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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外地的引路人

    和清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来路不明的女人,同样保有深意地笑道:“你好,收云。”

    “你们从哪儿来?”来偲象征性地走了几步,便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邀请他去屋里坐,“你们是好友?”

    和清并不忧虑她的别有用心,表达过谢意后跟着往房间走,一边说:“他是我师弟,叫明雨。我们从西天国来,家里待久了想出门闯荡闯荡。”

    来偲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并拢起左手四指摸了摸眉心,怅惋道:“竟然这么跋山涉水。这几年少有外洲人来了,你们是侠客吗,想在南天打拼出名声?”

    “名声倒也不多求,都是一番历练。”和清说道。

    来偲屋里摆着一套天蓝色釉彩茶具,菊瓣式茶壶上绘着蝶黄碎花和云白勾边,四只花瓣口的茶杯扣在一旁。茶壶里泡的是上好的含蓂花茶,清香芬芳,袅袅升腾着热气。她请和清对坐,斟出三杯茶,笑道:“许多人都这么说,只求一番历练,不为名、不为利,但结果大多数人都是贪图名利的。你住在这儿,若有几分本事,就想想是要名还是要利,两边都不挨着,最终只能耗尽岁月灰溜溜地回去。假清高趁早收起来,这招已经被用烂了。毫无新意。”

    “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吗?”和清不理会她的恐吓,尝了口茶。花香鲜亮浓郁,令人心平气和。于是他问:“姑娘觉得我是该求名,还是求利?”

    来偲也没接他的话,反而透过窗户看着廊外说:“这家店住客并不多,门头也不够显眼,生意抢不过其他客寓。可还是不温不火开了这么多年,很没有道理。”

    “未必就没有道理。门头朴素些不显得张扬,店里安静,更合适休息,总有客人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清仍气定神闲地陈说。他越想表现得从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来偲便越发看出他的破绽,不由地起了笑意,又用左手摸了摸额头,解释道:“当然有道理,所有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你看,西京分为两派。一派为名,一派为利,都有各自的地方。”她一旦看透了面前的人,就放松下来喝着茶,慷慨地为他答疑解惑,“有些人哪派都不愿依附,或者像你们,完全是外行不懂局势。这些里不乏身手矫健,可以拉拢的人,至于能为谁所用,就各凭本事。所以两边都在出钱养着这家店。”她耸了耸肩,撇着嘴强调说:“道理。”

    “那要是走错进别家店,立场又不一样呢,难道住店还需要什么腰牌口令吗?”明雨突然闯进门来,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来偲被他逗笑,抬手摸着额头,请他坐下说:“当然不用,即使混在一起,过段时间就分开了。”

    他拉开椅子坐了,捧着茶杯品尝,不明所以地问:“如果不选呢,我们只是来闯荡历练,没必要非得选个派系,绑死自己的行为立场。”

    来偲盯着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收起笑容,沉缓地问:“那么你们为何来此呢,这样长途跋涉,从某个反正不是西洲的地方。”

    明雨顿时警惕起来,望着和清等他说话。和清思索片刻,刚要开口辩驳,来偲立即打断他,再次将手指并拢扶在额头,郑重言道:“算你们运气好,我虽是四方浪子,总也有籍贯。这是西洲的礼仪。还有这壶茶,是含蓂花茶,西洲人十分喜欢。若说有什么能与含蓂花茶相提并论,那就是酸果酒了,充满木香和果香,是长灵山的馈赠。万一有人问起你们家在哪儿,随便编个地方,西洲没有无聊的景色,再怎么千奇百怪都没人质疑。但是记住,不要老说西天国,它才排不上名号。”

    二人都冷着脸不做反应,极短的顷刻间,他们考虑了各种情况。良久,和清才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低声吐出几个字:“我们是二对一。”

    来偲的脸上再度挂起笑意,她托腮倚在桌边,半闭着眼闷闷地笑了几声。随后慵懒地摇摇头,柔和说道:“这是非常不推荐的选择。”说着,她又不禁笑了起来,歪着脑袋喝茶,透过茶杯沿氤氲的白雾看他们。那两张严肃戒备的面孔实在滑稽,论得上是她近几个月来无聊生活的头号乐趣,因而她格外喜欢这两个外地人,向前探着身子追问:“别紧张,二打一我自然不是对手,只需要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儿,那么远肯定有个目的。”

    “目的一早就说过了,为了历练。”和清不多隐瞒,干脆利落地说明来意,“原本没准备到这儿来,是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样东西。有人带着一种装浊气的琉璃球,南天国难道不该对这种东西严加查处吗?竟让其肆意流转在外。”

    “你们是为了浊气。”来偲忽然喜笑颜开,一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模样,谈及南洲不利的现状,好像与她毫无关系,“人是会变的,刚开始是为镇压浊气,后来有了名利,就都顾不上了。你们也看见了,南洲现在这个样子,阴云密布。浊气泄漏得尤为严重,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被吞噬,有人想阻止,然而杯水车薪。”

    “难道其他人就看不见,为什么不联手,这时候还有何名利可言。”明雨忍不住皱眉,对她事不关己的态度着实不解,提醒道,“你呢?你也在这儿。南洲被吞噬,你同样走不了。”

    “当然、当然,”她压根儿没听进明雨的话,只是满意地笑着说,“你们能帮很多忙,他们缺人手。”

    和清察觉到这将是一场深谈,便另给自己斟了杯茶,问:“他们是谁?”

    来偲十指交叉托在桌上,漫不经心地介绍:“参知机务炟旰,上正宗室,下察百官。京内有不少江湖门派就是他召来。为名的派系以他为首。”

    “既然他有意阻止浊气泄漏,救国救民,你又为何评断其是求名?”和清言道。

    “博得美誉岂不是求名?我说他为名,没说他行事不端。江湖中人,哪个不为名扬天下、流传千古。”来偲反唇相讥。

    他不想与她剖解,接着问:“那为利的是谁?”

    “畿卫将军规荣,中畿军的大小事务都由其管理。本来全国的军政应由弼御将军佐治,可现在此位虚悬,无人制掣,他便僭越了。”来偲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仿佛在她眼里,畿卫将军不过是个愚蠢的老头子,凭着几分圆滑手腕虚张声势。

    “君主在做什么?”他说。

    “消解浊气,王的职责就是消解浊气,所以才要有弼御将军辅政。”来偲难得表现出了对人的尊敬。她闭上眼睛,轻轻嘀咕了几个字,火红的卷发也不再跳动,彰显着这个肃穆的时刻。随之她重新睁开眼,幽邃的红瞳期待着他们继续发问。

    和清没让她失望,然而问的却不是预料中的问题。他有些疑惑,并为此感到好奇,他问:“你很敬重他,为他?还是为王的身份?”

    来偲有声极细微的惊叹,看着他说:“他是个恪尽职守的王,似乎永远都在消解浊气。我很钦佩他的无聊。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简直是无穷尽的无聊。”

    “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有趣。”和清揣摩着她的想法,且提出问题,希望得到印证,“你选哪边?”

    来偲笑了笑,对派系之别颇为不屑,说道:“我哪边都不是。”

    “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哪边都不是。”明雨喝完了茶,觉得这样的打探好没意思,开口顶了回去。

    “那是自然,旁人不行,你们也绝对可以。”来偲忽然大笑起来,添满了茶向他举杯,如同酒般一饮而尽,倚着桌子向他告诫,“你们不需要帮派,但需要朋友,在这座城市的东南和东北能找到朋友,去那里看看吧。等你们在槐场声名鹊起,或许会有别的选择。”

    来偲不再关切他们的考量和回答,自顾自地哼起了曲子。那是她从家乡带来,过去曾流淌在长满翠草的山坡上,像安德比河一样不会冻结的欢快的曲子。她端着茶杯兴奋地在空中挥舞,待到二人以西洲的礼节对她致意离开,才突然想起未成的事。她跳起身来暂留住他们,从行李里取出一袋花锭交给二人,又嘱咐说:“我跟老板打过招呼,你们的房钱我会结给她,不用分心。”

    和清道了谢,他别有意味地看着来偲,临出门前忽而踏着横槛问:“西洲的景致既然有趣,你为何要到这儿来?”

    来偲的动作一下子定住,宛如听到某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吃惊地盯着他。以至上前一步确定了他是当真在问,顿时笑起来嘲讽他的糊涂,反问道:“你会在故乡胡闹吗?”

    和清冷眼看着她不再言语,拽着明雨空过自己的房间,径直走进最里面。他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明雨只觉得束手束脚,没来由地想起昨夜那些怪异的人群,和蔓延在城市里怪异的氛围,人们就那样回避、躲让着他们,好似他们并不存在,或者是什么恐怖的瘟疫一般。他分明格外清楚,他们这么直挺挺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旦背转过身去,刚才还视而不见的人群立刻便会低语起来,用惹人烦躁的方言议论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让他十分不快,比过去所有的任务都令人憋闷。他干脆踩着椅子坐在桌面上,此时哪怕要他独自去西南群岛待上两个多月,他也是愿意的。旻楼那些公认的古怪分子比他们好相处得多,虽然没人能理解他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但至少他们自己也不见得能互相理解。然而他大约明白了部分原因:他们是外来者,还没有向任何一方证明自己的忠心,即使是对不依附派系的中间人来说,他们也还没能崭露头角。这些江湖人士,在等着他们拥有身份。

    于是他踢着椅背的顶端,把椅子像跷跷板一样压起,扭头对和清说:“东南和东北,东南是绘唳堂。昨晚那个叫局尺的人也在对付浊气,可以去找他问问。”

    和清抬眼看着他,前几天的记忆几乎揉成一团浆糊,在不知名的地方清晰,又在毫无根据的时候混乱。那些人脸全都搅在一起,他问:“局尺,谁?”

    明雨停下椅子,深沉地叹了口气。来偲的出现太过强势,他差点儿忘了关于煞气还有个麻烦。不禁觉得疲惫,拿着抹布全无脾气地把椅子擦干净,边解释说:“昨晚你被煞气缠住昏过去,是他消解煞气救了你。当时他在追一个男人,结果那个人被灭口了,你还帮我们挡住了凶手的毒针。能记得多少?”

    “我记得有人在唱歌。”和清说。

    二人忽然间沉默了一阵子。明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愣愣地纠正他:“没人唱歌。”半晌,他才想起来说:“他怀疑,煞气可能生出神智,并且觊觎你的天资禀赋。你小心点,尽量不要再接触煞气。”

    煞气窥伺着他的天分,和清不免觉得好笑,他并无什么过人的天分。不过紧接着他想起了短丘山,他陷入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与他打招呼的少年。他思忖着,定然是为了某个他们从未想过的原因。随后缓言道:“去找局尺谈谈吧。我受伤的时候,在山上,那个土匪被煞气操控着,他跟我说,‘你好’。”

    明雨脑中匆忙掠过他昏迷时,骤然抓住局尺手腕的样子,凝重地点点头,把身上花锭分给和清一半。来偲给的那袋则随手丢在床上,结伴出门去向东南边寻这个鼎鼎大名的“绘唳堂”。

    正始城内铺造着一半丈宽,贯彻通畅的东西道化、清和、正德、明德、教义,南北武威、武镇、武征、武平、武安十条大街,把西京划成工整的区块。沿街多开着商铺,间杂有推着架子车停在街边叫卖的摊贩,往巷子里去是民家屋宅,高墙围起的书院或者集市。越朝中心靠近,商铺就越发零落,逐渐都被深墙大院所取代,甚至门前还排着一班侍卫,老远见陌生人出现,便恶狠狠地瞪着,待他们上前或绕路。

    他们定然是要绕路,丝毫不想沾染没必要的琐事,兀自远离这片高墙,回到有人烟的地方。除了明雨经过时揣测,这些形同江湖子弟的侍卫,想必都是求利的人,依照来偲的说法,他们会否觉得这样的归途不太好看。

    薄临明德大街后,耳畔渐又喧闹起来。明雨再次看见那些群聚的人们,勾肩搭背,颇怀兴致地往东南走。他们跟进人流,正同外来者的格格不入,寂静地淹没在人群里,一路来到终点,街上俶忽飘起音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