原地，微微鞠躬。
第三周，他和她没有任何约定。
但还是都来到了同一个地点。
少女摆放着画架，他也跟着在身后摆放着画架。
少女拿出铅笔，对着眼前的建筑物比划着，用手中的笔来目测着建筑物的比列，画纸的边界。他也跟着她的动作，举起铅笔，对着她比划着。
少女注意到了他在身后的动作，但什么也没说。
少女觉得，他就算模仿她的动作，也做不到将图画还原。真正的差距，在每一笔的用心程度的不同，这可不是简单的临摹。另外，少女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保持安静，不打扰，就行了。
心无旁骛，少女选择了无视他的一切，用心画着。
第四周。
少女凝视着新画的图，陷入了瓶颈。并不是画的不像，相反，实在太像了，所以陷入了瓶颈。
少女戳了戳指尖的碳灰。
就像碳灰一直是黑色一样，少女一直未能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
这时她突然对身后的他产生了好奇，她从没看过他的画，也许他的画里，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作画手法，找到突破瓶颈的线索。
她转身走了回去。
他带着耳机听着歌，一抬头时，少女已经走到了眼前。
已经来不及掩盖自己的画纸。
少女惊讶的看着他的画纸上，是穿着一个长裙的少女，正拿着笔对准前面的钟楼的动作。
夏天的风此刻吹过两人的掌心，吹动了少女的长裙，吹散了乌黑的长发。少女习惯性的用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细发，顺势梳到了耳后。指尖的碳灰在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灰色的指印。霞光映照着少女的脸庞，遮住了羞红的脸。
他也很不好意思，被发现画上竟然就是眼前的少女，让他有言难发，他可能也想告诉她，但他不会表达。也可能是他的汉语不好，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很有礼貌的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正在看画的少女。看着少女脸上的碳灰，他拿出了一张面巾递给了她。
接过面巾的少女并没有擦拭自己的脸，而是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她鼓起了勇气首先说了话：
“能再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少女脸红着问着。
一开始有些惊讶，但理解到自己并没有被嫌弃这一点后，他表情慢慢放松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身高挺高，画架摆放得也挺高，少女几乎是在抬头看着画板上的画。
显然，他并没有学习过太多的素描技法。素描全凭借自己的感觉，甚至都谈不上像。这是一幅难以入眼的素描。但好在并非丑陋。
少女仔细看了又看这幅画。
“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非常清澈，这个笑声，就是少女对初学者的画的评价。
他耸了耸肩，尴尬的微笑着，但笑容充满了温柔。
看过这幅画的少女，明白了他内心的温柔。虽然画上长裙少女并非完全像她，但那个举着铅笔往前的动作，就是少女本人。少女前面的钟楼，就是她这几周以来一直在尝试不同方法想要画好的建筑物。
这是一幅未能完成的素描，不是因为画得内容太过复杂，而是因为这个画的创作者技巧太过于生疏，没有办法完成这一副画。
但这幅画的线条充满了温柔。虽然钟楼的线条不够笔直，但很细节的指针画出了四点半的时间，这是少女下午到达此处开始作画的时间。虽然画上的长裙少女和眼前的长裙少女相差很大，但画少女的每一笔，都明显看得出非常小心翼翼。虽然背景中林城的树无法做到精准，但毫无表现力的树木却把画中的少女凸显了出来。
少女看着他的画的线条，明白了他的温柔。仿佛只要看一眼这一幅画，就能看到少女和他第一次见面后，他跑去买画架，然后赶紧临时抱佛脚查阅到一些素描的皮毛，盼望第二次见面就开始画的画面。
他生疏的笔触仿佛告诉了少女一切。
终于，少女对他的好感开始萌生。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主动问。
“Johnson，mynameisJohnson。恩，你可以叫我约翰逊。”
“约翰逊，好俗气的名字，外国人？”
“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英国人。美国有个总统也叫约翰逊，不俗气。”他的口音好了很多，看来已经好好练习过了。
“我叫郑婧，你是刚开始学画画吗？”
“是的，不过我可是天才，很快就学会了！”
“哈哈哈哈，你画的这个可不行哦！”
“我会把这个画得更好的！”
“那你可要继续努力哦！”
“好！”
“还有，谢谢你。”
“为什么谢谢我？”
“谢谢你这么认真地画我~”
他居然也脸红了起来。
同时，开心的少女也明白了突破瓶颈的方法，那就是不要画得太好。太过于精益求精，最后疲于技法，反而无法表达内在的想法。少年的画毫无技法可言，但少女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少年的温柔。这样强烈的表达能力，正是她渴求的突破点。
“忘记问了，你多大？”
少女突然问他，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大，以防万一，还是要问清楚，不然她担心自己内心的想法会被归类为违禁内容。
他笑了笑：“我19岁了，你呢？”
“我18！你看起来不像19呀，在哪里读书？”
“在跟着家教学中文，我在英国休学了一年，现在在这里学了快半年中文了。”
“这样啊！准备来中国生活吗？”
“的确是这样计划的。”
这半个小时聊内容，比过去几周的总和都多。这也是他在中国第一次和家教以外的人用中文聊天这么久。
这一周，少女和他在互相道别中结束。
第五周。
少女没有准时出现。
他摆好了画架，想要继续丰富画纸上的内容。
但笔尖无法安静下来。迟迟没有出现的她牵动了他的思绪：她可从未迟到过。他们并未约定这一周还会见面，但离别时的眼神不会错，他们都期待下一次见面。
总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安的他无法继续作画。
他记得每次都看到少女从钟楼西南面的方向走过来。
他于是这次就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一个地下楼梯过道时，他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是哭声。
他确定那个哭声是她，他瞬间神经紧绷，翻过楼梯的栏杆直接跳下过道。看到少女正跪坐在地上，纤细的手被另一个健壮的少年抓着，画板摔倒在一旁的地上。
不需要问太多原因，这个时候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飞跨了几步，就来到了那个少年面前，顺势抬起右脚就扫了过去。
那个少年反应迅速，及时用手一挡，然后自己后退了几步。他才发现，那个少年后退几步后站的位置，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正在在欺负少女。
那个被踢后退的少年知道这一脚的分量，承担一击的左臂微微发麻，只能甩了几下来缓解疼痛，然后首先说话了：
“哪来的臭黄毛，这没你事，滚一边去！”
语气非常难听，但仍然继续说着：
“能听懂吗，快滚！”
尽管黄毛少年受到挑衅和威胁，依然站在了少女面前，眼神里透出了杀意。
这股杀意货真价实，挑事的少年明白了此人并非吓唬两下就能结束。于是拿起了地上的足球，轻轻一抛，然后一脚射门一般朝少女踢去。
他敏捷地跨步挡住了球，球在击中他后飞弹到了地下过道的墙壁，又弹到过道墙顶，落回到了他身旁。顺势，他一脚把足球踢了回去，还在弹跳的球受到这样毫无征兆的用力一踢，也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一般的划出一道轨迹。
没有击中最开始的少年，但啪的一声，被站在后面的另一个魁梧的男人双手稳稳的抓住。
这个球一来一回，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体能力。如果真的演变成打架，必然会受伤。
这时，被击退的少年身后的女人说话了：
“看来我的沈皓没骗人，这个女人还勾搭了一个老外！”
“你胡说什么？”他咆哮一般的回答着。
空旷的地下过道发出了回响，震得刚才说话的女人往后躲了躲。
名叫沈皓的男子往后退去，搂着被吓到的女人，轻轻的说着：
“哼，我们走吧，跟他们没必要花时间。”
看着这两人搂抱的动作，跪坐在地上少女浑身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她此刻浑身颤抖，是因为非常气愤。
“什么你的沈皓？他上次挽着别的女生，你根本不知道！”
少女也咆哮着。
清纯的脸上写满了怒意，身上的衣服还有几个球印，刚才可能被用球扔在身上或者踢到身上了。
被挑衅的女人甩开了沈皓的手臂，想要冲回去和少女互撕，嘴里还大叫着要手撕这个贱女人。
但还没挪开一步，就被沈皓一把抓住，反手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闹够了没有！烦得我要死了！”
被打的女人有点傻了，摸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沈皓和魁梧的男子离开了，她也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他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拿着画板，来到了附近的公园，找了个水龙头，给她擦拭着腿上的擦伤。
“那个钟楼，是林城中学的。”
少女打破了两人间从刚才就持续的沉默。
“我考上了那所中学了，9月开学，我就会去那里学习了。”少女并没有在意他仍然持续的沉默，望着从公园的这个角度也能看到的钟楼一角，继续说着，“以后我就不会再来这里画画了。我不想再遇到刚才那个人。”
“林城中学……”他重复了一遍。
“嗯，林城中学！”
“那，我也去。”
“那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他微笑着，点点头。
少女与他的邂逅的故事，此刻终于在心意上得到了确认。
今天就不再继续画画了。他们都收拾起了自己的画板，准备彼此离开。
“不过我们两个好像不搭~”少女很调皮的说。
“不搭？”他还不太理解不搭的意思。
“就是，你看，你头发是黄色，我头发是黑色，感觉不配啊！”
少女说着，把脸凑近了他，然后抓起自己一溜乌黑的长发，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一刻，少女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
“这个很简单啊，染一下就好了。”
“也对，还有，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了？”
“以后我不叫你约翰逊了，我觉得好俗。”
“那怎么叫？”
“就叫詹参吧，读音也很像。”
“詹森，我喜欢！”
“不是森，不是森林的森，是人参的参，一个平舌音，一个翘舌音。”
说着，少女又重复了几次不同的发音。
他看着眼前清纯又可爱的少女，脸红得很迅速。
“参，参我也喜欢……”
“以后我就叫你詹参啦！”
“我会去改名字的！”
“也不用这么夸张啦！”
“我刚来中国不到半年，现在决定入籍中国了，名字就决定是詹参了！”
“欸！”
少女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觉得这也太夸张了，这么轻易就改国籍，改名字什么的。
两人愉快的聊着天。他不过问刚才名叫沈皓的人和她什么关系。她也不过问他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的一般，改国籍改名字。欢乐持续到了斜阳落山。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看着夜晚的林城。
夏天的夜晚风吹过树叶发出着让人心痒的摩挲声。
但他们都矜持到了最后。然后分别。
两个月后，林城中学入学典礼。
“……我们林城中学，一直都秉持着‘包容兼序，目视未来’的办学理念，我们接受各式各样不同风格，不同个性的学生，也鼓励学生发挥自己的兴趣和特长……”
校长邓当当慢条斯理的进行着开学演讲。
台下的一小撮人，则根本没有听讲。他们都在小声的讨论着人群中一个非常显眼的人。她一头黄色的头发，头发刚披肩，涂着深色的口红，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上衣，和一条刚到膝盖的短裙，显然她也没有认真听，她两眼的目光四处寻找。
与她的不经意相对的，是人们视线的焦点已全然落在了她身上。
“这个女生，超棒啊！”
“你们不上我就要上了！”
女生的议论则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好帅，有个性，一派则认为这打扮实在有伤风雅。
但比周围的人都大两岁的郑婧根本不在乎这些。
不过正如林城中学校长所说，这所学校非常包容，染发或者短裙，只要不引起不良事件，都是可以包容的。
所以这个少女的装扮并没有出格。但她本身白皙的皮肤和清纯的脸庞上的较浓的妆，让人们都猜测着她的过去，她的性格，她的喜好，以及如何才能和她拉近关系，也或者是如何才能不和她扯上关系。
另外一堆人群里，还有一个足球特长生，也同样引起了众人的议论。特别的女生，都在为他俊俏的脸庞和高瘦的身材悸动。
这个少女则和这个特长生尽量保持距离，她注意到了他，但她要找的是其他人。
但始终，还是没能找到。
“骗子！还说改国籍，改名字，骗子！”
少女低声的嘀咕着。眼神中流露出了对一切都不再信任的冰冷。
又过了一个月。
二年级11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听说是从英国来的！”
听到英国这个国家名字，少女突然有了兴趣：“长什么样？”
“听说挺帅的，眼睛是蓝色的，”听到眼睛是蓝色，少女更加的兴奋，“但头发是黑色的……”
听到头发是黑色的，少女一脸嫌弃的翘起了二郎腿：“老娘对黑毛没兴趣。”
“欸！别这么说嘛，我们要不要去11班看看？听说挺帅的。”
“不用了，你们去吧。”
“郑婧你爱好好特别哦~”
“要你们管！”
又过了一个星期，可能这个学校真的很大，郑婧这一周里，一次也没有遇到过转校生。
但关于他的传闻却听了不少：不听家里的意见，执意要转学；好几次从背后拍女同学肩膀，特别是乌黑长发的女生，简直就像是在骚扰一样；讲话总是带着粗口，虽然可能是速成中文口语学偏了。但毫无疑问，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就是个不良分子。
同样不良的，还有一个一年级的张铁男。听说张铁男为了教训这个到处乱拍女同学肩膀的转校生，已经打过一架了。
然后，某一天的晚饭时间，可能是因为国外来的转学生，饭堂的特厨点心里居然新增了巧克力芭菲，学生们为此都延长了用餐时间。
郑婧也喜爱点心。
她和同学一起享用着巧克力巴菲时，突然，不良转校生一屁股坐在了郑婧的对面。
桌上的巧克力巴菲因为这个动作差点被撞翻。
“你搞什么啊！”
郑婧大叫着，双手保护着自己的点心。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不良少年。
乌黑的卷发，棱角分明的五官，高耸的鼻梁上贴着一张创口贴，蓝色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她。郑婧喜欢黑色，因为这是素描里用的颜色，眼前这张脸，是她曾经用心铭记的脸，是在地下通道里为她挺身而出的那个威武少年的脸。那时的脸上，还是一头黄发。此刻，这张脸上却是黑色的头发。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不仅是她把头发染成了黄色，那个本来黄头发的少年，也把头发染成了黑色。黑色与黄色，在他们之间互换了一圈，这颜色的互换，瞬间成为了他们彼此心意的证明。
少女吃点心的勺子掉落在了地上。
发觉大事不妙的另外两个同学抱着点心就跑了。
“快看！是詹参，他又开始了！”
“这次不是黑头发的，这次是黄头发的！”
这张餐桌周围五米开外，马上就围满了学生。
詹参此刻不管周围学生有多少，他声音颤抖：
“你怎么变成黄色的了，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骗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郑婧眼眶瞬间湿润，瞳孔里映出了一头黑发的他，豆大的泪珠决堤涌出：
“我也是……”她哽咽的声音，只有詹参才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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