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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选择死亡(2)

    余绛矮小而瘦弱,躺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刚刚好。余爸余妈和余绛的行李,一起挤在第二排。

    余绛的行李看着不多,可是边边角角都被挤满了。

    一路上有公安局开的证明,倒也快,没什么阻拦的。

    三十多个小时,舅舅一个人开车,一会儿没歇,精神倒不算差。余爸余妈蜷缩在一起,似乎也睡不着。

    余绛空空的身体漂浮在空气中,看着三人的样子,想:“应该是太寒冷了,冷得他们都不困,都睡不着。”

    最舒服最安心的估计就是她的尸体了。

    余绛的葬礼有些尴尬。

    严格上来说,她虽然是个准毕业生,但又没有真正毕业,便是个学生。学生,在很多人眼里都只是个孩子。

    何况她一直是个瘦弱矮小的孩子模样。

    她的葬礼不能邀请族亲长辈,来了也不好给晚辈戴孝哭礼。她的死讯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她听见余爸余妈商量过了。

    学校里并未公布她的死亡,只说她有急病发作,严重便退学回家了,以至于死在了路上。所以除了近亲,没多少人知道她早早便死了。

    不过她有些伤感,没有同学来看重病的她,也不会有同学来参加她的葬礼。她就这样成了一堆黄土,悄无声息地葬在外婆的坟墓旁。

    余绛死到现在,觉得依旧没死够。人们的反应,让她想再死一次,彻底看不见,真正的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知道,才能算真的死透了吧。

    可是她死不了,没有鬼差,没有鬼魂,她就孤零零的飘荡。

    她的死,无足轻重,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且按照她的遗嘱,一切都发展得很好。

    余弟帮余爸余妈忙完余绛的葬礼便回学校了。他之前没好好读书,只考了个专科,就在市里。余绛从高中开始攒下的钱,有快三万,都给了他,让他以后好好读书,找个工作,孝敬父母。

    他很听话,余绛的葬礼一直忙前忙后,结束后便回学校了。余绛不知道余弟有没有好好学习,只是觉得他一点都不悲痛,一点难过的时间都没有给她,大约也对她这个姐姐没有爱吧。

    办葬礼的时候,余爸余妈并没有哭过。他们争气的女儿为何会突然选择这样的道路,他们大概永远也想不通吧。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余爸余妈又出门了,换了个工厂像往年一样打工。不过似乎少了一个辛苦的理由。读大学的女儿已经不需要学费生活费了,儿子专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姐留给他的钱也够了。

    他们努力攒钱,买了新房。只是新房没有人住。

    余绛有些难过,便不想一直跟着他们。

    她依附在来来往往的车上,去过许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只是巷子里的酒香肉味她闻不到,海潮起起落落她也触不到。除了看,她什么也做不了。再沉默寡言的人大约也有一点倾诉的欲望,不然她不会感觉到一点孤寂。

    漫无目的的飘荡,不饿不困,不急不累,她都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多久。

    她决定回家里看一看。先是附在火车上,到了市里;再附在客车大巴上,到了小县城;最后附在一辆面包车上,回到了村里。

    余弟还是有听她的话的,成了村里的小学老师。

    余绛飘在黑板旁,看余弟认真讲着课。才二十岁出头的人,已经有了白头发,成熟又稳重。大约还是辛苦的,工作并不好找啊。

    当年自己想死的一个原因之一就是好工作不好找啊,虽然读了个好大学,但是能力头脑真的一般,承受的期望又很高,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做不到,不想被失望,索性都放弃好了。

    余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就算工作很普通,大概也是不容易的。

    余绛跟着他下班,到了家。

    他们已经不住老房子了。搬到了新修的街区里,一套三层楼的小房子。到了老房子的余绛自然看不到人,除了破败。

    家里只有余妈,余爸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余绛见到余妈时,有些吃惊,她老得快了些。比两年前她死的时候,起码老了十来岁。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五十多岁无疑。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余弟回来了,也只有两个人。一桌子的菜,丰盛得很,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不知是不是在等余爸。

    余绛猜错了。

    因为余妈从侧房里抱出了余爸的黑白照,余弟则是抱着余绛的黑白照。放在大厅桌子正对面的墙上。用萝卜插着几根冒出白烟的青香。

    余绛有些震惊,余爸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管怎样,也是血脉至亲,应该要有一点感觉的。难道是他们之间的血亲关系太冷淡了吗。

    余妈眼睛浑浊而浮肿,似乎不太找得到焦点,大部分祭祀的事情都是余弟做的。

    余绛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有些了然,原来已经是自己的三周年忌日了。不知道余爸是什么时候死的。就算自己也死了,该回来看看的,到底是自己父亲。

    余绛沉默了些,便陪着大厅里桌子旁相对无言的母子二人发呆。一桌子菜,冷了也没人动。

    余弟没吃几口菜,时不时瞅瞅余妈呆滞的脸,一时间像是掉进了一个生活的怪圈,好好的一家怎么就这样了呢。

    三年一瞬,人生百转。

    他们的人生为什么会有这许多的磋磨呢?是他们家活得不够努力吗?到底要如何才能好好过完这余下的一辈子?

    余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用尽全力努力生活,最终还是这人影冷落的下场。

    他很愤怒,为何少年白了头,还是没有结束痛苦,更不要说开始幸福。

    除了痛苦,别无所剩。

    这一切的缘由,这痛苦的深渊,是由谁造成的呢。是余绛,是那个不配做姐姐,更不配做子女的余绛。

    余妈瘦黄的手几乎拿不住筷子,吃了两口黄瓜,便拿出手机凑近了看,有没有新的男人给她发消息,有没有新的网友给她如花似玉的女儿点赞,夸她漂亮又可爱。

    余弟见状,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他做了多少事,想阻止他们发疯,结果他们还是发了疯。

    是了,这就是他痛苦的原因。余绛死了,让爸妈发了疯,他想阻止,却失败了,自己也快发了疯,于是痛苦万分。

    余妈刷着手机,消息震动的声音接连不断,将余绛为数不多的生活照不断发给不同的男人,写着流俗的话,混浊的双眼渐红。

    余弟心里的愤怒快要压不住,于是拿出了安眠药,取了三片,堂而皇之地放进新倒的啤酒里,递给余妈。

    余绛看着这一切,仿佛镜头被恶意拉长了,阴风从身体穿过,鬼身甚至起了鸡皮疙瘩,真实地似是活了过来,不寒而栗。

    她死了之后,他们活得并不快乐,甚至压抑且扭曲。

    余妈过了一会儿,混浊的双眼迷糊起来,也不洗漱,直接就上了楼。

    余弟开始收拾桌子,余绛便随着余妈上了楼。她住在二楼,三楼可能是余弟。

    房间里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堆满衣服,两边床头柜上也尽是一些零散的东西,冬天了也能看见蚊子。对面的三门立柜嵌了镜子,皴裂的白皮此起彼伏,几乎和余妈的皮肤如出一辙。

    突然,一阵怪异的味道浮进余绛的鼻子,她居然闻到了味道。肉体腐烂,墙体生潮,虱子拉屎,情欲起灰…,所有的味道都清晰地浮进她的鼻孔,穿进她的大脑,如同诱使灵魂生蛆的毒药。

    余绛于是心里一阵抽颤,胃也似乎产生了错觉,恶心想吐得紧。

    没想到做鬼这么久还能体会到喘不过气,心脏被人攫住的感觉。

    害怕和恐惧附上鬼身,她朝着楼下急速飘去。难道是余爸回来了,她自己回来了,余爸也有可能回来了。不然,她为什么闻到了气味,感觉到了恐惧。一定是余爸回来了,只有鬼才能使鬼恐惧,闻到气味。

    虽然她没见过其他的鬼,也没看见余爸鬼身,但是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到了楼下,她被迫听完了余弟对自己的审判,无处可逃。

    余弟把门窗锁好后,开始一个又一个地砸碗,砸一个,说一段,仿佛表演。

    余绛,你这个混蛋,怂包,耗子屎,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这样。

    爸爸不就是有点重男轻女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爸早年重男轻女,可是相对于其他女孩子,你过得还不够好吗。何况爸去外地打工之后,根本就不再重男轻女了,而是重女轻男。你嫉妒我嫉妒得去死,丢下我们一了百了,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我也是,只是作为儿子从不说出口。

    你就是矫情,就是没事找事,就是他妈的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团糟。

    你说你委屈,你为我们想得周到,你不曾给我们添麻烦。

    嗬,好笑至极,不怕你死了三年,今天我就给你讲讲道理,让你死的透彻,别一副受伤过度不堪重负的样子,好似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