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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为民尤盼民不苦 当官唯恐官位失

    都事去请李兰花了。

    这里刘文堂是浑身瘫软,软得连半点气力也没有了。他木呆呆地背着堂桌坐在那里,两眼不无惊恐地重新审视着那幅御匾——那幅起初自己还不以为然的御匾。看着、看着,忽地就觉得自己是何等地渺小,而那御匾又是何等地庞大,大得能遮天盖地,吞噬一切;那“百案清正”四个大字,也像变成了四堵高墙,挡住了自己前后左右四面的路,使自己无路可走;而御匾上那枚皇上的大红印章,就像是一只血红的眼睛,盯上了谁,就能叫谁碎尸万段!“百案清正”——是啊,板上钉钉,百案就是百案,自己敢说皇上错了、没有百案、谭正是把前任的几十宗案卷移花接木吗?“百案清正”——是啊,金口玉言,清正就是清正,自己敢说皇上错了,还有不清正的,里面还有冤案吗?慢说二十八宗冤案,只要说有一宗冤案,也是在指责皇上有错啊!皇上岂能有错?皇上不能有错!这个挡在前面的大坎,我刘文堂越得过去吗?还改判不改判了?一改原判就是对抗圣意;可要是不改,我那兄弟二柱怎么办?岂能不改、岂能不改……唉,真、真是进退两难啊……

    李兰花这几天真是够忙。买菜、做饭、送饭,二柱遭了那么大的罪,得给他调补身体;一有空闲,还要为二柱赶制衣服,虽然已经赶制了两套,可是还嫌少,没几件备的、换的怎么行!今天,她早早地做好了午饭送到监狱,可是却发现了有些异样:每次都是那个把门的老禁卒让她把饭送到二柱的监室,望着二柱吃完饭,她才出来;可是今天那个老禁卒却对她说:“夫人,今天你就不要进去了,把饭放在这里,等会儿我给你捎进去吧。”李兰花想着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今天也许有什么不便,也就没多问,放下饭菜就离开了。只是心中总有些蹊跷。刚回到住处,就碰上那个都事来喊,她便匆匆地来到了大堂。

    “文堂,你找我?”李兰花现在还是喊“夫君”的时候少、喊“文堂”的时候多,发现只有刘文堂独自一人在大堂内,她便直呼其名。

    “夫人,你快来!”刘文堂不管有人无人,喊“夫人”已渐成习惯。

    李兰花走到刘文堂身边坐下,先没看刘文堂的脸色,而看的是摆放在堂桌上的那一摞醒目的卷宗。“文堂,案子可已改判?”

    刘文堂拿起面前的李二柱一案的卷宗,在手里掂了两下,连声叹息:“唉、唉!”

    李兰花这才注意到了刘文堂那一脸的愁苦,甚感意外。“你因何忧愁?”

    “我、我……”刘文堂使劲捶捶自己的头。

    李兰花忽地感到丈夫遇到了麻烦事,这事又很可能与二柱的案子有关,便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啦,翻案不是铁证如山吗?”

    刘文堂几乎是用哭腔在说话了:“夫人,铁证如山,比不得铁靠山哪!”

    “铁靠山?”李兰花一脸蒙懂。

    刘文堂倾泻般地倒出他此刻腹中的苦水:“夫人哪!你、你听说过严嵩这个名字吗?他是当朝的首、首辅,只比皇帝小的大官哪!那谭正巴结上了他,认他为干爹。谭正有这个靠山,才能不断高升、才敢贪赃枉法呀!这次我要惩治谭正,翻他的冤案,谁知谭正早写好密信,向他干爹求援。这严嵩在朝中专权多年,他神通广大,竟然……竟然骗来了皇上的御匾,还调谭正进京,使他化险为夷。皇、皇上虽叫我代理知府,可是我哪里有权!你看、你看这御匾上——‘百案清正’四个大字,这是皇上写了嘉奖谭正的啊,谭正再贪赃枉法,再胡作非为,有这御匾保着,他就能逍遥法外;可这御匾就是压、压在我头上的泰山哪!我若翻案,便是违抗圣意,便、便是逆天大罪!谭正我不惧他,严嵩我不惧他,可是这皇上——谁敢不惧、谁敢违抗呀!怎么办?一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万般无奈,才请来夫人啊!”

    刘文堂虽然说得慌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李兰花还是大致都听明白了,所以现出一脸的惊异:“哦?你是说谭正这种坏官,皇上还在赏赐他?”

    刘文堂急点点头:“是呀!”他用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着那块御匾说,“这御匾是、是刚才又来了个大钦差,带了百十号人送来,就是、就是专门赏赐谭正这个坏蛋的呀!”

    李兰花又瞥了那御匾一眼,说:“你说有这御匾,案就难翻了?”

    刘文堂又机械地点点头:“是呀!”

    李兰花顿时恼从心来,她“嚯”地站起,愤愤不平地说:“这是哪来的道理?我虽然没见过皇上,可这皇上总是个人吧?总应该讲个道理吧?他把这大一块匾,奖给一个坏人,就是他的错了;还不准别人改错,改了还要问罪,这不是错上加错吗?”说到这里,她望着刘文堂那张与往日不同的、怯色满布的脸说,“文堂啊,你就叫这块匾给难住了?”见刘文堂不吭声,她接着又问,“皇上现在哪里?”

    刘文堂听了一愣,皇上现在哪里?这不问得奇怪吗?于是答道:“皇上在哪里?皇上当然在京城里,在深宫高殿里!”

    李兰花说:“是呀,皇上在京城里,皇上高高在上,他没来过南阳,更没来过西川,他怎么知道百姓的苦、百姓的冤?他只听几个奸人胡谄,就奖赏这个,提拔那个,而你,还把这都当真了?坏人戴顶好帽子,你就不敢把他当坏人了?他谭正得一万个奖赏,我也认定他是坏蛋!文堂啊,不要怕,原来想怎样办,现在还是怎样办。当改判的,赶快改判。快快放出二柱,快快给受冤的百姓平冤,然后就去京城,理直气壮当着皇上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他奸人当着皇上说的是假话,就敢说;我们说的是真话,还不敢说呀?真的还怕假的呀?我就不信把皇上说不过来!我就不信连真假、好坏都分不清,他还能当皇上!”

    刘文堂说:“夫人哪,道理是这样讲,可是你不知这朝中之事,成败往往不在道理上,而在势力上。严嵩仗着势力大,把多少忠臣良将送上了绝路,假的就能吃掉真的呀!”

    李兰花听了感到意外,他望望刘文堂,说:“文堂呀,你今天是怎么啦?往日你可是每次都跟我说,定能翻案,定能改判,还说只要查得铁证,翻案易如反掌!现在你怎么怕这怕那起来了?”

    刘文堂还是嘴硬地说:“我何曾怕了?刚才我就说了,我不怕谭正,不怕严嵩,可是皇上怎能不怕?就是不怕一万,也怕万一呀!皇上是很要面子的,到时候万一他听不进我的话,硬说百案清正,嘉奖已定,要问我违抗圣意之罪呢?唉,这人生就像一盘棋,一着不慎,就会全盘皆输啊!”

    李兰花焦急地说:“比什么下棋呀?下棋能有人命重要?二柱这案子,你要不回来,只怕他就要死在那狗官谭正手里了!你说谭正那么硬的靠山,你要不来改判,把二柱交到别个当官的手里,他们蛇鼠一窝,只怕二柱也活不成!文堂啊,现在就只有你来救二柱了!越拖下去越糟糕,快快放二柱一条生路,改判后再去跟那皇帝老子说明。他能谅解,谢天谢地;他不谅解,无非是把你的官给免了。免了就免了,这种不讲理的朝廷,咱不当他的官,有什么了不起!”

    刘文堂听了愣怔半晌,方说:“兰花呀,你方才说的也在理,是的,比起人命来,这当官没什么要紧。可你细想了没有,这个官,来得容易么?唉,我今年都三十多岁了,为这个官,就忙了二十年呀!先是在家里十年寒窗,去到京城又十年苦考。这十年我哪里去吃、哪里去住?实在在就是十年流浪啊!常常困得身无分文,斯文扫地,和那些叫花子一起沿街乞讨啊!这些且都不算,再想想家里人吧,你们这多年为何受尽大苦大罪?也都是为我求官拖累的啊!不求官,怎会去借那二十两银子?又怎会有债主上门行凶?二柱兄弟又怎会含冤入狱?贤妻你又怎会告状无门、受尽折磨、九死一生?这一切都是为我求官造成的啊!求官付出了这么大的血本,现在轻易就抛弃,对得起死去的父母么?对得起你和二柱兄弟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去求官,即使卖掉房子、倾家荡产、从黑发考到白发,也要去求个一官半职?就为这有官和无官,大不一样啊!世人都说天堂好,可是没有天梯,如何去天堂?这当了官,才有了天梯呀!世人都称颂夫荣妻贵,没有官,又哪有夫荣妻贵?贤妻你为我辛苦到今,正应该享一享安逸,要是我丢了官,你哪里还有安逸可享呀!”

    “我们都安逸了,可是、可是我兄弟二柱怎么办呀?”刘文堂一说完,李兰花就急急地问。

    刘文堂沉默了一下,说:“二柱兄弟对我们有千般好,我何尝没有为他着想。按说我现在就把二柱一案改判了,放出二柱,也并不难。可是我刚才说了,就是御匾这个坎儿难过呀!怕就怕以后皇上要追究我违抗圣意之罪。他会说钦定的百案清正,你也敢翻案改判,这不是目无君主、公然犯上吗?到那时不但我官位、性命难保,二柱也难免再落法网,那才是鸡飞蛋打、一切都完了呀!”

    李兰花听了摇摇头说:“你还是没说清楚,二柱这案子到底怎么办哪?难道就为你怕这怕那,二柱的案就不翻了,就眼睁睁看着他冤死不成?”

    刘文堂耷拉下头,声音低低地说:“谁说就眼睁睁看着他冤死呀?这不是、不是找你来商量办法么!唉,没、没想到这求官难,当、当官更难哪!”

    他今天是怎么啦?李兰花听着丈夫吞吞吐吐的话语,观察他畏畏怯怯的神态,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目光,忽然间,就觉得丈夫今天像变了个人,变得让她陌生起来。他原来可不是这样啊!他原来……他原来……只用片刻功夫,李兰花似乎就把刘文堂原来的“样子”想完了,从他这些日子一直是信誓旦旦的样子、斩钉截铁的样子,一直想到罗帕题字的样子,都想不出来今天这个患得患失、畏首畏尾的样子!罗帕,罗帕!这在自己身上揣了十年的罗帕,这给了自己和家人还有二柱还包括刘文堂本人无数信心和勇气的罗帕,写罗帕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吗?李兰花缓缓地掏出了身上的罗帕,展开来看上面的字,那十四个好熟悉、好熟悉的字,又映入眼帘:

    此去誓折蟾宫桂,反做良吏报亲人。

    对了,这才是刘文堂啊!这上面说的是他定要求到官,他为何要求到官?就为了做个良吏;为何又“反做良吏”?是那些恶吏太多了啊,满目皆是,满耳皆是,越来越多,无官不贪,无官不恶,无官不欺压老百姓——他刘文堂自己的父亲为公事砸断了腿不给赔偿,还遭恐吓,就是恶吏所为呀!穷乡亲们无钱送礼,常输官司,都是恶吏所为呀!“反做良吏”,就是偏要反着来,偏不随大流,偏要和那些贪官污吏们反向而行,做个清官良吏,为民做主,报答父老乡亲。既然要立志做良吏,不光要有良吏的德,还要有良吏的胆啊!包公戏从小就看过,包公那才叫良吏,为民伸冤,天不怕,地不怕,皇亲国戚都不怕,丢官掉头全不怕,一身是胆。刘文堂啊刘文堂,你的胆,哪里去了?你的窝囊劲儿,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兰花噙着泪,将罗帕奉到刘文堂面前,恳恳切切地说:“文堂啊!十年前你写下的话,十年来家人都一直信服的话,这些天你还一再挂在嘴边的话,难道今天你就忘了么?就在前几天,你还给这罗帕敬了酒的呀!事到临头就打退堂鼓,能做个良吏么?良吏,就得有良心,就得有良胆!还商量个什么?还犹豫个什么?你现在差的不是商量,而是胆量!拿出你的胆量来,改判冤案。别把那官位放在心上。苟且保官去享荣华,心里头只有痛苦,哪里会有安逸?想当年我陪伴着你读书,那书里面有好多威武不屈的大丈夫,至今还让我铭记难忘。文堂啊,纵然做不好良吏,咱也该做个大丈夫吧!”

    刘文堂听了李兰花鼓舞之言,再看了看自己在罗帕上题写的志向,顿觉羞愧,也顿增勇气。兰花妻说得对,还商量什么?还犹豫什么?现在差的不是商量,而是胆量啊!改判,坚决改判,去他娘的,什么也不想了!主意一定,胆就来了。只见他拿过二柱的那个卷宗往面前一摊,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羊毫,蘸上红墨汁,准备写时,扭头又望了望李兰花。

    这时,李兰花正用满怀期望和信任的眼神望着他,见丈夫望自己,又鼓励道:“文堂啊,你要当机立断!”

    对,“当机立断”!刘文堂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就在卷尾原来谭正判案时写上的“处以死刑”后面,疾速地写上了四个大字:“撤消原判”。

    李兰花凑近来看到了丈夫这四个字,连连点头说:“就该这样,就该这样!这冤人的原判,早该撤消!”

    刘文堂又从令筒里抽出一枚令签,正要呼叫随行的军士进来领签去放二柱,却忽见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