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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衷(其一)

    森林沉默不语,对他的经历没有做任何的表态,枝叶间的摩挲声只得被赞乌忒当做是类似于凡人的搓手声。他也并不责怪这片他热爱的森林,只能是遗憾的认为这些灵动的生灵不懂得人们之间的感情挫折。

    他最终还是选择枕在小溪旁的卵石堆上,让梦境快点将他头脑和身体的疲惫带走。

    这个叫赞乌忒的精灵,出身于第一帝国的布林尔尼行省的一个村子里,他有着和其他同胞截然不同的肤色——玫瑰淡红,他对这个颜色又爱又恨,爱的方面,赞乌忒很感激他的父母能赐予他如此浪漫和理想主义的颜色,听说在森林的那一头有一片湖泊,澄澈的水面上永远荡漾着玫瑰色的波澜,而那里的女神眷顾和她湖泊拥有同种颜色的幸运儿。

    但明显,他不在女神的祝福名单中,在他痛苦的方面,所要面对的可怜现实是,玫瑰淡红是属于精灵王的颜色,曾经的帝国首都的精灵们坚信暖色调是带来幸福和可观未来的象征,那里的精灵们花费了不少的力气,研磨了大量的魔法粉末,将它们涂抹在了每个他们能触碰到的植物上面,这些粉末在精灵们施法后会散发出红色的奇异光雾。

    可随着几十年前精灵王的堕落,玫瑰红的意义开始朝着负面的方向发展,万物的母亲,世界之树:树母西里在依仗她的次子“风暴之父”的力量放逐了精灵王之后,显然开始否认精灵们这样古怪的审美,那棵擎天高般的巨树泼洒了大量的魔法,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森林里的树木开始变得高大雄伟,树干根枝变得粗壮硬实,让精灵们的建筑群在这片奥妙的自然面前如同一个小人国般,而植物身上焕发出的湛蓝色和粉末上的光雾接合成了一种诱惑感十足的紫罗兰光芒,每棵树上渐变不一的三种颜色让整片森林拥有了童话般的梦幻。作为世间的最高意识体,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干涉精灵们所做的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些魔幻色彩来掩盖住精灵怪异的所作所为。

    但高等精灵,这些自命不凡、盛气凌人的旧贵族依旧将淡红看作是万人之上的颜色,贪婪的贵族不计后果的吞用了大量的试剂和魔法食品来试图彻底改变自己的基因以来适应这些足够亮眼的肤色。

    事实就是,他们失败了,代价便是身体天生的羸弱和数不尽的骨肉病痛。

    赞乌忒痛恨贵族,他们赐予了自己这种饱受争议的肤色,包括他那个和贵族结婚的母亲在内,他们的良心都无法承受这个颜色带来的荣华富贵,因为这个颜色经过时代的变迁而变质了,它在小群体的贵族眼里,代表的不仅仅是财富和幸福,而是位居高位而需行使的一切残忍和无情。

    狭长的阶级感逐渐让人们和贵族彼此相互敌视。

    在风暴之父袭承精灵王留下的帝位之后,便认可了由新贵族和旧奴隶组建的黑色教廷,黑色教廷代替了皇帝行使最高权力。他们也确实负责,繁杂和不公的社会秩序在他们手里慢慢得到了解决,但在赞乌忒从小生活的这片落后村落里,人们对贵族肤色和权利的平衡仍然是个问题。

    这片拥有溪流的林地是赞乌忒三天前发现的,这里没有他家园的霓虹色,反倒是盎然浓郁的自然色能让赞乌忒能很自由的喘几口气。这令人沉醉的环境让他很惬意地躺在溪流边,只要没有人为的嘈杂,尖锐的雀鸣来的再猛烈些也没有关系。

    “唔嗯...”

    他在地上辗转反侧,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惊动了沉睡的他,呜咽的那是一只山鹿的鸣叫,他离他很近,就在他的身子旁边,精灵睁眼就看到了这个好奇的小生灵,在他苏醒之前,小山鹿一直用她湿湿的鼻尖轻轻触碰过赞乌忒的脸颊。

    山鹿被赞乌忒过激的反应惊吓着往后跳了一步,掌心小蹄子在满盖苔藓的石堆上点出脆响,随后昂头直视着眼前的精灵。

    不过好在赞乌忒没有再做动作,山鹿也没有再往后撤步。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他抬头试图从天空的颜色确定时间,但是此时从林间望去的天空莫名变成了一片葱绿,不知是昼是夜,赞乌忒也不敢过多揣测,他的姐妹现在恐怕已经回到家中,对他的迟迟未归感到焦急。

    他扑落掉自己身上的落叶浮尘,起身就想往家的方向赶去。

    “唔嗯...”小鹿一直没有离开,再一次发出呜咽的声音引起赞乌忒的注意。

    “怎么了?”赞乌忒疑惑地看着小鹿,他试图前进一步想要触摸小鹿,但山鹿又突然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抚摸。鹿的气质很独特,赞乌忒朦胧中感觉很熟悉的样子,而小鹿表现出的那样子似是逃跑,也似是想要引导赞乌忒跟随他。

    还没等赞乌忒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小鹿一低头,一个跳远转身快速甩开了赞乌忒,逐渐消失在了树木之间的薄雾中。

    “等等!”赞乌忒赶忙跟上,他觉得十分蹊跷,也许是迷信作祟,但他直觉确定那只鹿想要告诉他什么事。

    小鹿的移动速度很快,在追逐的过程中精灵这才惊奇地回过神来,幼鹿常常不是紧随着母亲生活吗,但为什么这只小鹿却独独一只游走在此?

    尽管这里的树彼此密集着挨靠,但是他在向前奔跑的时候,却感觉每棵草、每簇枝叶都像是在刻意避开他,为他让出道来,他感觉在这片密林里的追逐如此轻松,全然要仰仗他这奇幻的错觉。

    幼小的山鹿一跃而下,迷雾随着他的前进而变得越加浓厚,很快精灵迷失在了阻挡他的几棵古树之间,超过两米的距离以外,他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现在他停下来需要大喘一口气,但吸进鼻腔的却全都是呛鼻的雾气,咳嗦了几声后,鼻子就开始发红发酸。

    小鹿从一棵树旁露出脑袋,瞪圆了眼睛盯着赞乌忒。

    他跟着小鹿的方向绕着树转了一圈,迷雾转瞬消逝,他看见树的背面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有的是肮脏的泥潭和恶意横生的荆棘,数不尽的歪曲阴森的石塔直通天际,这噩梦一样的环境立足在一片荒凉灰冷的土地上,这里阴风作怪、暗无天光。

    他失望的看向小鹿,仿佛鹿是将他刻意带到这里的,但那只懵懵懂懂的生灵才是这里唯一尚能让他感到一丝生机的活物。

    赞乌忒不敢相信只是一瞬之间的事能让整个世界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但他更相信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久经变化的森林。

    这里寂静怖惧的气氛让他没有觉到一丝熟悉,因为他嗅过土壤,精灵特有的能力能让他们记住某片森林里永恒能量散发出的香气,那种香气依据森林的历史而定,或是木熏香或是果甜蜜。但如此腥臭但又令人上瘾的气味让他不敢再多仔细确认,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不属于他去过的任何一座森林。

    “一个迷路的人?”一个轻柔细腻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坠下。

    赞乌忒的身后还是那棵年老的古树,只不过这次树上多了一座树屋,树屋前的月牙桌上摆放着两盆桌花,都是洁白的香水百合。一个窈窕成熟的女精灵正赤露脚踝,仅仅穿着一身丝绸的祭司长袍靠在围栏边。他出于礼貌的羞涩,不敢从下面往上再多看一眼。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年轻男人?”

    “一只鹿,我跟着一只鹿,然后就到这里了。”他盯着树说话,不再抬头一次。

    “啊...”术士好像恍然大悟,随后看向赞乌忒身边的懵懂样似的小鹿,“原来是你,小调皮。”

    小鹿听到她的声音后突然四肢僵硬,骨骼之间迸发出骇人的咔嚓声,紧接着他柔软细腻的棕色毛皮上突然疯狂生长出了一簇簇白色的羽毛,灵巧的身体不断缩小、变形,原本直挺的嘴部长出来一只坚硬的喙,直到变成一只小巧的长冠八哥,然后扑腾着翅膀直冲到女术士的身边。

    女术士略有趣味地轻抚八哥的脑袋,只见那只白色的鸟用嘴衔着她的手指,然后眨眼间变化成了一个年轻的男精灵,他的鸟喙变成了强有力的臂膀,装在臂膀上的手掌正温柔地托着术士的纤手,变化后那些脱落的羽毛好似为他的出场喝彩般环绕着飘落到他脚边。

    “只是游戏而已,女士。”男精灵开口说话了,稳重富有磁性的声音和他俊美强壮的外貌相符。赞乌忒发现他的鼻梁上有一抹魔幻的蓝色,一直延伸到了两边的眼窝上,这和他变化出来的长冠八哥相貌一致。

    “看守入口的任务让你当成了嬉戏,你真的是玩忽守职。”

    “女士,这是我的过失,待会我会将他带离这里。”

    “我认识您...”赞乌忒突然看见女术士的脸有些熟悉,他好像见过那张脸。“你是...索菲克丽芮亚女士!”

    虽然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中已经泛起了兴奋的光芒,女士嘴角微微扬起,夸赞了赞乌忒的见多识广。

    “我还以为我隐居在此,已经没有年轻人会再依靠脸来识别我了...你又是在哪见到我这张饱经风霜的脸的,在堪多吗?”

    “是小镇的国礼日庆典上,我在那见过您。”赞乌忒面对眼前这位传奇的女术士,他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和激动,底层的精灵很难在日常生活中见到高阶术士,更别提像是索菲克丽芮亚这样广为人知的传奇术士。

    “那这就是我的荣幸了。”她的语气带有一点愉悦,赞乌忒很惊讶她没有用高人一等的姿态来和他对话。“我要因为又一位有着锦绣前程的年轻人认识我而感到荣幸。”

    听到这句话,普通人本应感到高兴,但赞乌忒的眼里却失去了光芒,短暂的犹豫后,他又敞开心扉似地面向女士。女术士很疑惑他的举止,但在此之前他还要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小兄弟,我问你个问题。”

    “愿意效劳,索菲克丽芮亚(精灵语:Sio’puilerY)女士。”

    “你应该不是贵族吧?”

    “是的...”他艰难的以一个谦卑仆人的态度回答她,“我的身份和我的肤色毫无关系。”

    “我从你的气质便看出来了...”女士的语速慢慢放缓,她在边说边打量着他。而赞乌忒也准备好在接受这句话之后的一顿羞辱了,毕竟这些高阶术士受过贵族精灵的赏赐,必然要对他们献上殷勤,而对于那些本身并非贵族而擅自冒充他们的人,这肯定是无比肮脏的耻辱。

    “你的气质和贵族截然不同...”她继续说道,“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落魄的孤独气息以及愿意让自己独属于大自然的孩子才有的那一抹坚强和浪漫。”

    这份评价完全出乎了赞乌忒的意料,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位女士竟然完全不在乎与他身份不匹配的肤色,而只是点评了他自己独有的气质。

    “高等精灵们从来不会给我这样特别的印象,我只从他们身上闻到了枯燥无味的守格的行事方式还有...铜臭味,我绝不会让我的闺房出现那样的臭味。你说呢?”她又调戏起来旁边的男人,男精灵只是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

    “可是您不会觉得我这样贫穷的人和这样鲜艳的肤色完全...”

    “这有关系吗?”女士冷静地说,她好似毫不在乎地顺口回答了一样。“肤色又不会和天赋成正比,而且它又不能让我变成真正的明星,他们只是喜欢那一个粉色的皮肤而已。”

    “可是...”

    她迈着轻佻的步伐走下环绕着古树的旋转楼梯,直到她漫步到赞乌忒的面前,赞乌忒被他眼前的这位迷人的女士迷住了。

    他这才仔细看清她的外貌,人们都说她活了几百年,但体内活跃着生命能量的她依然永葆美丽。火焰燃烧般火红的卷发盘环在脑后,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全然是令人感到温暖的浅黄色,索菲克丽芮亚的高颧骨和长脸颊上的五官像是狐狸样妩媚,眼球是精灵族中常见的灰白色,看上去没有灵魂,但却有着万千世界的星云参差其中。

    “无名,关灯。”女士拍拍手吆喝那个精灵,无名似乎是他的名字。

    话音落下,无名的身躯在眨眼间扭曲变形,又幻化成了一具鸟类的躯体,这次他飞到树顶,盘旋在空中观察了一会,随后嘶吼出一声长鸣直冲入云霄。

    静待片刻,无名的身影消失在了云层,随后一声巨响在天空中游走,仿佛整个世界是一栋摇摇欲坠的钢铁建筑,其中掩藏在中央暗鸣的雄厚力量正不断膨胀,钢筋和铁块的崩裂哀鸣声在云端中不断反复拉扯,漩涡——深渊般的黑色漩涡眨眼间出现在天空的最中心,这股不自然的力量的出现好像是一切的落幕,红色和黄色蓝色的光带悬浮在那面黑洞的周围,若隐若现,赞乌忒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下一秒它就要压垮这个诡异的世界。

    他所处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地狱,或者说是变成了一个即将成为地狱的地方,那声来自空中的轰鸣声不断地呼唤着他内心的恐惧,此时赞乌忒正不断在内心中提醒自己,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强大的法能术士索菲克丽芮亚正在他的身旁,这一切都肯定是她的玩笑。但即使是这样的心理暗示,依然是挡不住他感受到的脚下大地时刻要粉碎的危机感。

    令人绝望的黑洞欲压在大地上,沉重、末日般的噪声已然在他的耳朵中变成了消沉的耳鸣,随后世界迎来一片黑暗,那黑是绝望的黑色,是看不到希望的燃灭之碳,融化成了沉默的呜咽。

    “小兄……弟?”索菲克丽芮亚轻声呼唤着赞乌忒,他猛然苏醒,在一片汪洋大海的岸边起身、站立。赞乌忒吐出一口齁咸的海水,此时他还不知道身前的这位女术士到底是施展了什么样的法术能让他感受到如此令人绝望,似同死亡一般的痛苦。

    女术士光脚站在沙滩上,沙粒已经吸足了阳光的炙热,让这些金黄色的小颗粒散发出的温度令人感到十分的舒适。

    赞乌忒抬头迷茫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的无毛之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热带丛林,丛林的四周是临海的沙滩,这里是一座属于夏日的小岛。但从未改变的是那棵承载着树屋的古树。

    无名也早从天空中回到了陆地,现在正背着手挺胸抬头地观察赞乌忒的动作,他的脸上没有戏谑和好奇的表情,甚至属于高等生物的神态他好像也没有,就连有的时候索菲克丽芮亚女士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索菲克丽芮亚女士?”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开口很艰难,口腔里都是沙子,脑袋嗡嗡地鸣叫,眩晕着难受。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肯定你现在的生活因为这身颜色而变得很不如意。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黑屋地就已经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一切。”

    女士口中的黑屋地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传言这里是一切的尽头,任何生命在一生中所看到的、想象到的都会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世界中得到具象化的形状,而索菲克丽芮亚女士则是这个世界的策管人,她在此见过百态人生,这也是为什么她能一眼看到赞乌忒身上无形的气息的原因。

    “但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们活在自己手里,但若是想不带有被偏见的姿态活着,就要坚强,然后变强,成为梦想中的那个人,站在大家都敬畏的那个位置上。”她在赞乌忒的面前蹲下,轻捧起他稍有因害羞而泛起红晕的脸,随后咧起嘴,笑出了一个带有失望和苦涩的笑容。“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次说过这些话了。”

    她身旁沉默的精灵突然有所警觉,两只尖长的耳朵像兔耳一样轻轻颤动,一个低沉的,直击心灵的,仿佛穿越了千万个世界的惊骇巨浪被他的耳朵截取到了。

    “我找到你了……我穿越山峰漾川、捕获日月之空!……我再次找到了你,索菲克丽芮亚!还有……我的小主人。”

    索菲克丽瑞雅和赞乌忒感觉不到这远古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咆哮,而无名的灵魂在这种嘶吼的愤怒里瑟瑟发抖。

    “我们该走了,女士,它来了。”

    随后她轻轻站起,递给了他一块橘红色的琥珀,太阳的强光晕遮掩住她最后一缕温柔的微笑,在无名的直视下,他的眼前又黑了下去。

    “无名,送客。希望我们还能有缘再见,赞乌忒。”

    空灵的告别声显得凄凉,在他苏醒后映入眼帘的只剩了天花板和自己熟悉的周围一切。

    赞乌忒从床上惊醒,压抑的失落感刺入他的喉咙作不出声,怀中的那枚琥珀也早已消失无踪。他抬起手臂谨慎地检视自己的肤色,粉红的光亮在在月光的映衬下变得暗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