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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招待所吃吃喝喝的营生

    “老哥呀,你给我扎了扎感觉好多了,刚才头就沉得就不行。”王建强稍微舒服了点,眼睛起码能睁开了。

    “感觉咋样了,想不想哕?摸着你的手感觉也是冰凉的,都扎扎吧。”赵福明摸着王建强的额头和手说。

    “扎吧,手劲儿大点也没事儿,难受得我感觉骨头缝都是疼的。”

    赵福明嘱咐送饭的留下点热水,让志文带着大家先回岗位继续干活,自己留下来“伺候“病号。他毫不客气地把王建强能扎的地方全都扎了个遍,太阳穴,脖子、下巴、手指,这些地方是一点都没拉下,光草纸就用了好几张。赵福明累得满头大汗,王建强则是疼得满头大汗,他没想到赵福明的手劲儿有这么大,扎得都没他撅得疼,感觉肉都要被他那大手指头给拧下来了,疼得他忍不住地直哼哼。

    “好了没有,感觉身上咋样了?”

    “好受多了,扎了扎出了一身汗,我秋衣秋裤都湿透了。”

    “给你扎针,我自己都湿透了,看你那血黑圪顶顶的,吃喽风了吧?”

    “嗯,晚上出来穿的薄了,十圪节就是风太大,我家那个小圪廊风能吹死人。”

    “你现在咋办呀,能不能行,要不回家吧?”

    “算啦,回家里也是一个人,媳妇孩子去她娘家了,走这一路万一又吃了风更没人管我了,我就在这坐会儿,等下班和你们一起回家。”

    赵福明看王建强精神头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休息,自己裹得严实些,多喝点热水出出汗。等下班了和大家一起升井,这个功勉强给他先记上了。

    升井开完班后会,大家结伴去洗澡堂里泡澡,志文陪王建强一起进大浴池,专挑热池子泡,因为感冒发烧的人泡热水澡有好处。俩人坐在清澈的热水当中,没过胸口的热水让人毛孔扩张,把体内的寒气统统带走。王建强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一样浑身通红,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浑身舒服得想让人睡觉。

    “老王,觉得好点了没有,以后感觉不舒服了就提前请假啊。别因为了一个工就硬顶,万一在井下出的事故,那可不值得。”志文泡在池里,和身边王建强说。

    “哎,老了。昨天换衣服的时候还没觉得有那么难受,被巷道里的风一吹才发现自己骨头缝都是疼的,也多亏老赵给我扎了扎,不然还要烧熟了我嘞。”

    “哈哈,这也算是咱的地方特色,我难受的时候也是我爸给我扎嘞,比吃药还快。也亏老赵机灵,拿个别针都给你扎开了。”

    “我和老赵工作快十多年了,以前他还是普通矿工的时候就特别照顾我们这帮小兄弟,人性不错。”

    “老赵还有几个月就离岗了,等他离岗咯咱都给他贺一贺?”

    “行咯,别看老赵干巴精瘦的,那酒量可是相当的可以嘞。你都年轻人可真不一定能喝倒人家,”

    “说我甚坏话嘞?”老赵拿着毛巾在池子边上拍了二人肩膀一下,吓了志文和王建强侧身一躲,回头看到精瘦的赵福明站在背后,俩人使坏地把他拽进池子里,池子里的热水烫得赵福明呲牙咧嘴地叫唤:“烫死你爹了,俩人就不怕把猪毛烫掉咯,这么热的水还能坐得住?”

    二人把想要挣脱逃走的赵福明摁到台阶上,三人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温泉,但对于井下干了八个小时的矿工来讲,这池子热水能帮他们带走污渍的同时驱走一身的疲惫。三人互相用黑胶皮搓着后背,厚厚的皴皮滚落到鱼池当中。志文、王建强、赵福明,三人代表着不同年龄段的矿工,从他们身体上肌肉的分布,还有长期接触煤粉的五官和皮肤,就能看出三个时期井下采煤工人的缩影。60、70、80年代的矿工虽然有着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烟酒不离身。抽烟喝酒成了他们枯燥的娱乐方式中的一种,抽烟喝酒也成了他们解乏提神的良药。

    三人各自去找铁皮柜换衣服,同一动作都是打开衣柜先冒根烟。志文光着屁股站在两排铁皮柜间,透过气窗照射进来的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精壮的身体就像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就像欧洲文艺复兴时的一尊雕塑。穿好衣服的志文在澡堂大厅门口掏出有些泛潮的丝绸之路,这一块五一包的烟也马上快抽不起了。为了省钱,志文已经从质量和数量是严格控制自己的口粮,就差抽更便宜的大光牌香烟了。志文撕开包装先抽出一根,熟悉的滤嘴口感,棕黄色的烟丝,点着后一口香烟入肺,他满意地迈步朝家中走去。

    从价格上讲,如果说丝绸之路是当时矿上香烟里面倒数的角色,那红塔山、阿诗玛这类算是基层科队领导专供的烟了。阿诗玛在六块多钱,红塔山基本在十块钱或者往上。对于只有刚二百来块钱工资的普通采煤工人来说,就按两天一包算,还不算给大家伙派烟,这点工资一般都供不起这高级口粮。所以,从一个人掏出的烟盒就基本能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换了新工作的马国斌在一张散座上坐着,手里还摆弄着一盒开了口的阿诗玛。用招待所所长的话说,好马配好鞍,以后在餐饮部工作,会经常接触一些陌生人,他们不是外面来参观学习的,就是上级来检查考核的。在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十圪节煤矿的整体形象。所以,马国斌从里到外基本都换了一遍,除了那条受伤的腿。

    其实,马国斌原本打算把蝴蝶泉装进阿诗玛的空烟盒里,用“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来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份,但实际这么做却行不通,烟丝和烟丝之间的味道还是很区别的。而且煤矿上的人大多都是老烟民了,通常抽一口,或者放在鼻子前面闻一闻,就能辨别出是什么牌子的香烟。再说了,每根烟上都印着牌子,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注意到,万一把烟发给别人被识破了,估计会更难看。所以,马国斌留了个心眼,把散装的蝴蝶泉拆开放在阿诗玛的烟盒里,自己只抽便宜的蝴蝶泉,给人派烟却用真的阿诗玛。

    “部长,以上就是咱们餐饮部的大概资料,我都登记总结出来了,您看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邱霞把几张写得满满的信纸递给了正在抽烟的马国斌。他心里暗夸这女人不简单,干事起来非常的心细。

    “小霞,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比我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部长,我哪敢有什么意见,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可以试着提出问题,我来回答。”邱霞精明地把马国斌抛来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行吧,我比较爱喝酒,咱先说说酒的事儿。以前招待客人的时候,酒的价格是怎么订的?客人喝不完剩下的酒是怎么处理的?咱们的酒是从哪里买的?”

    “嗯,我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您啊,酒的价格是根据市场价格为基础上调一部分的,至于上调多少都是以前的老部长定的。客人喝的酒有时会被剩下,但主动要求带走的会很少,毕竟咱们招待的人都是一些外来学习参观或者检查的团体,个人来的情况会比较少,所以一般人都会不好意思当别人面带走。被剩下的那些白酒,有的会被服务员自己带走,有的就会留给厨师。至于酒从哪里买的,我们也不知道。”邱霞思路清晰地一个接一个回答。

    听了邱霞的回答,马国斌心里算是明白了一点,就餐饮部采购酒水来说,有物价局的监督,所有酒水的定价上不能太过分。但在采购上就有着很大的油水,而且剩下的酒水如何处理,也是存在的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想要做点什么,就必须先拿酒水这个问题下手。

    马国斌让邱霞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在餐饮部前前后后随便遛达着,所到之处,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马部长”。在马国斌心里,自然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但在马国斌的眼里,这里也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正等着自己去处理。

    自从调到了餐饮部,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能拴住他了,除了所长临时会安排一些特殊招待任务外,自己有充分的自主分配时间。除了听下边的人汇报,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去发现问题,他决定先从“酒水”上动手,于公于私,自己都得先打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他告诉邱霞自己去外面有点公事,让她暂时处理一下日常的招待问题,自己悄悄地走出了招待所,顺着斜坡去对面一排的小商铺转悠转悠,他要来个摸底。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马国斌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过小卖部,从东头到西头,他一家一家地逛,把各种酒水的价格问了个遍。有的老板还能随和地一问一答,有的老板则对马国斌这种只问不买的行为嗤之以鼻。转了一圈以后,他发现大家酒水价格相差不大,而且酒的种类基本上是中低端的,稍微好点的酒基本上都无人问津,毕竟谁也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工资就这么糟蹋了。至于软饮料,也基本上是一些当地的唯思可达酸枣汁、黄梨汁,还有一些外地的水蜜桃、椰汁,像一些外国的可口可乐汽水都比较少。

    离中午下班时间还早,马国斌就穿过办公大楼一路向南,去矿上最大的商店去看一看。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有影响到马国斌,他还是专心地把各类瓶装酒、散酒,果汁饮料等酒水问了个遍,发现大商店的价格居然比上面小卖部的便宜几毛钱,看来招待所的酒水那根本不叫酒水,那叫“油水”。

    “老马,你不好好上班怎么窜到市场了?”刚从矿山商店出来的马国斌正好遇见刚从菜市场出来的志文。

    “我这叫出来视察一下,哪是乱窜嘞,买了这么多菜呀?”马国斌拍了一下志文的肩膀。

    “嗯,今天的菜还挺新鲜的,平时彩凤在家看孩子也不方便拿这么多菜,我就一次性多买点,诶,听说坡下的菜特别便宜,而且很新鲜,咱们菜市场的菜都是从下面批发上来的。”

    “你不是有个老乡在市场卖肉嘞?他的肉也是贩的?

    “十圪节满共多大地方,肯定不是他自己养的猪呀。但人家有杀猪的手艺,整头整头的猪拉回来宰杀。咋了,招待所想要搞点?”

    “公家的菜还用我买?我能顾住自己家吃的菜就行了。”

    “行,那我先回了,都快饿死我了。”

    看着志文的背影,马国斌心里多少有点羡慕,羡慕他的年轻,羡慕他在矿上有个爹,羡慕他有个儿子,羡慕他媳妇是正式工,羡慕他身体强健。不过,羡慕也不顶屁用,看到志文两只手里的菜,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学志文一样去市场买点新鲜的菜。

    菜也买了,酒水价格也了解差不多了,马国斌拎着菜悠哉悠哉地回了招待所。当邱霞看到他手里提着菜进了大门,赶紧推开玻璃门帮老马接过手里的袋子。

    “部长,你这是刚才出去买菜了呀?以后你告诉负责买菜的老姜就行,哪儿还匀不出你这把菜呀,后厨扔的都比你手里的这点多。”虽说邱霞是好心,但马国斌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并不是因为邱霞嫌弃他手里的这点菜,而是听说食堂就这么浪费,他真的受不了。可以说他们家从小到大都过得比较拮据,就是自己来矿上挣钱了,也是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别说他自己拒绝浪费,就是看到别人有浪费的行为,自己都感觉特别心疼。

    “邱霞,你去帮我找根笔和纸,我想写点东西。哦,对了。你帮我把我的菜先放到前台的台子下面,省的别人以为我偷拿后厨的菜”。邱霞莞尔一笑,把菜放到了前台下面,从后面的排柜里拿出一摞信纸和一根圆珠笔。

    “哎呀,一张纸就行,你还拿这么多,用不了的。诶,我刚出去的时候,领导安排啥事情没有?”马国斌接过纸和笔问道。

    “办公室刚才打电话说要订个九人的包厢,估计十一点五十就过来,等会他们会过来个人先点菜。”邱霞递过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联系电话和人数。

    “行,等客人来了你叫我一声,我先写个东西。”马国斌趴在散座上刷刷地写着,把他要想知道的问题全部统统都写在了纸上。虽然马国斌当领导显得稍微有点外行,但是在酒上,马国斌还算是略知一二。做买卖无非就是一进一出,既然他新官还暂时管不好这个“出”,那就先从“进”开刀。

    马国斌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个岗位既然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那势必是油水不会少了,除了这个餐饮部的部长,负责采购的人关系应该也不一般,精明的商家要是提前嗅到餐饮部换了部长,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沟通,如果一周还不来沟通,那就说明对方一定觉得没有沟通得必要。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供货商这周还不来,那他就主动出击了。同时,他还想知道买菜的老姜是怎么采购菜品的,每天用了多少又怎么订的,后厨的设备又是去哪儿买的,把自己一系列的问题都记在了纸上,写完以后交给了邱霞,让她逐条给个书面答复。

    要说马国斌到底聪不聪明?那他还真是一个特别有心思的人。但是,他以前的圈子里大家都是普通工人,现在要他融入到另一个圈子,只能是摸着石头一步一步小心过河了。既然自己能凭着闫矿长的推荐来到这里,那其他岗位也很可能背后有大人物在坐镇。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上树偷核桃的事情,既然上了树就不能空手回,要想摘到大核桃,就得踩别人不敢踩的树枝上,得有胆、有谋、有命。

    餐厅的表指向十一点二十五,一个穿着西装的精干小伙儿在邱霞的带领下径直朝马国斌走来。“爱民,这就是我们新上任的马部长——马国斌。”“部长,这是咱们矿办公室的王爱民,平时和咱们打交道最勤快的就属他了。”邱霞大方地为二人介绍着。

    “哎哟哎哟,您好呀马部长,以后咱俩可是经常会见面呀,多照顾照顾兄弟啊。”王爱民主动伸手笑着说。

    “说哪的话,您才是领导,全矿的单位哪个不得跟着办公室走呀,是不是呀,小霞?”马国斌紧紧地握着王爱民的手,还抛出一个问题把邱霞也带上了。

    “那可不是,只要咱们办公室一来电话,我们都是以立正的姿势接电话呢,谁敢不听办公室的呀!”邱霞心领神会地接了一句。

    王爱民被俩人逗得是哈哈大笑,难以掩饰自己身为办公室人员的一份骄傲。王爱民看上去也就不到三十的岁数,戴着一副度数明显很高的眼睛,侧面看上去就像戴了个啤酒瓶子,细皮嫩肉的身子藏在浅蓝色的鸡心毛衣里,一看就是没下过井干过体力活儿的文弱书生。邱霞似乎和他很熟,俩人打打闹闹地坐在散座的位置看着菜谱,坐在邱霞一旁的马国斌就好像是带妹妹出来相亲的一样,呆呆地看着俩人伸着脖子你说我笑着。

    “先点个咱特色的,上党驴肉、过油肉、凉拌灌肠、莜面栲栳栳,剩下再弄个红烧排骨、糖醋鲤鱼、西芹炒肉、醋泡花生米、羊杂锅仔,让后面再弄盆疙瘩汤,主食别弄。可以了吧?不够了到时再点,今天的羊肉新不新鲜?”王爱民熟练地翻着菜谱,一口气把冷菜热菜全点完了。

    “放心,咱招待所还会有不新鲜的东西啊?早晨我刚和大师傅检查过,从吕梁那边弄得好羊肉嘞。”邱霞低头快速的写下每一个菜名,准备给后厨送过去。

    “领导,中午我们准备点什么酒嘞,饮料要不要备点?”马国斌客气地问对方。

    “啥领导呀,都是兄弟,咱伙计们不用见外,叫我爱民就行。我们中午自己带酒,饮料喝唯思可达就行,咱不是点了疙瘩汤了嘛。”爱民从兜里掏出一根阿诗玛递给了马国斌,自己叼在嘴里准备掏火去点。

    “诶诶诶,说就说吧,怎么还抽起烟了呢?想抽你一会去外面抽去。”邱霞笑着把王爱民嘴里叼着的烟抽了出来,重新抛给了他。王爱民似乎也没生气,起身笑着和马国斌、邱霞二人告别,看着王爱民渐行渐远的背影,马国斌试探地问着邱霞:“小霞,这小伙子结婚了没?”

    邱霞笑着说:“结婚?人家大专生眼高着呢,挑了好几个都没合适的。”

    马国斌神秘的一笑:“我觉得你就挺合适。”邱霞脸红地说了一声讨厌,就拿着单子去后面找大厨了。

    为了方便办公,在餐厅的西北角上有一个办公室,是给马国斌准备的。马国斌的前任前两天刚把办公室腾空,自己报到的那天邱霞刚找让人打扫过了。里面所有的办公设备几乎完好无损,和他之前在澡堂休息室相比,这里算是“豪华”间。办公桌椅都是九成新的,一张单人床也换上了新的被褥,脸盆和毛巾也都是新领的,包括盒子里的肥皂都是新的。虽然办公室朝西,可窗明几净的环境让马国斌心里特别舒服,办公桌对面摆着两把椅子,一大盆君子兰放在屋内显得特别的雅致,康巴斯的石英钟”咔嚓咔嚓“的响着。特别是头顶悬挂的大灯棍,打开开关后屋内亮如白昼,马国斌恨不得把家也搬到这里。桌子上摆好了钢笔和两个笔记本,两三摞的信纸,还有一部米白色的拨号电话。马国斌排排场场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内的风景,感觉棒极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叫醒了正在神游的马国斌,他让人进来。只见邱霞手里拿着马国斌刚才列出问题的信纸,一屁股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说:“部长,你需要知道的问题,我把答案都写在了后面,没写的那些是我真的不知道的。而且负责采购的同志也只是个跑腿的,真正在后面联系供货商的是领导决定的,比你还大的那种领导。所以部长,我劝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站稳了再搞这些。”

    “嗯,你说的也对,但是我既然来到这个岗位总得做点什么吧?你通知买菜的老姜下午三点来办公室找我,我想找他聊聊。对了,把近期卖出去的酒都统计一个数量,看看哪种酒最畅销了。”马国斌给邱霞又布置了新的任务后,自己在办公椅上开始盘算,自己这次小动作会得罪哪些领导,到时候谁又会给自己这个“外来户”在背后撑一把。

    十一点五十五,王爱民陪着一帮人从大门口向餐饮部走来,马国斌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盈盈地朝餐厅的旋转门走去。此时邱霞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他心里暗夸这闺女眼力劲儿真棒。一行人距离餐厅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马国斌赶紧从台阶下来满脸笑容地打着招呼:“哎呀,各位领导,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王爱民向一伙人介绍了一下马国斌的身份,大家互相握了握手,相拥走进了二楼的包厢。

    一群人里最大的算是安监处的副处长了,剩下是局里的相关科室人员和十圪节煤矿的陪同人员。大家心照不宣地将副处长让到了主宾的位置,其他人也是按照自己的职位,在饭桌上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监处的处长姓冯,从头顶稀稀拉拉的头发可以推断出他为了工作日夜操劳。如果说马国斌是胖,那这么领导就是肥了。冯处接过手下递来的香烟,一口气便抽掉这根烟的四分之一,气吞山河的吸气后,迎来的是他如释重负的呼气,缕缕香烟从他熏得发黑的黄牙间滑了出来,顺着蒜头鼻一直飘过油腻的脑门,直至在包厢的屋顶飘散。

    “今天要感谢我们十圪节同志的招待啊,普通点的工作餐就可以啦!下午我们还要有工作要做嘛。”冯处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全场也只有他能镇得住主宾这个位置。听到冯处发了话,随行的检查人员也赶紧附和着。王爱民年龄不大,但从事招待工作也有不少年头,类似刚才冯处说的这种话,他都听腻了。心里不管怎么说,但面儿还是豪爽大气地客套两句,表示中午确实是家常便饭,没多点,今天先简单吃两口。

    马国斌现在还没有入席的身份,站在包厢门口监督着传菜员传菜,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二点五分了,凉菜和两三个热菜已经上桌。看着一道道美味从自己眼前飘过,他的肚子忍不住抗议起来。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一点:在餐厅工作并不一定能中午准时回家吃饭。由于今天没有多少接待任务,算上矿上一些领导在散座吃饭,总共不到二十个人,所以后厨上菜的速度也特别快。马国斌在门外听见屋内推杯换盏,估摸着也没自己什么事情了,就来到一楼大厅候着。

    此刻已是十二点四十,马国斌饿得实在是顶不住了,就去后厨偷了半截子黄瓜先垫吧垫吧。正当他来到大厅,嘴里嚼着的黄瓜还没来得急咽下去,就看见邱霞向他摆手并挤眉弄眼地使眼色,“过来,赖矿长来了。”

    大厅的空间较大,马国斌一开始没听清邱霞在说什么。直到走近邱霞时,他才看清赖矿长和一个中年人已经走到了餐厅外的台阶上。他赶紧把半截子黄瓜塞进裤兜,把嘴里没嚼烂的黄瓜咽进肚里。

    “矿长,您来了?“马国斌点头哈腰地尴尬的问着。

    “小霞,这就是你们新来的部长?”赖矿长并没有直接回答马国斌,而是看向站在马国斌身旁的邱霞。

    “是嘞,这是我们新来的马部长——马国斌。”邱霞回答赖矿长的问题时笑得像朵花一样。

    “冯处长在哪个家?”

    “他们在二楼,您跟我来。”邱霞在前面引着赖矿长向包厢走去,马国斌赶紧也紧跟在后面。赖矿长虽然五十来岁,可步伐仍然坚定有力,没几步就到来包厢门口。

    “老弟,不好意思啊,上午外面有个会,我刚回来连家都没回就来这儿啦。”赖矿长进了包厢笑着对冯处说。众人见矿长来了,都纷纷起身让座,赖矿长坐在主陪的位置上,和冯处紧紧地握了握手。手下人赶紧让服务员再准备一个酒杯和一套餐具。

    “老弟,今天忙了一上午,检查出点什么问题没有?可得替你老哥好好把把关啊。不管发现啥样的问题,你就大胆地说,不要掖着瞒着,让我们在安全工作中出现麻痹大意。”赖矿长脱掉外套,撸着袖子和冯处长继续说着。

    “老哥,你这话说到哪儿了,咱十圪节是这些矿里的老大哥了,安全工作做的肯定是竖大拇指的,我们来就是为了取经学习的。再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咱也会和老哥通个气,赶紧把问题解决在当下,不能等上报到会上再处理,那样拖着怎么能行嘞,为了检查而检查是错误的行为,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冯处小脸喝得红扑扑的,舌头虽然跟不上了,但心里和明镜一样。

    “你瞧你,说的好像我不让你往会上说一样,但是你说的要是一些簸萁破了、笤帚倒了的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岂不是显得老弟你没水平?”

    “哥诶,咱兄弟俩什么都好说。来,走一个吧。”冯处端起小酒杯就要和赖矿长碰,赖矿长也豪爽地接过手下递来的酒杯。“咣”,二人一饮而尽。

    门口的马国斌听里面推杯换盏挺热闹,心里有了个疑问:用不用给领导再上一点新菜或者主食?毕竟让赖矿长吃这伙人剩下的,显得有点别扭。他叫过邱霞后交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邱霞告他别操心,里面万一有啥需要的话,王爱民会直接找他们。

    当包厢的门再次推开时,冯处已经喝得有点飘了,赖矿长只是脸上稍微有些红润,其他人赶紧搀扶着两位领导。下了楼梯后,赖矿长指着马国斌说:“那谁,你和奎文说,让冯处长去招待所休息会儿。”马国斌赶紧点头答应。大家目送走了赖矿长,剩下三四个后生扶着喝多了的赵处往客房部走。

    奎文?奎文。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眼熟。正当马国斌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的时候,招待所玻璃橱窗里的一个人在冲他笑。他奶奶的,以前只记得所长姓李,居然忘了他名字叫李奎文了。马国斌顾不上继续看李奎文的简介,大步走在这行人的前面,可由于腿上有伤,他现在恨不得直接飞过去。马国斌拼了命地赶在众人前面,赶紧和住房部前台沟通,让她打电话请示李奎文开一件房,但是所长办公室一直没人。马国斌只好直接找住房部的部长沟通,开了两间标间,众人这才把冯处长安置好。

    “马部长,这刚上班,觉得餐饮部怎么样?”负责住宿部的刘桂香调侃道。

    “觉得饿得慌,我从早晨到现在就吃了多半根的黄瓜,你这也不回家,在这随时待命?”马国斌打量着这个女人,精干的短发,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嘴唇上的汗毛看着又黑又密,加上一副敦实的身板,让人看到她就想和她拜把子。他感觉这女人要是在村里,那绝对是个悍妇。

    “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老汉在其他矿,儿子去朱家堡住宿念初中了,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肚饥。”

    “咱矿上不是有初中吗?还非要让孩儿去朱家堡念嘞。”

    “人家教学质量高呗,好几个矿的子弟都去朱家堡念书了,都说人家老师教得特别好,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师。”

    “诶,像今天开这个房,费用由谁掏呀?”马国斌怕越扯越远,就把话题转到实际问题上来。

    “反正不是睡觉的人掏嘞。等奎文回来,直接登记报给他就行啦,还用你操心嘞?你顾好你那摊子事就行啦,你那有饭没有啦?快饿死老娘了。”

    马国斌面对刘桂香是哭笑不得,这女人的性格是真直爽,能把她放到这个位置,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俩人来到餐饮部,后厨大师傅已经把工作餐做好了,一大盆面条,一小盆的猪肉臊子,大家自己拿碗去捞就行了。马国斌觉得这种工作餐比炒菜吃得还熨帖,但是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陈醋和大蒜。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他忍住肚皮咕咕的抗议声去厨房拿大蒜。

    正当他经过后厨的垃圾堆时,看见两三个工人在吃刚才赵处长他们剩下的过油肉和红烧排骨,碗里还放着半条没动过的鱼。这时的场景很尴尬,四人相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匣子。终于有个工人憋不住了,看着马国斌说:“领导,我们看见这肉还剩下好多,倒了太可惜了,就挑拣了几块儿。”

    “是呀,现在的肉多贵啊,倒了可惜嘞。”

    “这比我们村过年吃的都好,倒了那是作(作死)业(业障)嘞呀,会被龙抓的。”

    看着他们尴尬却又老实地解释着,马国斌心中有愤怒也有同情。因为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六几年正是灾荒年,自己从小也是到处捡能吃的东西,别说是肉,就是吃个核桃、梨、玉筊、土豆,能填饱肚子那就是老天爷的恩赐。而现在这帮人居然这么浪费粮食,他觉得这些人的心都被狗吃了。

    “没事,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还偷吃过人家玉筊嘞,不丢人,就这菜,我也想吃口嘞,就是没找见在哪儿,原来被你们先抢上了。”马国斌从盘子里捡了一块过油肉吃了,那味道还真是不错。

    看到马国斌居然也从盘子里捡了一块剩菜吃了,三人顿时觉得这个领导够意思,没架子。“我们刚才还怕你骂我们,违反了餐厅的规矩,觉得我们下作嘞,其实每次倒这些剩饭,尤其是没怎么动筷子就被倒掉的大鱼大肉,我们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这种事情经常出现吗?这些,就这样的,都被倒垃圾堆了?”马国斌此刻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可不是嘛,我来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干,花的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钱,倒了也不心疼。”

    “妈的,这帮人真是作业,饱汉不知饿汉饥。”马国斌实在忍不住骂了脏话,气得他忘记了来后厨是要拿蒜和陈醋的。

    回到大厅,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面条就回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仍然愤愤不平,抽出纸和笔便开始写下一步的工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