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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两个女人谝到三、四点,才想起该叫老汉们起床了,彩凤和国斌媳妇一同回家,晃醒了两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俩人眯瞪着眼睛,坐了一下又倒头睡着了。彩凤捏住志文的鼻子,志文吸不上气一下子又醒了,“醒醒吧?还上不上夜班了?”彩凤指着国斌家的表骂着志文。志文眼皮耷拉着,看老马家表发现已经快四点了,这才癔癔症症地坐了起来,跑回家喝上几口水,醒一醒自己的酒劲儿。

    吃过晚饭,志文又躺了一会儿。再一睁眼,他发现彩凤居然打着毛衣睡着了。他轻轻晃醒彩凤,让她好好上床休息,自己则披上衣服赶紧往队里跑。一路小跑,酒劲算是散尽了,志文到队部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完班前会准备换衣服了,他不好意思的和副队长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家里有事情来迟了,副队长开玩笑说:“就这纪律意识还要当矿长呢?”志文嬉皮笑脸的给队长赶紧点了根烟才算过去。

    换了工作服,到灯房领上矿灯和自救器,大家排队打卡准备下井,王国平凑到志文身边小声地说:“老弟,听说刘铁柱和好几个人打听你嘞呀,是不是准备提拔提拔你呢?”志文有些惊讶,为啥打听我呀,难道是上次在井下骂人得罪了刘铁柱了?志文自己也不知道刘铁柱在想什么,面对王国平的话,他只能摇摇头表示一概不知,但王国平心里想的却是志文这嘴够严的,一点风声也不透漏。

    喝酒睡了一觉后,志文老觉得喉咙有点发干想喝水,可送饭的后生还没有来,志文只能不停的咽着唾沫。回忆起国斌媳妇做的饭菜,好像那个排骨有点咸了。志文见队友握着撬棍检查着顶板,确定这一段煤层还算是安全,心里踏实了许多。不过这撬棍用起来还是不太方便,如果能改良成自己上次和刘铁柱建议的那样,效果真的会非常好,但是领导们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建议,是否能推广实施,都是一个未知数。

    干工作最简单的就是机械式的做工,形成一套肌肉记忆,比机械式做工更简单的就是机械式吃饭。今晚班中餐吃的是包子,轻轻咬一口包子里的肥油会顺着指头缝流出来的那种,五花肉搭配着大葱和白菜,志文刚当工人的时候一次能吃八九个,那个味道至今都还记得。

    大家圪蹴在安全的地方吃着包子,老刘咬一口包子向大家介绍着:“吃这种大肉包子最好在沾点咱们的山西老陈醋,解腻,还香。”

    “对对对,最好再配上一圪朵大蒜,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说起吃,大家最有话说了。这次大家没有拿包子做赌注来打赌,毕竟肉包子香呀,谁也舍不得拿这大肉包当赌局!吃了包子,大家也都喝点热水取取暖,要不穿着又湿又冷的棉衣实在难受。志文用手套擦了擦手缝里已经变白的油汤,拿衣服蹭了蹭嘴边的猪油,熨帖地呼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干活了。

    不得不说,这肉包子真扛饥,到了下班升井的时候,志文也没感觉自己有多饿。志文叼着一根烟泡在池子里,手指头缝里还有一股猪油味,烟头快烧到屁股时志文才舍得吹了口气,把烟头吐到靠在墙根的积水处,滤嘴上沾有的黑煤粉,此刻也都渐渐散开。

    最近可能是吃得油水大了,志文已经用肥皂洗了两遍头发,但摸起来还是油油的,前面的刘海儿自然下垂都遮住眼睛了,看来得去理发店剃头了。上次崔红给他搓后背搓得伤了皮肤,所以这次随便打了点肥皂就算洗完了,志文只想着出来池子赶紧换衣服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志文往小坡上走了两步。现在已经是半上午了,能看到建筑工地在热火朝天地干着,估计是为了赶在上冻以前,所有的结构工程都要完工,随后装修工程也就快了。回到家里,工作了一夜的志文见床就腿软,脱了脏衣服就倒在了。彩凤想让他吃口饭再睡觉,可志文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今天本应该是个休息的礼拜天,可是井下的“三倒班”工作制度才不管你星期几,志文在家好过了几个小时后,又得老老实实地爬起来下井了。所有人都在队里等着队长来了开班前会,没盼到队长,却盼到了志文他爹。梅海旺穿着黑光光的工作服来找志文,看见父亲不苟言笑地叫自己出来,他心中也充满了疑问,毕竟自从来到十圪节下井,父亲很少来队组找自己。

    “上次你和刘铁柱说的把撬棍改成空心管的,还焊接俩头?”志文点了点头,并疑惑地问他爸咋啦,梅海旺撇了撇嘴说:“我昨天碰见铁柱了,他说你这个创新意识挺强的,周围的人对你评价也不错,而且你学历还是个高中,想给你提成班长,你自己觉得自己行不行,能不能干了班长的活儿?”

    志文听了他爸的话,开心的像小鸡吃米一样点着头,不停地说:“能干咯,能干咯。”看到儿子的样子,梅海旺冷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毕竟他自己四十多岁才当了电工班的班长。

    副队长在开班前会的时候,志文的心思一点也没放在这里,想着未来万一成了班长,自己应该如何好好地去干,从地面到工作面,志文一直在想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干出一番业绩。直到面对采煤前线时,志文才回过神认真地干起了手中的工作,而且他发现自己今天的干劲儿更足了。吃班中餐的时候,志文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大家边吃边谝,而是坐在一旁吃饭的同时想着如何提升工作效率,不知不觉从一个普通挖煤工人的视角,提高到管理的层次去思考采煤工作。

    下班后,志文坐在澡堂里又开始思考人生,怎么才能提升自己,把自己实际的工作经验和理论知识相结合,怎样才能走的更远。正在志文冥想的时候,梅海旺也拿着洗漱三件套朝儿子走了过来,把拖鞋放在池子外面,迈步跨过池子边坐在儿子身旁。志文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居然还是自己亲爸,吓了一跳。“爸?你咋来了。”

    梅海旺则淡定的往下滑了滑身子,只留下脑袋在水面上,看着志文说:“等会儿你回去和彩凤说中午不在家吃了,跟我出去外面吃个饭。”志文虽然不知道他爸是啥意思,但从小就被他爸打怕了,也没敢问原因。

    梅海旺泡好以后,让儿子给自己好好地搓搓后背和手臂,志文看着他爸的后背,忍不住的想起小时候趴在上面的场景,和小梅禧一样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如今看着爸爸松弛的后背,志文感觉他爸也开始渐渐地变老了。同样,梅海旺给儿子搓澡的时候,也想起来小时候儿子不听话自己狠狠用皮带打他的情景,看着志文现在强壮的身体,感慨这个臭小子已经长大了。

    父子俩洗完以后就去穿衣服,志文穿好裤衩背心就赶紧来前面两三排的位置找他爸,毕竟这个年纪也不能继续再练“金鸡独立”。志文扶着他爸穿好秋裤、毛裤后,自己赶紧回去穿好剩下的衣服。穿戴整齐后,志文拿出郁美净给梅海旺也挤了一点,让他抹在脸上和手背上,毕竟洗完之后脸上干燥容易皴裂。梅海旺既是一脸嫌弃又是心头一暖,小时候的八毛孩子也开始变得会关心爹妈了。

    出了职工澡堂,梅海旺让志文买点菜先回家,自己则去食堂里的小灶等他。志文得令后赶紧跑到小摊上买了一斤的凉菜,凉拌腐竹、藕片、花生米、芹菜、豆皮乱七八糟的都来了一点,待师傅加入蒜汁和香醋等调味后,他掂上塑料袋就飞奔回家。彩凤看到志文像驴一样大口喘着,还以为出了啥事,结果志文把凉菜放下后就简单地说了句:“爸找我有事,晚上不在家吃。”没等彩凤张嘴询问,他便亲了一下梅禧的脑门,赶紧跑出去了。

    矿上的食堂本来是为矿工以及一些家属设立的,饭也基本是家常味道,图的就是个价格便宜还吃得熨帖。不过为了扩大经营,提高矿工的生活水平,所以就参考了一下多种经营模式,在食堂旁边隔出来几个小房间。前面不忙的时候,厨房随便扒拉几下就能凑一桌的菜,反正灶台和桌子也闲置着,而且菜不新鲜了还不是得照样扔掉,如今这么一来,也算是“艰苦奋斗,勤俭节约”了。

    进了隔间,志文掀开好几个门帘才找到了父亲,而且队长刘铁柱居然也在,还挨着父亲坐着,一时间弄得志文有些不知所措了。梅海旺让志文坐下,志文有了一种开家长会的感觉,这队长就像是班主任,弄得平时能谝的志文也哑火了。“志文,咋不说话了,我吓着你啦?”刘铁柱看着志文,把志文弄得像个小闺女一样,甚至有些脸红。梅海旺在桌子下面踹了志文一脚,志文这才反应过来给队长和梅海旺倒酒。队长让志文也给自己倒上,大家碰一杯。

    “不行,不行,队长。今晚我得上零点班,不能喝酒。”

    刘铁柱抢过酒瓶就给志文也倒上一杯,咧着大嘴说:“今晚给你们副队长请个假,就说我占用了你一个休假。”

    有人撑腰,志文还怕他个逑毛,手扶着酒杯等队长帮自己倒满。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一瓶高度汾下肚后,三个人都觉得放松了,刘铁柱手撑在桌子边上对梅海旺说:“老哥,我以前不知道你儿子就在我们队呢,我也是前两个班去了才发现,撇开咱俩关系不说啊,志文的头脑、学历啊,平时的工作态度啊,在队里的为人处事啊,都是非常不错的,他缺个啥?缺个机会呀,老哥!”

    看到刘铁柱开始渐入佳境了,梅海旺抿了口酒说:“我知道,矿上这点事咱能不清楚咯?有时候这个能力不是第一位,这关系才是最厉害的啊。以前我队里那个李永福,干甚甚不行,让他去井下修个机器吧,能把他吓死,说自己眼神不好,最后仗着姐夫是劳资科科长,后来不是提了个队长还调到地面了?当年咱生打生的来到矿上,就是和人家子弟有差距。”

    看着俩人互相说着奋斗史,志文实在不愿打断二人,听他们说起以前的事情还挺有意思。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队长和父亲早就认识了,这以后是该叫叔呢,还是该叫哥呢?

    “志文!”刘铁柱一声大喝,把志文从癔症中叫醒。

    “现在二班的副队长准备调走呀,队里班长也快退休了,二班需要个有学历、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人扛起来,你行不行?想好了再回答我,别到时候丢你爹的脸还丢我的脸,最重要是丢你自己脸。”

    志文想了七八秒,然后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对刘铁柱说:“队长,我当时没参加高考就来上班了,第一次下井我就特别后悔,又黑又潮的环境哪能和宽敞明亮的教室比,拿铁锹镐头哪能和拿笔比。但是我干了一段时间明白了,不管哪种工作都是一种挑战,是人才到哪里都会发光,我现在需要一个平台来发展自己,提升自己,通过工作再结合学习,希望能干出点成绩来。”

    刘铁柱听了志文的话,端起酒杯笑着问志文:“说了一堆屁话,就问你能不能干?”

    志文突然觉得豪情万丈,端起酒杯“咣”就碰到刘铁柱的杯上,一饮而尽,抿了下嘴说:“能干!”

    这顿饭,三人吃得是暖烘烘的。梅海旺让志文先走,自己还要和刘铁柱谝会儿。刘铁柱则让志文回去请假,别喝酒下井坏了规矩。出了食堂的门,夜里的冷风吹了志文浑身打颤,不过心里是特别的美,迈着轻盈的步伐来找副队长请假,但是只字未提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就说老丈人突然来家里非让自己陪酒。副队长也盘算了下,最近活儿也不是特别急,而且志文这个月的假还有几天,最重要的是就志文这个状态,他自己非要下井别人也会拦着,索性放他回家算了。

    一路上,志文哼唱着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蹦蹦跳跳地回了家,神奇的是铁道坑坑洼洼的路和高高低低的台阶居然没绊倒志文一次。回到家里,彩凤看到志文又喝酒了,不禁的生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下井前不能喝酒,马上就上班了,你咋弄?”

    看彩凤有点生气和紧张,志文却乐了,嬉皮笑脸地安慰道:“没事,我爸能让我喝多吗?结婚那天我都没敢喝。放心,我请假了,晚上在家陪你们娘俩睡觉。”

    看到志文还真没喝醉,彩凤语气才算好了,点:“咱爸跟你喝的?瞎说八道嘞吧?今天你俩遇啥好事儿了,咋好好想起来喝酒了。”

    志文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彩凤,彩凤听了好像做梦一样,没想到志文的队长和公公早就认识,而且还打算提拔志文,彩凤打心底替自己男人高兴。志文在高兴的同时马国斌也十分开心,俩人虽然奋斗的途径不同,但在原来的基础上提升了一个台阶,相同的是二人能都遇到了一个命运中的贵人,不同的是一个凭的是情商,一个凭的是智商。

    志文陪着媳妇和儿子玩了一会便踏踏实实地早早睡去了,而邻居马国斌却没有睡意。后天他要去劳资科申请上一张三调函,然后找双方领导签字,再找矿长签字。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那是各种麻烦,只盼着星期一早点来临。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叫醒志文的除了阳光还有锅里小米饭的香味。作为一名矿工,志文最爱的三件事儿就是喝酒、抽烟、睡觉。昨晚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志文不知白天该做点什么了,看着外面的阳光突然想起来,从老家带回来的玉筊还在房顶上晾着呢。

    吃过饭,志文举着梯子爬上了房顶。站在房顶上,看到周全部都是矮小的棚户,一人多宽的小巷子包含了无数人的梦想与无奈,一条长长的铁轨将生活与工作紧紧相连。站在房顶上,能听见谁家的孩子哭了,谁家媳妇在放声大笑,哪个男的在下象棋将了别人一军,所有人的生活看似枯燥却又十分恬静。

    站在房顶的志文让彩凤扔上来一个好塑料袋,自己则圪蹴在上面把所有的玉筊都剥干净,省得扛下来再一个一个重新剥。由于十圪节风大而且平时雨水不多,最近只下了一场雨,所以大部分玉筊都干的差不多了。虽然志文的手上有两把子力气,可是没有剥玉筊的专用工具,弄起来指头还有些疼。

    此时阳光正好,圪蹴在房顶干活就像是在晒太阳。没多大会儿,一堆儿玉筊豆就堆成小山,志文用手插在玉筊豆里扬了几把,风将里面的玉筊胡子全吹走了,只留下金黄的玉筊豆。志文把玉筊全部被装进塑料袋,系好口后准备回家。当他再次起身的瞬间,就觉得两腿发麻,头晕眼花,看来是圪蹴的时间太长了。

    志文懵懵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把玉筊豆拿回家,准备闲了去附近村里加工成玉筊面或者饹糁。彩凤却想的是等收粮食的来了直接换成方便面,这二三十斤粮食都趁不住过一遍机器的。俩人因为这个破事儿争论不下,最后干脆就先扔在货架上等以后再说。

    “爸爸,爸爸,我要看电视。”小梅禧拽着爸爸的裤腿不停地晃着,志文担心儿子近视,就尽量不让他看电视,把他赶到巷子里玩玻璃球了。这彩色的玻璃球本来是跳棋的棋子,结果被小梅禧弄得残缺不齐,索性棋盘一扔,把所有的棋子当成珠子来玩。

    此时志文像个小孩一样,把一颗珠子摆到墙角,用手里的另一个珠子去打到它,看谁第一个先碰到。小梅禧刚开始还有些耐心,用小手捏着玻璃球打珠子,一次两次打不中就开始生气,直接跑过去抓住珠子就往其他地方扔。志文看到小梅禧这么没耐心,就呵斥小家伙。梅禧看到爸爸生气,撅着小嘴把丢出的玻璃球捡了回来,正巧娟娟和冬梅在巷子里玩皮筋,两个姐姐看着梅禧撅着小嘴走过来,就拖着梅禧一起玩起来了皮筋。志文看到儿子有人陪着玩了,就闲着去巷子口的理发铺剃个头。

    当时,人们理发一般都会去国营的理发所。十圪节有一家,坡下的张庄煤矿也有一家。但是为了养家糊口,多挣一点外快,一些理发所的职工会自己找个小屋子偷偷理发,不用办公商营业执照,只要有手艺和推子、剪刀、洗头池子就行了,升降椅有没有都无所谓。

    棚户区最靠近铁道的位置也有一家理发店,就在拐角的第一家,附近很多居民都习惯来这里理发。一是图个近便,二是因为理发的师傅是矿上理发所的一名好把式,平时利用休息时间来挣点小钱,都是凭手艺来吃饭,大家谁也不会笑话谁。理发店虽然是平房改造的小店面,但是他们家与大家不同的是有两道门,一道弹簧纱窗门,一道是普通的木门。志文推门进去后发现一个老太太正系着大围布在椅子上坐着,理发的巧玲正用手里的剪刀刷刷地剪着头发。听到门响,巧玲就习惯性得扭头看了一眼,见是邻居,就让志文先坐下等会儿。

    志文在靠近门的地方坐下,顺便点了一支烟抽着,屋子不大,但工具齐全。热水的炉子上茶壶噗噗的冒着热气,隔壁是巧玲家自己居住的地方,地上的红砖虽然有些不平,但是被打扫的十分整洁。墙上贴着各种俊男美女的时髦发型,烫发、染发的设备和药品也是一应俱全,和国营店比起来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巧玲已经给老太太剪好了头发,用电吹风给老太太把碎头发吹干净,梳出一个漂亮的偏分。老太太高兴地起身照了照镜子,左右晃一晃,看看侧面的效果,满意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好的小手绢,小心翼翼地翻开后,抽出一张一块钱递给了巧玲。

    送走老太太,她让志文过来洗洗头。志文把烟掐灭,舒舒服服地坐在了理发椅子上,老太太把坐垫暖得热乎乎的。巧玲给志文把领子翻进去后围了一条崭新的白毛巾,围好毛巾的志文熟练地把头伸进池子里。巧玲把茶壶里的热水倒进洗头池上方的铁皮箱里,扭开水龙头自动添水,待水温调试好后,舒服的温水冲击着头皮让人昏昏欲睡。她用手在大桶里挖了一把洗头膏,涂满泡沫后用指头抓着志文的头皮,舒服极了。一股温水冲过,泡沫全部被带入池子下方的塑料桶里,志文接过巧玲递来的毛巾,来回擦着头发和耳朵。

    “想理个甚发型?”巧玲握着剪刀通过镜子看着志文。

    志文犹豫了一下说:“理个寸头吧。”

    他刚才考虑什么呢?其实志文觉得一直留长发有点麻烦,特别是每天下井洗头太费洗头膏,而且一次性剃成短头发还省钱,好几个月能省个理发钱。听客人要理寸头,巧玲直接放下剪刀拿起了推子,拧了拧开关,发出了摩托车加油门时的轰鸣。看了一眼志文满头的浓发,她干脆在推子上滴了几滴机油。一推子下去,志文的长发滚落到胸前的大围裙上。随着推子横扫头皮,一大堆的头发隔着围裙掉到了他的腿上,看着头发里夹杂着白发,他感慨自己不到三十也已经慢慢衰老了。

    作为一名理发的老手,巧玲剃这种寸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左右拿推子修了修之后,用刮刀给志文把脖子后面和脸颊上的汗毛也刮了刮。剃完之后,志文又洗了一遍,所有的碎头发全部冲进了池子里。为了防止感冒,巧玲给志文用吹风机吹干净了头发,把围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抽,等着客人评价自己的手艺。志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特别的精干,还年轻了许多,对巧玲的手艺是竖起了大拇指。于是,从口袋里爽快地掏出一块钱,递到了巧玲的手中,然后潇洒地转身回家了。

    来到巷子里,梅禧还和两个姐姐玩的热火朝天,根本没发现自己的亲爹就在旁边看着。志文就转身回家,发现彩凤在掰豆角,看来今天中午又要吃焖面了。马上就快入冬了,干燥的天气让人人很容易缺水上火,志文端着一茶缸橘子粉水来找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五块水果硬糖,给了梅禧一个,剩下的作为奖励分给了娟娟和冬梅。志文圪蹴在地上一手拉着儿子的衣领,一手端着茶缸看着儿子把水喝下去。梅禧刚开始是拒绝的,直到看清里面加了橘子粉,这才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志文忍不住就想笑,看着儿子说:“慢点喝,没人和你抢,小兔崽子喝水跟驴一样。”

    眼看到了饭点,三个小朋友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彩凤刚才只顾着低头掰豆角,现在才发现志文换了一个精干的发型,不由的夸起:“你看理个寸头多好看,显得人也精干了。以前留着长头发和二流子一样,睡醒了就像个鸡窝。”志文不知道媳妇这话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但都挺受用的。为了拴住儿子,他给梅禧打开了电视机,然后赶紧帮媳妇干活儿去了。

    今天的午饭特别准时,铁锅闷出的豆角焖面也特别的好吃,因为锅里的面条全部是彩凤一下一下反复擀出来的。志文把捣好的蒜泥配上陈醋调好,排排场场地给媳妇把碗端到小饭桌上,当热腾腾的焖面被浇上蒜泥,顿时香味扑鼻。志文觉得还不过瘾,又翻出了一根青尖椒干啃着。

    三口人,吃着三种不同感觉的焖面。由于今天的焖面有些干,一家人又喝着不同的饮品。彩凤最近有些上火,喝的是用蒲公英泡制的茶水,志文泡的是附近村上的大叶茶,小梅禧喝的是爸爸刚刚他准备好的橘子粉。这个季节,豆角的味道是最美味的。小时候,志文的老家都喜欢用它来做吃焖面了,当年他十四五长身体的时候,能吃上满满两大碗焖面。还好梅海旺在矿上上班能多挣点,不然家里真被这半大小子给吃穷了。

    吃过饭,洗罢锅,三口躺在乐悠悠的,梅禧躺在爸爸妈妈的中间闹了一会便安静地睡着了。志文看着窗外的树枝,在幻想未来自己的生活会变成啥样。而彩凤则在惦记自己考试的成绩,不管是好是坏,都希望它能早点公布出来,自己到底会被分派的哪个地方工作,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马蹄表“咔哒咔哒”响着,渐渐把小两口也催眠了。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醒来时已经两点,志文起床给母子俩往杯子里添满水,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叶。茶叶水还没喝完,志文这个直肠子又有了尿意,他出门拐个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尿了一泡。回来家,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寸头还真的挺英俊。

    人逢喜事精神爽,志文感觉今天精力特别旺盛,等母子俩睡醒以后,他带着儿子去广场玩滑梯,彩凤则留在家里继续打毛衣。走在小路上,医院里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几乎将铁道旁的道路铺满,木料场内不断传出锯木头的声音,看来最近井下用料比较紧张。

    别看彩凤年纪不大,但是织毛衣的时间可不短了,上五年级时就跟她娘学会了织毛衣,从小垫子到罐头瓶套,从手套、帽子再到毛衣、毛裤,学校还没毕业就能练就了一双好手。由于彩凤家里兄弟姊妹也多,基本上毛衣都是用旧毛线和新毛线掺和到一起织的,即使结了婚以后,志文的毛裤还是由梅禧的旧毛衣拆了再添点新线织成的。

    就在彩凤打毛衣的时候,恰好娟娟妈从外面买酱油回来。上次娟娟妈就想找彩凤学怎么钩花,这次总算是被她逮到了。娟娟妈放下酱油,赶紧搬上板凳找彩凤,彩凤热情地教她怎么用钩针钩出花样,用多粗的毛衣针打出来的毛衣暖和还有型,反正女人的世界里,她们对毛衣的痴迷程度就像男人对喝酒一样。彩凤耐着性子一针一针地教,挽哪根线,从哪里穿过去,怎么用钩针怎么钩过来,这些都讲的十分清楚。可娟娟妈当下能听懂,轮到自己上手操作的时候又癔症了。彩凤干脆用一张纸把步骤一步一步写出来,再给她搭配了一张草图。看到彩凤这么热心了,娟娟妈没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拿着东西回屋里消化去了。

    十一月的傍晚黑的特别快,一家三口吃完饭后,早早就凑在电视机前。彩凤心心念地惦记着《篱笆女人和狗》,可偏偏电视机不停地闪着雪花,晃得人实在难受。志文调了半天也没修好,只能把电视天线拉到最长,来回调试。志文最后发现用手一握就清楚,手一拿开就又开始受到干扰,还真像宋丹丹讲的,得割二斤猪肉挂到天线上。

    就这样,为了能看上电视剧,志文硬生生地握了一晚上的天线。把母子俩都弄睡着了,他这才松口气准备上班。到了队里,正好志文他们班在开班前会。副队长看见志文早早来了,就开玩笑地捶了他肩膀一下,惊讶地说:“行呀,志文,啥时候和队长拉上关系的,请喝酒呀,你现在来干啥了?”

    副队长的话让志文一下没反应过来,估计是队长和他说了那晚的事情,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谦虚的向副队长请教:“只要老哥你有时间,兄弟我请假也陪你喝,诶,老哥,今天我不用上班了?”

    “废话,当然得上,不过你得去二班报到了,最好是找队长问问先。”听了副队长的话,志文赶紧去找办公室找队长刘铁柱。

    在队里,刘铁柱有着自己的办公室,志文看到门没关就敲了敲门。“进来!”志文小心推门进去,显得有些放不开,但是刘铁柱却大方的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志文新理的头发,笑着说:“你这打算是从头开始呢?哈哈,以后你就跟着二班上,我给二班的老班长先弄个黑队干,你以后多操点心,老师傅半年就要退休了,以后你就要带好二队。用你年轻人的热情来感染大家,不能像以前那个队长一样疲疲沓沓。火车开得快不快,全靠车头带,要明白自己的责任。”听了刘铁柱的训诫,志文点头表示决心。

    “哦,对了,上次你那个撬棍改成空心的提议,我和供应科沟通以后先做了样品,在工作面试了试效果挺不错的,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决定批量生产。”听队长说自己的想法变成了实物,志文特别高兴,暗笑以后这工具就可以叫“志文式探棒”了。随后,刘铁柱又给志文交代了一些班长应该注意的事项,以及他多年来的工作经验,算是志文上岗前的“授权仪式“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彩凤发现志文居然在躺着,惊讶地问道:“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不是上零点班吗?”

    志文伸了一个懒腰,开玩笑道:“不干了!地球停转了,井下全部停产啦!”彩凤踹了志文屁股一下,骂他一天天没个正形。

    志文瞧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梅禧,正色道:“我不是调到二班了嘛,以后就跟上二班干。”听了志文的合理解释,彩凤才饶过了他。

    矿工一个月怎么也得上够二十二个班,志文眼瞅着这个月已经休了三四次了,但他还是想趁儿子上幼儿园以前多陪陪他。虽然矿上也没有多少娱乐设施,但也不能让梅禧天天憋在家里呀?干脆领上儿子去后山的野地里疯去了,省得天天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十圪节的后山十分漂亮,虽然已经进入了十一月份,但依旧可以看出植被的茂盛。为了扩大耕地,老百姓尽可能地利用好每一寸山坡,眼前尽是一块块梯田。农田已经被收割,黄土裸漏在山坡上,但在更远处,能看见红色的沙石,就像课本上的丹霞地貌。虽然漂亮,但志文不敢带儿子去玩,因为那里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裂缝,据说是因为井下开采而造成了地面塌陷裂缝,人一旦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爸爸的陪伴,梅禧今天总算是尽情地撒野了,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舍得回家。当父子俩灰头土脸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彩凤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把扫炕笤帚扔给二人,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进门,省得在外抓了不干净的东西染上细菌。志文觉得彩凤有些过于爱干净了,本来煤矿上就是一个灰土土的,非要较真干什么。但他觉得这事儿没必要争吵,过日子嘛,鸡毛蒜皮的都是小事儿。

    彩凤和着面,志文圪蹴在垃圾桶边剥着葱皮,俩人节奏掌握得很默契。彩凤将和好的面盖上盖子醒一会儿,志文就已经把葱花切好了,然后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土,嬉皮笑脸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发卡,准备给彩凤别在头上。结果却把聚精会神做饭的彩凤给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看,志文手里握着一个发卡。彩凤给自己别上,穿着围裙来到镜子前照了照,五颗珍珠泛出幽幽的宝气,朴素又很大气,彩凤笑着说:“花了多少钱买的?你还有闲钱买这些东西,咱不买房子了呀?”

    见彩凤笑了,志文借机赶紧说:“房子肯定要买呀,可我看这发卡也挺好看的,再说一个发卡钱也买不起房子,你喜欢就行了呗,到时咱俩都借点不就完了。”

    彩凤用脚要踢志文的屁股,笑骂了一句:“你是捉糊我和你借钱了呀?滚一边去。”

    梅禧以为爸爸妈妈在打架,赶紧从里屋跑了去来,望着二人说:“你们干嘛?别打架。爸爸,你别欺负妈妈。”看到儿子居然会护着娘了,志文抱起梅禧碰了一下他脑门说:“等你以后有了媳妇也护着你妈啊!”

    父子闹着闹着,从厨房打闹到了床上,俩人嬉笑得满头大汗。不一会儿,彩凤已经把葱花饼和米汤端到小桌上了。父子二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赶忙下床摆好凳子,围坐在小桌前乖乖的吃饭。可能是因为今晚要以班长的身份下井,志文心里有些小激动,幻想着自己面对新同事的无数种可能。说起来,大家也不算是太生疏,以前队里开大会的时候,综采队几个班的人也互相打过照面,只是没有聚在一起谝过。

    本来志文已经在一班连续上了二十个零点班了,眼瞅着要调班了,这一下子调到二班,又得上零点了。彩凤晚上专门多烙了点饼,剩下的让志文上班以前啃上两块。志文觉得彩凤在家忙活一天了,就让她去歇歇,自己去收拾碗筷到外屋洗,只见他手里握着老丝瓜做成的洗碗布子,一圈一圈地把碗里的饭渣洗掉,用开水那么一烫,再用清水一冲,志文算是把碗给洗了。

    这时,水桶再也装不下脏水了,志文只能擦了一把手后出门去倒。提着满满一桶废水走在巷子里,晃晃悠悠的正好碰见马国斌,他站住好奇地问志文:“老弟,今天听你们班的说,你调到采煤队二班当班长了?”志文傻呵呵的笑着点头,他拍了一下志文胳膊说:“行啊,好事也不和老哥说,闲了咱贺一贺呀。”志文爽快的答应下。他继续提着一桶脏水,倒在铁道中间,看着脏水顺着铁路慢慢地流向下游。

    回到家,志文放下空桶,对彩凤说:“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老马耳朵够长呀,都知道我去二班当班长的事情了。”

    “你不废话,老马在澡堂上班,啥事儿能逃过他们的耳朵。洗完锅记得好好洗洗手,别舍不得抹雪花膏,小心手背皴皮了。”彩凤提着暖壶往脸盆里兑了点热水,把雪花膏也放在脸盆旁边。

    冰冷的双手泡在温水里,志文都舍不得把手伸出来,为了不浪费这一盆子好水,他忍不住又美美地洗了把脸。“这次老天爷给了我机会,我一定得好好干,非得干出个样来,让他们都……”还没等志文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就被彩凤扔来的一条毛巾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