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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灯一盏野蛾飞》

    “来一根?”杜志祥说着坐了下来说道,“这是今天我从武汉区域的远行负责人那边拿来的。”

    我看了一眼道:“行。”

    杜志祥嘿嘿一笑,把烟递了过来,给我点上火后说道:“就这一根奥,中华嘞,我都舍不得抽。”

    我没搭理他,他倒也不说了,我们慢慢的抽着烟,微风将我们吐出的烟吹散飘落,月光莹莹洒在地面上,两颗火光一下接着一下闪烁着。

    杜志祥依依不舍得抽完最后一口,能闻到滤嘴被灼烧的味道才将烟头踩灭,问道:“咋了?又想你那何秋呢?”

    我将烟蒂远远地弹到草丛里,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嗯。”

    杜志祥噗嗤一笑,说道:“你到底有啥好郁闷的,她那么爱你,你也爱她。”

    “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没法,没法和她在一起。”

    他伸了个懒腰道:“放屁,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啊,我就一远行队队员,每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在外边,工资又低,房子又没。”

    “你就一傻,逼,你爸在的时候给你安排进核聚变发电站做工你不去,你看那边又安逸又分房子的。”

    我沉默了,杜志祥继续说道:“你他妈有时候我真的想揍你,又颓又想拥有那么多,自己又不去努力或者珍惜。”

    这是2085年的春天,我跟着绍兴第一远行队在武汉,将物资送到,并且修整一晚上准备回去的时候。

    我在2081年的国庆节放假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何秋,没过多久她就向我表了白,我们便在了一起。

    但是我那时候已经加入了远行队,国庆过完便出了任务,我记得她在我离开的时候拽住了我的衣角,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吻。

    我确实也想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安逸的稳稳的幸福。

    但我做不到。

    也许和杜志祥说的一样,我就是他妈的不去努力,宁愿自己一直颓废着,仿佛只要躺着一切幸福都会找上门来。

    但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却又太晚了。

    2076年的时候,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由于在建造绍兴核聚变发电站的时候立下过大功,所以有那么一个机会能让我进去做工,但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想自己出去闯出一片天地,我想自己开个店当老板。虽然我连开什么店都还没想好,只是一股脑的想去冲。

    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和我说道:“怀生,有时候看待一件事情它是有幸存者偏差的,所谓幸存者偏差,就是成功的那些人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古时候历来想要当皇帝的有千千万人,但真正能谱写历史的终究只有那么几个,剩下的千千万人都倒在路上,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开始。但人们都只关注于那些成功的,殊不知自己才是哪些倒下的罢了。”

    但我懂什么呀,我只是叛逆,我坚信我是那个成功的,但又没有付出成功的努力。

    我去过生产区块种田,操控着机器人收割几万亩的稻田,整片天空下只有我一个人。那时候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愈来愈少,网络上的交流愈来愈多。无数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面奉献了自己的年华,在交流平台上无病呻吟。

    为了社交,每个城市区域都会有自己的专属论坛,每天都有无数人在里面聊天,娱乐。短视频虽然依旧火爆,但是人心底里的欲望无法通过小小的屏幕释放,全世界都仿佛特别压抑。

    我也是在那时候加入了远行队,作为每个城市之间的物资流通,虽然也勉强算是半个编制内,但说白了就是一个送货的,工资还低得可怜。

    如果当初我去了发电站,那么现在就和那些每天坐着喝喝茶聊聊天的“公务员”一样,工资不低,还能分到大房子。

    我一直觉得被限定死的人生过于平庸,但有时候又觉得仿佛我这样的人生才叫平庸,这让我一时半会没法理解。

    同样的,我也确确实实明白,每一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给一个安逸的“公务员”,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能够安稳的活着,有着最好的医疗条件和居住条件。

    而不是像我一样,只是一个送货员。

    我和她的相识也确实微妙。

    那天我在绍兴的区域论坛自己的主页上发表了一篇短短的诗,我记得是这样写得:

    当悲伤溢出木桶

    当烟灰消逝天际

    是否在某一天

    我和他分开了

    他带走了我的梦想

    我顶着他的名字

    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虽湛蓝的让人欢喜

    但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没多久,何秋也许是偶然间看到了这篇诗,并且给我点了个赞,也就莫名其妙聊了起来,忽然发现她就在我附近,于是在国庆节的时候,恰好远行队正在绍兴修整,我请了假溜了出去,与她见面。

    只记得初见时的美好,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也渐生情愫,于是过了几天,她与我表白了。

    她在电话里轻声说道:“潘怀生,我喜欢你。”

    声音很轻,但是我明白,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这个混乱的封闭的时代里,一个少女的单纯的爱,就好像汹涌的大河上,飘落了一片洁白的羽毛。

    我记得那时候她在绍兴大学读书,正备考研究生准备去做个老师。而我却因为当年的选择漂泊了许多年,早早地辍学,工作。如果没有疫情,那么我也许和那些大众一样,麻木的工作着同时憧憬着幻想着未来成功的样子,却变成父亲口中的那千千万人一样。

    但哪怕到现在我都没得理解,究竟贫贱自由的人生是成功的,还是体制内舒适的人生是成功的,还是赚了无数的钱是成功的。

    也许在我父母眼中,只有钱和地位才是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也许,他们才是对的?

    正因如此,我才会和杜志祥说,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才没法和她在一起。

    何秋是单纯的,面对的只是学校,人生到目前为止的目标就只有学习。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我是现实的,我在现实中颠簸了几年,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那千千万少年的样子,并且也失去了当年的那种锐利,被社会磨平了棱角。

    其实在武汉交接站的时候就决定,回去的时候与她告别,她应该有更好的人去爱她,而不是一个颓废的,每年只能陪她一个月的,千千万人当中的普通人。

    但我又想到无数次她于我说:潘怀生,你不普通,你会写诗,你很浪漫,你在我心里是最不普通的人。

    我又开始犹豫,是否要辜负于她。

    巨石将车撞进山谷,血清在另一辆车上幸免于难,但是不幸的是病毒试剂被巨石压垮导致泄露。

    杜志祥作为队长,情急之下将血清分给了年龄最小的十六个人,他亲手将最后一根血清注射进了我的手臂,揉了揉我的脑袋,并没有说什么。注射完后,他们站在我们面前,向我们敬了一个礼,便发出了红色警报,数十公里外正有其他几支远行队紧急向我们走来。

    那一天,绍兴第一远行队五十个人,只剩下我们十六个人,杜志祥死于病毒感染。

    由于病毒的原因,杜志祥他们的尸体都在原地火化,而他们的铭牌则送回了远行队的基地,只剩下一块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我在隔离了两个月确认身上没有病毒以后,就被送回了远行队,并且由于经验丰富,以我为队长,重组了第一远行队。

    我站在石碑前,那些活生生的队友,都变成了几个字,冰冰冷的躺在石头上,我看着杜志祥三个字,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听得见。

    又过了几天,一队的任务暂时给了二队和三队,而我却难得有了闲暇时间,去看了何秋。

    何秋正在教书,她站在讲台上,下面只有十个学生。硕大的教室空荡荡的,何秋卖力的读着课文,学生倒也没我那时候聒噪,都很认真的听着课。

    她看到了我,对我笑了一下,我点了点头,就在教室外边站着听她讲课。

    金色阳光照在她脸上煜煜生光,棕色的眼睛仿佛玛瑙一般晶莹剔透,里面透露着无限的热情。

    下课她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课本都还留在讲台上,却又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害羞,只是牵着手就慢慢的脸红了起来。

    教室里的学生起哄,她进去假装严厉的说了几句,取走了课本就逃似的出来,拽着我就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的是我当年的语文老师老戴,却已经是白了头,她乐呵呵的看着我们,整理了书就走了出去。

    “老戴夸你了。”何秋说道,“她说你写的文章,越来越不错了。”

    我笑了笑,问她今晚吃什么。

    何秋从抽屉里掏出了两张饭票,是她学校在过年的时候发的,能有两荤两素和水果,在这个时代也是颇为奢侈。

    饭桌上我本想提出分手,但她喋喋不休地和我说着她的学生的故事:小明又没考好啦,小花看了我写的文章看哭啦,小智以后的理想也是去远行队啦。

    我又将已到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了?”她看出来我不对劲。

    “杜志祥死了。”

    “我知道。”她低头拨弄了下米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爸妈...”我支支吾吾的说到,其实我原本想说:你爸妈既然不同意,那我们差不多也结束吧。

    但是话到嘴边我又改口:“过得还好吧?”

    “还好。”

    一段沉默,就餐时间却也到了,拿着水果我们出了门,她自然地挽着我轻轻地说道:“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过了一个月,我话语愈来愈少,上头的领导似乎发觉了我的不对劲,一天一个自称刘医生的人找到了我,与我沟通了许久,做了一些题目,便走了,第二天领导让我过去一下。

    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上头派发下来一些药物,并且安排了我休假,让我缓解下心情。

    我躺在床上,望着白的刺眼的天花板,眼睛干干的,嘴巴也干干的。

    何秋来了,眼里似乎带着一点泪,不知道是担心我,还是什么。

    过了许久才在何秋的日记里知道,那天她父母给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要她与我分手,那个相亲对象正是发电站的管理,如果那年我去的话,他的位置刚好就是我的。

    但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些,我只觉得我自私,不愿与她分手,却又一直在消耗她的爱。

    愈加的想要起身去奔跑,却又愈加觉得自己自私、卑微,草酸艾斯西肽和劳拉西泮已经加到了一天两片,却又更加的失眠和绝望。

    终于在2085年秋天的某一天,我与她告别了,每日麻木地重复地生活着,不知道她是否开心,是否已经结婚。

    我时常会轻轻地盘着手串,那是我与她定下的信物。我也时常会抬头望着月亮,因为我曾经与她说过,无论在哪里看月亮,我们就是在一起赏月。

    2087年。

    我最终被炸毁一只大腿,医生拼了命才把我救了回来,回到了家乡。

    我坐着轮椅想去找何秋,却在她母亲口中得知,病毒剥夺了她,她感染的是最新的39代病毒,血清对她无效。

    她的母亲将她的日记和一串手串给了我,便让我离开了。

    手串是当年远行队的一位大哥通过一些关系给我买来的,我送给了何秋,我自己留了一串,我告诉她这就是我们的信物,如果她想我了,就看看手串。

    但我一直没有打开那本日记,一直放在角落,直到我满脸胡茬,醉眼朦胧的时候翻开了它,第一页我就哭的像个傻子。

    翻开日记,她写着:

    我真的好希望

    我的未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