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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双职工真香

    彩凤家里兄弟姊妹比较多,作为家里的长姐,彩凤从小就开始帮助妈妈做家务,包子、拉面、烙饼、饺子是样样精通。彩凤一手提着茶缸用热水烫面,一手用筷子将面打成面穗儿,然后用太极似的手法在面盆里来回揉搓。面穗慢慢地被揉搓成一个圆球,彩凤严格按照“三光”——手光、盆光、面光的老规矩和面,将笼布盖到盆上就去门外揪了一根大葱,剥去已经干掉的葱皮,里面雪白的葱杆看着十分诱人,也不用去洗,直接“咔咔咔”地将其切碎放入碗里备用即可。

    面团“休息”片刻后,彩凤掀开笼布,从盆底将光滑的面团抄起,动作潇洒地将它甩在案板上揉搓,垫面一洒、面团一擀、香葱一洒、五香粉一洒、细盐一洒、豆油一刷、面饼一卷、快刀一切、面段儿一分,把面段摁成面剂子继续擀圆,放在热透的铁鏊子上一张接一张地烙着。面饼被烫得呲呲作响,一股子碳水特有的香味儿弥漫在这狭小的棚户房内,志文忍不住就偷吃一块,焦脆的外皮包裹着葱香,简直让人不想去上班。什么是幸福?志文觉得此刻的他就非常幸福。

    担心自己上班迟到,志文圪蹴在锅边香香地吃了两块饼,也就算是勉强填了填肚子。他披上衣服赶紧出门,顺着铁道往坡下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刚下班回来的马国斌。马国斌哼哧哼哧地扶着墙从坡下上来,俩人也顾不上闲谝,哼哈了两句几句就赶紧各忙各的去了。

    来到队里,副队长给大家开了班前会,主要还是为了让大家提升自我安全生产意识,井下作业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虽然说是老生常谈,但确实是需要警钟长鸣。志文和队里的工友们一起来到澡堂换衣服,澡堂堆着的潮湿木料渣滓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锯末味儿,为了避开这股子味儿,也为了提提神,大伙抓紧时间过着烟瘾,一会儿到了井下可就啥也不能干了。

    “志文,稀罕呀,今天你咋不抽烟了,来一根?”队里的工友撩逗着志文。志文推辞说今天嗓子有点不舒服,其实是房子的问题困扰着他,他扭脸问向队里的老刘:“刘师傅,你家买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啊?”老刘砸吧砸吧嘴说:“哎呀,具体多少钱忘了,以前是四十多块钱一平米呀,咋啦,想买房了?”志文解释说自己瞎问问,结果被老刘识破了:“行啦,买房是正经事,又不败兴。你这工龄虽然不长,可咱们井下工人算起来比地面的那帮人要高点,但要是凭你的死工资,你多少还是得塌点饥荒呀。我记得,当初也是还了两年多才算还完饥荒的。”听了老刘的话,志文开始掐起指头,算算他和彩凤得还多少年饥荒。

    换好工作衣,带上安全帽和配套安全设备,志文和工友来到井口准备打卡下井。这次,他乘坐罐笼的时候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房子、钱、房子、钱。从进罐笼到出罐笼,志文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在巷道里还差点被绊倒了。副队长不高兴地过来问志文:“今天咋回事?巷道里见鬼了?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儿。你再这样就别下井了,万一出事儿,咱谁也担不起。”

    志文被骂了一顿之后,好像清醒了一些,可能是因为机械化的动作让他脑子有了空闲,忍不住就会去想房子的事情。作为采煤的一线队伍,他们每天的基本动作都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每一个动作像标准化流水作业,没有给矿工留下太多的发挥余地,不会像体操动作一样给挖煤命名,比如志文式推进、国平式控煤、建业式调机。虽然是机械式工作,但人也没办法和机械比,干累了,就稍微歇一会儿,除了盼接班的救星们来,就盼着送干粮的兄弟能早点来。

    井下工人虽然都被称作为矿工,但大家的工种也不一样,有采煤队、掘进队、开拓队、运搬队、通风队、机运队等,像志文他们属于采煤队,负责在一线作业面采煤;掘进队负责掘进煤层巷道;开拓队负责开拓岩石巷道;通风队负责通风瓦斯;运搬队负责给井上井下运输设备、材料还有部分煤炭;老乡崔红、陈小旦他们属于机运队,负责将采掘出的煤通过皮带运输出去;而志文他爹梅海旺属于机电队的井下电工班,维护井下正常供电。

    除了上面说的几样工作,井下还有一种工作就是送干粮。有的人觉得在井下工作又累又耗时,就主动选择送干粮,说白了就是给正在上班的矿工们送吃的。听起来感觉还挺轻松的,其实一点都不容易。首先背上一个超级大的背篓筐子,里面放着所有人的方形铝制饭盒,背着一堆空饭盒走向食堂,为每个矿工打上饭后再走到井口。坐罐笼下到井下以后,需要一个人徒步行走十几里路,黑漆漆的巷道里只有头顶的矿灯作陪,孤独感和压迫感是不言而喻的。不光是精神上的折磨,肉体上也承受巨大的压力,几乎每走一步,筐子就会随着里面的汤汤水水晃动着,把背筐子的矿工下腰磨得通红。虽然不用在井下待十个多小时,但是背着满满一筐子饭行走在漆黑狭小的巷道里,是力气活儿更是技术活儿。

    “吃饭咯!”送饭的小凯距离大家还有两米的时候给大家晃动着手臂示意着,大家看到送饭的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歇一歇。

    “小凯,今天怎么来的晚了,路上碰见哪个小闺女多聊了几句呀?”王国平放下手里的工具撩逗着小凯。

    “爬一边啊,谁都像你一样啊,今天因为食堂蒸的米糕所以就晚了会儿。”小凯背对着大家,几人赶紧上前帮着他把筐卸下来,让他坐在地下歇会儿。说真的,当筐子卸下来的那刻,小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和后背都勒得麻木了。

    大家打开饭盒时看到一块黄澄澄的软米糕开心极了,里面还夹着香甜的红枣,在百米底层的阴暗巷道里,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矿工老张夹起来一块软米糕,说:“在我们老家就习惯收秋以后用这种软米做糕,吃起来粘牙又有嚼劲,再放点白糖就更好吃了。它和粽子差不多,别看量不大,食重得很。”

    听了老张的话,王国平却打起别来,他夹起软米糕大口地嚼着,边吃边说:“我就不信,像我这种肚量大的,怎么也能吃四块糕。”

    “嘿嘿,你嫑逞能。不行咱就打赌。你要是吃得了,我给你一包烟。你要是吃不了,你给我一包烟。”

    看到有人打赌,一群人也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糕不好消化,但井下工作实在是太无聊,就想瞧个稀罕。所以,大家故意刺激王国平,甚至把自己饭盒里的糕也匀给他吃,赶鸭子上架。王国平是个要脸面的人,吃第一块时还很淡定,吃第二块脸上有了几分难色,吃第三块时胃里面已经有点撑得慌了,第四块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副队长看王国平脸色难看,就怕他出个什么事儿,于是劝大家都散开准备干活,别因为吃个米糕还得自己担责任。

    其实,在井下没有娱乐项目时,大家都会用稀奇古怪的方式进行比赛,比如上个月就有俩人比赛看谁吃的鸡蛋多。王国平因为吃了三个半米糕而变得胃部难受,索性拼命地干起活来,想加快速度消化胃里的东西。志文脸上被扬起的煤粉弄得脸上痒痒的,就用肩膀蹭了蹭,结果还不过瘾,就用手去抓了几下。说来也巧了,正在拼命干活的王国平用力地碰到了志文的胳膊肘,带着煤灰的手指蹭的一下就戳眼珠上,辣的志文睁不开眼,眼泪刷地就留了出来。

    扔下手里的锹,志文捂着眼睛圪蹴到一旁,他没有抱怨王国平,而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来煤矿受这个罪,要是考上大学该多好,能调到地面该多好。可是一线挖煤工资高呀,什么人生理想、远大抱负、报效祖国、投身建设,都不如实打实的工资来的实际,家里需要钱,生活需要钱,实现一切都需要钱。

    又到了交接班的时候,志文拖着虚脱的身子,感慨自己又一次活着回到了久违的地面。来到灯房交灯,有人告诉王国平家媳妇,说老王在井下和人打赌吃了三个半的软米糕,气得她差点从窗口爬出来用袖套打王国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来到澡堂,志文圪挤住自己红肿的眼,靠着水泥柱子先冒了一根烟,缓一缓身上的疲惫。澡堂为了防止换衣间湿气太重,屋顶斜上方的窗户都是打开的,此时已是后半夜,秋夜的冷月透过窗户照进了澡堂,让人觉得又温暖又寒冷。走到自己的铁皮柜前,志文迅速地扒光了自己,从里面掏出了老三样儿,光屁股一路小跑进了浴室。

    志文躺在温暖的池子里闭目养神,虽然煤矿“三班倒”将好多人的生物钟打乱了,但此时此刻,志文体内的生物钟仿佛复苏了,浓烈的睡意向志文袭来,他什么也不想去想,就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诶,后生,不敢在这睡呀,这要是呛水可是要命呢!”看澡堂的大爷赶紧晃醒有点脖子侧歪的志文,志文一个机灵就给醒了,向老师傅道谢之后,随便洗了洗头,打了一遍肥皂,就匆匆离开了浴池。

    冷,真他娘的冷,穿堂风吹在身上,谁也受不了。志文打开铁皮柜,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衣服换好了,也没管身上湿不湿,就这么胡乱套上了,反正一会儿回家睡觉还得脱。走在走廊志文看了一眼休息室,感慨自己何时也能像领导一样,洗完澡了还能进小家里休息会儿。

    其实,志文最讨厌凌晨从澡堂走回家里,路上几乎没有人。天气暖和点了还好,能经常碰见在外纳凉不睡觉或者喝啤酒的人,丝毫不觉得凌晨两点有多冷清。可在这秋天,夜里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铁道旁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隔壁又是矿上的医院,反正一切恐怖的镜头都能组合在一起。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志文嘴里叼着一根烟,嘴里哼哼着流行歌曲往家走。

    终于到了棚户区的巷口,走在一人宽的巷子里反而没觉得恐怖了,正当志文放松警惕地时候,一只半尺长的老鼠从志文脚底下窜了过去,吓得魂都飞了起来。志文今天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爆发了,气得他打开自己家的房门,拿上手电和火钳就出来报仇。恰巧,老鼠刚才被志文也吓了一条,此时钻到进斜对面的一个砖洞口,只留下一条滑溜溜的尾巴搭在外面。志文来了兴趣,返回家里从窗台上拿出了老虎钳,轻轻地夹在老鼠尾巴上,突然一使劲,“咔擦”一下老鼠尾巴就断了。断了尾巴的老鼠疼得吱吱乱叫,掉过头来就想咬志文,志文哪儿还容得下它嚣张,瞄准老鼠的脑袋狠狠地将它一脚踢飞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干完这一切,志文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困意也少了大半,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我得住楼房。

    进屋脱了外套,志文看见彩凤和梅禧正呼呼地睡着。为了防止煤烟中毒,他检查了一下炉子和烟囱,再三确定没事了,才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他侧身蜷缩在床边的一小绺地方躺下,听着家里马蹄表“嘎达嘎达”的声音,忍不住又想起了白天去看房子的事。心想:还是新房好,取暖用暖气不怕煤烟中毒,做饭有油烟机家里没异味,放两张床不用和孩子圪挤在一起,楼道里还没有老鼠。哎!不行,非得搞一套楼房住。

    第二天早晨,志文醒来发现媳妇彩凤已经在做小米稠饭,他翻身穿好衣服就洗了一把脸,彩凤已经把炒好的土豆丝盛在志文的碗里,为了凉得快一些,志文端着碗靠在门框上,用筷子转着圈地刮碗里的小米稠饭。看着棚户区其他住户也都在忙碌着,志文觉得这场景特别像小时候在农村,左邻右舍都忙着弄早饭的样儿。

    “我听说供电系统马上要考试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还有点紧张呢。”彩凤边给睡醒的小梅禧穿衣服,边给志文说。

    志文知道彩凤最近一直复习,就怕她紧张,于是安慰道:“没事,你肯定没问题的,高材生还怕这种考试啊?”志文夹着最后一口土豆丝将碗底扒拉干净后,主动收拾起了锅碗。

    为了让彩凤多看会儿书,他领着儿子去市场买些蔬菜,走到半坡通讯站的位置,看到一群人张贴栏前围观着。志文心想:不会是通知分房子了吧?他紧走几步过去,挤过人群志文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矿务局供电系统的考试通知,红底黑字将考试时间、考试地点、考试人群写得清清楚楚。此时,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把志文圈在了里面,想出还出不来,只能听大家絮絮叨叨个没完。

    “哎呀,这不知道又给谁家关系户安排工作嘞。”

    “可不是,人家定的这条件就是按照当官家亲戚的条件定的。”

    “瞎考呗,考上考不上也没有啥损失。”

    “诶,走吧走吧,上次考试就是糊弄人嘞,这次还弄这买卖嘞?”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弄得志文心里也没了底。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媳妇的学习能力,只是感到了其他考生家庭背景所带来的威胁。

    回到家里,志文看见媳妇还在看书复习,就把看到考试通知的事情告诉了她,彩凤则显得有些淡定,表示昨天下午带孩子出去买菜的时候已经看见了。志文把自己心里的担忧也讲给彩凤,说这场考试怕只是个幌子,实则还是给当官家亲戚或者有关系的人安排工作。其实,彩凤早就明白背后的猫腻,自己生孩子以前还在新矿筹备处工作。可休完产假后,工作岗位已经被其他人给取代了,换了一个谁也不愿意去的偏岗,怪谁?怪自己生孩子,还是怪自己休了哺乳假?只怪自己婆家没关系,娘家没背景,不会拍马屁,还没给领导送上礼,自己除了会工作,有专业的知识和过硬的技能外,要啥没啥,简直“一无是处”。

    看到彩凤这次考试的心劲儿这么大,志文也不能再说什么,省得让媳妇觉得自己是在泼凉水,打击她的积极性,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一样。

    “下星期三考试,我还有几天的时间还能再看看书,以后你回来也勤快点,这几天也帮我多照顾照顾家里和孩子。”

    “没问题,诶?离下星期三还有几天?”

    “还有四天呗,你傻了?今天星期五你不会算算日子?”彩凤忙着看书,没好气地㨃了志文一句。志文知道,彩凤此时心里气不顺,也不想和彩凤斗嘴,干脆默不吭声地找儿子玩。对于习惯了倒班的煤矿工人来讲,他们只关心几月几号,很少去管今天是星期几,毕竟双休日和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马上就快到饭点了,看了看彩凤也并没有要做饭的意思,志文干脆抓了一把小米淘了淘,倒进铝锅里添了三碗水,打算出门去食堂打点炒饼回来。从家到食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由于志文下午又得上四点班,怕耽误时间就加快了步伐,平时晃晃悠悠得小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不到二十分钟就赶了回来。回到家,米汤已经“噗噗噗”地开始噗锅了,志文把锅盖挪开以后,翻出了家里仅有的一颗圆白菜,咔咔几刀就切出了一盘白菜丝,放了点生抽、盐、砂糖、味精、老陈醋,反正能放的调料都放了个遍,然后用手使劲抓着调拌,再滴几滴香油,中午的凉菜算是有着落了。

    “吃饭啦!”听到志文叫唤,彩凤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把书本卷起扔在一边,给一旁玩耍的儿子穿上小饭兜准备吃饭。一家三口又围坐在了小饭桌上,为了锻炼一下梅禧,这次彩凤让他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在他面前摆着米汤和一个空碗,能吃多少算多少。没了爸妈的束缚,梅禧也觉得痛快,他左手拿着筷子,右手拿着小勺,拼命地往嘴里舀着白菜丝,吃得嘴边和衣服上到处都是。

    这顿饭,小两口没有谈论房子,也没有谈论下周的考试,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儿子吃饭的这件事情上来。梅禧过年就三岁了,可万一彩凤也是年前上班,意味着俩人都需要上班,没人继续照看儿子。志文的父亲上班,母亲务农走不开,彩凤的母亲还得照顾家里的兄弟姊妹,而且父亲在张庄煤矿上班,同样是走不开了。哎,两个人一提到这个问题就头疼,索性不去想了,只盼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吃完饭,志文主动洗完锅碗,然后哄儿子上床睡觉,想多给彩凤争取一些复习的时间。作为井下的矿工,他们很少有自己的时间,一般除了正儿八经的八个小时工作时间,班前、班后要开会,从井口到工作面的时间还不计入八小时内。一个一线矿工,一个班算下来怎么也得十二个小时,二线矿工最少也得在十个小时以上。遇到任务紧或者设备出现故障时,很有可能一干就是十五六个小时。下班回家,矿工们也没有啥娱乐活动,抓紧时间往床上一躺就对了。井下的特殊环境已经让他们已经黑白颠倒,若不是看在工资高的份儿上,真的是很难让人心动。

    棚户区的邻居们还在嬉笑打闹,志文却已搂着儿子沉沉睡去,彩凤继续坐在小饭桌前静静地看着书,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彩凤好奇地起身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娟娟她妈手里揣着半个毛衣站在了门口。作为矿上的女人,一见家里没动静儿,就知道这是家里的男人在睡觉,娟娟妈压低了声音道:“志文上四点呢?”彩凤点了点头便要引娟娟妈进门,娟娟妈却拒绝了,小声地说:“不用啦,我上次看你家梅禧穿的那个毛衣挺漂亮的,也想给我家闺女打一件。但我手笨,只会打平针,想让你教教我。”听了娟娟妈说明了来意,彩凤和她解释最近忙着应付考试,等忙过了这阵以后,俩人再好好聊聊打毛衣的事儿。

    送走娟娟妈,彩凤看了看的父子俩睡得死死的,不禁笑了。为了防止志文睡误了,她索性再看会儿书,等到点了再叫他起床。时间一分一秒过,眼瞅着快到点了,彩凤来到床边把志文轻轻地晃醒。志文癔症地揉了揉眼,看了看马蹄表,无奈地起身换上了衣裳,用铝盆里的水随便涮了把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志文叼着烟来到队里,硬给自己提神。开完班前会后,依旧和往常一样,去澡堂换上工作服,去灯房领上充好电的矿灯,到罐笼前准备下井。到了井下,经过漫长的步行后,来到工作面继续干活。顶过难熬的十二个小时,下班升井洗澡的时候,志文又看到了光着屁股的闫矿长,他手里提着洗漱用品从休息室出来,径直地走向职工浴室旁边的一个小浴室。志文记得第一次去参观这个小浴室的时候,还是帮马国斌一起打扫卫生,里面的装潢虽然算不上奢华,但却十分干净整洁。不得不说,即使大家都是煤矿上的人,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能从大澡堂熬进小澡堂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这几天,彩凤在家里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看着考试用的专业书。志文为了不打扰她,除了在家睡觉,他尽可能地抱着儿子去外面玩。作为矿工的儿子,志文特别明白爸爸不能经常陪伴自己的那种孤独,所以每次从井下回来,他都会抓紧时间陪梅禧玩耍。每次,志文都习惯把梅禧抱起来,让他叉开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则用手牢牢地抓着他两条小腿儿。“你拧爸爸的耳朵,就像骑摩托车一样呀,左手是加油,右手是刹车,你一拧爸爸的耳朵,咱就开车啦!”小梅禧很配合,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住爸爸的耳朵,用稚嫩的嗓子吼着:“爸爸,驾,驾,嘟嘟嘟……”儿子用手一拧左耳朵,志文就加速往前跑,儿子一拧右耳朵,志文就慢慢地减速,整个矿山到处都飘荡着父子俩的笑声。

    来矿山广场上,梅禧吵着要从爸爸的肩膀上下来,看着自己发红发烫的耳朵,志文早就想把他扔下来了。小梅禧像火箭一样在广场上疯跑,看着周围的办公楼、食堂、调度楼、俱乐部,再看看巨大的矿务局标志和领导人的题词,志文则下意识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感慨脚下这座小煤窑经过几代煤矿人的努力才建成如今这副模样。这里不仅有父亲梅海旺这代矿工的人生,也有自己这批新时代矿工的青春,至于未来,他不敢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望着远处奔跑儿子,笑着让他慢点,心想这孩子跟他妈在家肯定是憋了太久,这一放出来,小家伙就像脱缰的小马驹。

    啪!梅禧可能是跑得太快,右脚被自己左脚给绊倒了,志文赶紧过去准备扶起儿子,结果他自己站了起来,瞧都没瞧自己一眼,嬉皮笑脸地仍然继续疯跑着。可能是因为秋天风大还干燥的原因,梅禧跑着跑着就开始咳嗽,志文走到儿子跟前,圪蹴下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摘下脖子上塑料小水壶,让他咕咚咕咚地多喝几口热水。突然,搂着水壶的梅禧停下动作,抬头望着爸爸说:“糖葫芦,爸爸,糖葫芦。”

    志文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还真看见一个扛着糖葫芦棍的老人。此时正是山楂下树的季节,周边不少的村民知道矿上的人挣钱多,而且出手也阔气,所以会趁天稍微冷点的时候做点糖葫芦,扛到矿上卖一卖还能多挣俩钱。“给孩儿买上个吧,今天刚做的,酸酸甜甜吃了好消化。”老人露着残缺不堪的几个牙齿,冲着志文和梅禧笑着。志文看儿子快要流出哈喇子的样子,一把将其抱起,让他自己挑了一串自己喜欢的糖葫芦。“买俩吧,不贵,五毛一串,一块钱俩。”志文笑着摇了摇头,掏出五毛钱递给老人。倒不是志文抠门,而且多年的胃疼让他不敢吃这酸溜溜的东西,可能是小时候在村里吃伤了。

    回家的路上,梅禧依旧骑在爸爸的脖子,悠哉悠哉地啃着糖葫芦。志文扶着小家伙的腿,慢慢地走在铁道旁,忽然听到铃声响起,铁道中间的钢缆开始运作起来。梅禧被吓了一跳,志文就感觉到儿子哆嗦了一下,为了防止儿子摔下来,就把他从脖子上给掐下来抱在怀里。一辆辆罐车从坡下缓缓地开了过来,梅禧拍着爸爸的肩膀说:“快跑,快跑,有车来了,爸爸。”看到儿子紧张又好奇的样子,志文笑着给儿子解释道:“别怕呀,这是从爸爸工作的地方开过来的罐车,它们要去上面的屋子里装东西带回井下。”有了爸爸的安慰,小家伙使劲探头还想看看罐车内到底装着什么,直到罐车开进了那扇大铁门的后面。

    待罐车驶过,电缆恢复如初,梅禧拉着爸爸的手跨过铁道,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家,将手里剩下的糖葫芦喂到妈妈嘴边。彩凤开心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暂时忘却了考试带来的烦恼,起身去做饭了。上次回家收秋,志文妈给志文带来不少玉筊,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天天吃煮玉筊。趁最近天好,志文搬出梯子爬上房顶,把剩下的玉筊全部晒干以后,把他们加工成饹糁或者玉筊面。

    扛着半袋子麻袋,志文的两条腿感觉摇摇晃晃的,正好邻居小柳下班回来,帮志文扶好了梯子后,他才稳稳地爬上去。圪蹴在屋顶,志文悠闲地摸着每一个饱满的玉筊,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因为肚子饿,于是大中午瞅没人的时候去大队的玉筊地里偷玉筊吃。结果终于有一次被大队发现,母亲领他回家的路上他被骂了一路,那时他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以后能吃饱饭,不挨饿。

    中午,彩凤炒的是志文最喜欢的猪肉臊子老圪扯,这也是志文儿时记忆中的顶级美食。志文老实地陪着儿子玩耍,闻着彩凤炒臊子的浓香,哈喇子已经忍不住的流出来。炒好臊子,彩凤熟练地把醒好的面团揉开,筋道的面条在她的手里上下翻飞。锅中的面条开始翻滚,志文赶紧就去捣蒜,并在捣好的蒜泥里放了白水、盐和老陈醋,端着蒜罐静静地守着彩凤身边,就等着捞面出锅。“捞面吧!”志文终于等到这句话了,他开心地端起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掀开炒瓢舀了两勺肥瘦相间的肉臊子,再把蒜泥老陈醋往上面那么一浇,蒜香被热面所激活,老陈醋则裹着肉味迎面扑鼻。天呐!人间美味。

    端上碗的志文并没有马上开吃,而是调好之后端到了桌上,并给儿子也盛了一碗,让彩凤和儿子先吃。

    “你先吃吧,你还得下井干活儿嘞,吃了就赶紧睡。”

    “你先吃吧,我不饿。”

    “让你吃,你就吃,别一会儿放坨了。”

    “你吃吧,我吃你手里的那把就行,快去吧,都给你调好了。臊子够不够?不够再放点,等会儿我可是要涮锅嘞。”

    就一碗面,折腾来折腾去,彩凤干脆领着儿子先去里屋吃饭了。志文站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腾的面条,咽了好几次口水,实在忍不住,就偷吃两口炒瓢里的肉臊子。等面的过程中,志文扭脸偷偷看了母子俩好几次,看他们香喷喷地吃着面的时候,他觉得比自己很有成就感,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火旺面也熟得快,志文把最后剩下的面全都捞到自己的小盆里,给母子俩又续了点臊子后,把小盆里的面全都导入炒瓢里,用大铁勺那么一搅和,把菜和面全部倒入自己盆里,把炒瓢里的油水扒拉了个干干净净。此时,志文的口水都滴到了脚面上,可最后一步还是不能省略,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蒜泥和老陈醋调和再一起,扒拉扒拉也全部倒入面盆中搅拌,然后端着一大盆面傻笑着坐在了小饭桌前。这一次,他连头都不愿意抬一下,“呲溜呲溜”地先干好几筷子,直到感觉坐着吃有些不舒服了,这才索性端起面盆靠在门框上,面对巷子吃了起来。

    “呀耶,志文你家过年嘞,这猪肉臊子老圪扯是真香呀,馋得我都走不回家啦。”说话的是娟娟她爸爸——付卫强,他下班回来了后一进巷子口,就被这味道勾引的都快飘起来了。

    “来家吃口呗,让彩凤再和点面就行,快,快进来。”

    “下次吧,哈哈。听说,你家彩凤这次也要参加供电系统这个考试呢?”

    “嗯,咋啦?”

    付卫强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在志文耳边小声说道:“我连襟是矿务局办公室的,听说这次考试内定了好几个人,人家考试就是走个过场。但是干工作,也不能全都是关系户,总得有几个实打实干活的人。你让彩凤好好复习,别灰心,要是真考到前一二名,估计也没有敢挤掉了。要是不行,咱也赶紧先找找人,看局里头有没有熟人。现在这个社会,干啥不得找个熟人?有熟人办事,放心。我回呀,娟她妈一会儿又该骂我了。”

    此时志文的脑子像一团浆糊,就好似刚才咽下去的拉面全都塞进了脑袋里。他谢过付卫强,然后溜进屋里给彩凤汇报刚才的事情,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彩凤听后却十分坦然,表示“天下乌鸦一般黑”,自己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试一试。

    由于午饭吃得太饱,志文就主动地收拾起了锅碗,来帮助自己消化一下。洗锅的时候,他还是在想付卫强给自己说得那番话,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于是洗完锅后想找对方聊聊。付卫强此时坐在沙发消食,志文笑着向娟娟妈打过招呼后,客气地给付卫强递上一根阿诗玛并点上,小声地说:“老哥,你说咱这个事用不用提前打点一下?你瞧我和彩凤都是普通工人,家里也没个厉害的亲戚,在矿上也都是普通人。这真是烧香也找不到庙门呀,你看能不能给咱引见引见?”

    “呵呵,这个事儿吧,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你看呀,大家现在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形势,这有关系的还分谁的关系近,谁的关系远。人家有关系的人,肯定是想往清闲的岗位或者升官发财的岗位、有油水的岗位走,咱肯定是竞争不过。但要是选一个人家瞧不上的岗位,可能还有点机会,关键你家彩凤是准备往那里考。”

    志文赶紧就说:“我们不打算升官发财,就想分到咱十圪节。她以前在新矿筹备处上班,结果生梅禧坐月子回去岗位就被占了。换了不理想的岗位以后,彩凤就一直请假在家看孩子,就是不想去上班。以前也托人找过咱矿领导,想调到矿上的变电所,结果横竖是不合适。最后,彩凤她们领导就出了个主意,通过参加这次考试,看能不能重新调岗,调回咱十圪节。”

    付卫强听了之后,灭掉烟头喝了口水说:“这也是个办法,关键还是得看指标嘞。要是来不成矿上,怕是会被调到附近的变电所。”

    “那也比去新矿附近三家岭那个变电所强啊,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离家那么远还交通不方便。”志文不高兴地埋怨之前彩凤工作的地方,付卫强劝志文放宽心,是自己的终究跑不了。

    从付卫强家出来,志文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本来新房的事就让志文头疼到几乎神经,彩凤的工作问题他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瞅着儿子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所有问题堆到一起快让他疯了。推开家门,志文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他替自己不停地宽心,有瞎想的这个功夫,不如想想下这个月还能休息几天。

    到了零点班前会,志文软磨硬泡地和副队长又请了一天假,说是彩凤要去参加局里供电系统的考试,家里没人看孩子。在井下,一个月上够二十四个班就行,有假不请,过期浪费。下了零点班,志文哼着小曲儿来到了放松圣地——澡堂,身子泡在热水里,嘴里却叼着一根烟,香烟弥漫在鼻腔里,志文感觉这才是人生。

    烟快烧到屁股,志文才舍得从热水里出来,趴在池子边山把嘴里的烟头吐向靠墙的排水孔。想到又能休息一天,志文心情不错,一个猛子扎在水里,耳边只能听见水流和加热泵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忘了马国斌和他说过有人在池子里屙屎尿尿的事情。在水里,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池塘里游泳的场景,就试探地慢慢睁开眼睛,顿时感觉眼睛火辣辣的。他从水中腾的站起起来,靠在池子边上揉着眼,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大水花从池子中间炸开。等他睁开眼后,看到一个牙齿不齐,满身精瘦可见肋骨的男人游到了对面。

    在职工洗澡堂的浴池里游泳,大家都能够理解,但要是站在池子边儿上玩跳水,而且还是个成年人,大家多少都会觉得这人是个憨货。只见后生又站当了池子边上,向跳水运动员站在跳台一般,举起双臂抡了一圈后,双手合十又跳入池中,这次的水花炸得更大,池底的黑皴都被翻了上来。这次志文终于看清了,因为后生的一跳,水花溅到了好多人的嘴里或是脸上。大家一起骂骂咧咧的想将其赶走,甚至有人动手想要打他。可这后生从水里钻出来后,嘴里同样是骂骂咧咧的,见有人骂自己,甚至开始朝众人吐了几口唾沫,然后驾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浴池。志文好奇地问了问周围的人,这个憨货是何许人也?别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神人,神经有点问题的人,他叫肖孔。

    考试前一天,彩凤已经准备好明天要考试的东西和证明。志文问彩凤明天咋去考场,彩凤说自己已经早有打算,和矿上一个叫黄琪的同学坐公交去。看到彩凤兴奋的状态,志文倒是觉得他媳妇一定能成功。吃过晚饭,志文早早就安顿好彩凤和梅禧上床睡觉,把炭火添足后又检查了一下煤烟,确保安全后便轻轻地关上门,找马国斌去谝上会儿。马国斌此时正在家看电视,志文敲了敲门就进去了,看见一家子都在,志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和大家寒暄了几句。马国斌媳妇也知道这俩人又要海谝,就自觉地陪闺女到一旁学习了。

    志文给马国斌递了一根烟点上,压低声音说:“这几天在澡堂也没见你,你这是去哪里了?”

    马国斌笑了笑说:“你能请假,我就不能请假回去休息休息?哈哈,老丈母家有点事,过去帮了几天忙。”

    志文没有继续八卦下去开始换了一个话题:“最近坡上盖了好几栋新楼,看得我心里痒痒呀,你说咱要是一个人光棍住着也不说啥了,这媳妇孩子跟着咱受罪,心里也不舒服呀。”

    马国斌何尝不想换个新房,尤其是腿受伤以后,每次跨这个铁道都是麻烦,老马深呼了一口气说:“你这个说的对,晚上有时候我都能听见老鼠在房梁上走来走去的声音,闺女和媳妇吓得晚上睡不安宁,你那边做饭还有个窗户,我这家里一做饭就是油烟,没法说呀。”

    志文看到马国斌和自己的处境一样,心里的压力少了一些,笑着说:“我最近经常去看新房那个结构,挺不错的,要是以后咱住对门就好啦。”

    面对志文的幻想,马国斌也开始开动脑筋,脑子里不停地刷新着人脸,思考到底哪个人能帮忙给找个关系。一晚上,俩人互相噻败着棚户区平房的缺点,又无限地幻想着两家搬进新房住对门的场景。时间到了快十点多的时候,为了不影响马国斌一家休息,志文就先告辞回家。回到自己家里,他从自己口袋里把块把的零钱悄悄放进彩凤的裤兜。然后黑灯瞎火地靠在椅子上,听着马蹄表“嘎达嘎达”的声音灌了好几口冷茶叶水,忍不住又想起了房子的事儿。没过多大会儿,一大杯水下肚后,志文这直肠子又来了尿意,眼瞅着尿盆里的尿快满了,干脆提着裤子跑到了巷口的铁道中间,对着钢缆开始撒尿,然后潇洒地回家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