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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井底光影

    云儿五岁那年已经在心里杀死她那个酒鬼佝偻老爹了。

    寒冬雪夜,云儿的老爹拿一根比他手杆还粗、比整个他还长的扁担赶扫云儿到菜园子里,天空飘洒雪花,云儿环抱小小的膝坐在菜园子里低声啜泣。

    五岁的云儿最恐惧她老爹那根木刺翻飞的扁担,最厌恶的人是她老爹。

    佝偻老爹没钱吃酒,拉云儿上街去卖,云儿还太小了,不好卖。老爹熬不住酒瘾,抽出扁担当街打云儿,骂她和破鞋一样没用。云儿一动不动僵在原地,不哭不躲。

    这时,康虞牵了小西经过。

    小西停下脚步,盯住云儿看了半天。

    五岁的云儿已经学会不在她老爹当前哭——她一哭,她老爹会变得无比烦躁,下手更凶。

    云儿站在街上任她老爹挥扁担,她呆滞的神情就好像扁担根本没落在她身上、她也根本不知疼。

    可小西用那样的眼光看云儿。

    小西和街上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她的眼底不是怜悯、不是冷漠、不是嫌恶,小西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仿佛她还从没用眼睛看过事物似的——她看被打的云儿,眼神新崭崭的。

    云儿迎进小西的目光,开始有湿湿的液体发疯蔓延,眼眶盛不住,它肆意横流。

    小西看见云儿的泪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跑上前拉上云儿的手。

    小西握紧云儿的手,拉她跑走。

    云儿就是这样与小西相识的。

    小西那时候还不会开口说话,她默默脱下康虞给她买的新衣裳披云儿身上,默默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极其珍重地放进云儿嘴里。

    那是云儿第一次尝到甜的滋味......

    康虞抱云儿和小西跳进一口井里,井底有水台,水台下有水,阳光自井口射下来,阳光下,好多条蛇在水里游。

    两个小姑娘从此在井底住下,白夜里她俩习武,一刻不停,夜晚两副小身板紧紧依偎在冰冷的水下,入睡,时有水蛇缠伏上她俩透凉的肌肤。

    云儿教小西说话,小西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便是唤云儿的名字。

    有一个叫普桑的人教她俩武功,给她俩送饭。普桑每日只有午时来,待一两个时辰便离开,他离开时总会把井盖盖上。

    阳光正好的那天,普桑忘记盖上井盖,对云儿和小西来说,真是极不寻常的一天......

    敞开的井口上应有神佛的光辉在闪耀,一圈一圈光晕化成磁石感召云儿和小西的躯体。两个小姑娘决定要逃出去。她俩搬来了一切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一件件叠起罗汉,还是够不着......

    小西和云儿一次又一次摔倒,又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她俩的心情从未像此时这样紧张和滚烫过。

    叠在最上面的小西回想起康虞每回离开井底的景象,她是那样轻易、那样轻巧,小西尝试学康虞的步子,纵身一跃,她觉得自己就像飞起来了,小手就这么伸出了井口,几乎就要抓住了太阳......

    蹿出井口的一瞬,小西看见了康虞的脸——康虞此时就在井口守着。

    万般努力皆成泡影,一瞬跌落地狱。

    康虞道:“想出去?若哪个能在比试中杀死对方,我便带她上去,重见天日。”

    小西和云儿谁也不舍得伤害自己的伙伴。

    “不肯打,便罚你们五日不许吃饭。”康虞给了小西和云儿严肃的惩罚。

    被关在黑乎乎的井下远比不上饿肚子摧残人。人久不见白日,总有习惯的那天;人一旦饿了,便容易丧失希望。

    云儿和小西咬紧牙关,亲眼目睹对方从觉得折磨到渐渐习以为常。

    康虞递上两颗药丸道:“你们大了,有能力替我办事了,这两颗药丸吃了,我放你俩出去。”

    云儿和小西来到井上,不敢抬眼看四周,也不敢回头看井底,互相牵紧手,脸上布满初至人世的惶惑。

    小西对云儿来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人,便是小西不在云儿身边,她也是云儿最温暖的慰藉。云儿感到小西便是那黑暗尽头的光芒,她从头至尾、永远站在那里,没离开过。

    司辰和云儿打连教匆匆路过,马不停蹄赶往善施堂后山的枯井底下。

    这口井,见证了云儿和小西的五年,又见证了云儿每一次骨断筋裂之痛。

    棠西当然没在井底。

    小西在时,井下是满的,小西不在时,井下是空的,云儿觉得,小西有一百个人那么多、有千军万马那么热闹,小西走后,好像整个世界都空了。

    司辰看向幽暗氤氲的石壁旁那幕水帘,轻声问:“她曾在这......”

    “我和她在这个鬼地方,有五年,从五岁到十岁。”云儿接话。

    司辰艰难启齿:“你们都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呀,我们很忙的,没空做些有的没的,要练功,不好好练便没饭吃。”云儿故作轻松,“小西可笨了,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她连一句话都不会说,我不停教她说话,练功时和她说,夜里睡觉时和她说,嘴都说秃噜皮了,她仍是不知道回应我。有一日吃饺子,我便知道又过去了一年,普桑会在除夕那天给我俩送饺子,那天还有爆竹声呢,很热闹,小西才终于开口说话,那可是我教她说话的第三个年头。”

    司辰郁郁沉默,苦恼下一步该去哪里找棠西。

    云儿不断追溯任何和康虞、小西有关的事,努力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云儿回忆的方式便是诉说,说起一件、脑中自然而然会冒出许许多多件。

    “小西练功时倒是不笨,我是她的手下败将,每回比试我都被她打趴下,赢的人、普桑会奖励一颗糖,小西总会把一颗糖掰成两半,一半塞进我嘴里,一半留给我下回吃,我要她自己吃,她摇摇头。”云儿的语气没半分苦楚,有的只是甜蜜的微笑。

    人生有时历经苦难,旁人皆慨叹命运待你不公,你却认为苦难不苦,兴许是因为陪你走过苦难的那人,因为他,令你日后回想起来,品味起苦难的滋味,是甜的。

    云儿在井底度过灰暗的五年,心底却是光明的,从头到脚都是光明的,和她在老爹身边的感受全然相反。

    “你的后颈上是否也有一块血红的犄角图腾?脚底也有金蚕线?”司辰问。

    “图腾我有,小西脚底上的金蚕线应是她五岁之前便有的。”云儿叹气,“我想来想去,康虞能带她去的地方只有这里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地方。”

    “康虞有没有说过,她希望你和棠西为她做什么?”

    云儿跌坐在地,摇头道:“她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我对她一无所知。”

    “你可知道棠西给一条蟒蛇喂过血?”

    云儿点头道:“康虞养的蛇,那时候蛇还小,小西每日都得喂它血......”

    “连教附近是不是有片竹林?我和棠西去年在那片竹林里见到那条蛇。”司辰往连教腹地去时便发觉樊惊疗伤的绿竹小舍与连教腹地相近,“走,去那片竹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