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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浅浅陈鱼

    卯时初刻,庭司辰推门闪进云儿的房间。

    云儿没睡,她对着烛台枯坐了一宿,看见司辰,她立即起身,投以探询的目光,司辰朝她点了点头,云儿便什么也明白了。

    司辰在来见云儿之前再度搜寻过一遍普桑的家,没找到燕二,普桑应是老早就将燕二送去别的地方了,云儿和司辰在普桑家从未发现过半点燕二的踪迹。

    云儿跟上司辰翻至普桑家墙后,棠西蹲在墙下等着。

    “云儿。”棠西轻声张嘴唤了一句。

    这两个字,仿佛一瓣花涉过十余年的光阴降落云儿耳畔。

    云儿微微颔首,鼻头微酸。

    “走吧。”司辰道。

    棠西如傀儡般跟紧司辰的脚步,云儿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再相逢,千言万语,皆融进彼此心意相通的沉默里了。

    下雨了,三人闯进一座佛寺,立于檐下避雨,僧人们正在做早课,他们穿绛红僧袍,双手合十,喃喃不断听不懂的经语。

    雨越下越猛,噼噼啪啪砸得枯木直不起身来。

    云儿面朝雨幕说话,声音婉转而凄凉:“小西,好久没见了。”

    棠西面颊有暖流驶过,她抽噎一声,又破泣一笑道:“洛阳城的风雅楼里有个小女孩,和你长得好像好像。”

    “你想起了我,却不敢相信那个小女孩就是我......”云儿的声音涩涩的,脸颊扯出一片笑意。

    “我害怕,我怕是你,强迫自己相信那不是你。”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这个样子?”

    “不......”棠西摇头。

    云儿转过身,静静道:“已经习惯了,不用为我担心,既然你此刻不想听,那我就不说,又不是什么好事。”

    棠西点了点头。

    昨夜寅时,司辰收到机关鸟带来的公输梧的信条,说延州城被困,危如累卵,十万火急,三人于是火急火燎赶往延州城。

    河西走廊,偶有商队,商队驼铃叮呤咚哒,三人越过商队朝前走。

    “姑姑!”

    有人在身后喊,是鱼浅浅的声音。

    鱼浅浅埋进几麻袋棉花里,在云儿错身而过的时候,鱼浅浅无意中伸出头看了一眼,她有些不敢认,声音却本能地冒出嗓子眼。

    云儿他们跑得飞快,生猛刹住几步才勉强停下朝鱼浅浅看。

    鱼浅浅瘦了许多,香消玉减,原本肤如凝脂的她如今变得形销骨立,她的肚子干瘪,手里抱了个酣睡的小娃娃,小娃娃用靛蓝印花布裹着,光秃秃的小脚丫子露了出来,戈壁滩上,显得分外鲜艳。

    鱼浅浅拜托车夫稍停一停,她急急忙忙跳下车,在地上趔趄了一下,膝盖蹭过地面,又迅速撑起身,朝云儿他们跑去。

    鱼浅浅似乎不太喜欢她的孩子,一把将小娃娃塞进棠西怀里,不再多看一眼。棠西没抱过这么小的东西,手足无措怔在原地,司辰笑着从棠西手里接走小家伙,像搂他捡来的小狼崽一般搂着鱼浅浅的娃娃。

    “他爹呢?”云儿问。

    鱼浅浅面色死灰:“他爹爬雪山,再也没回来,牧民们说那日雪崩,定是......”

    云儿语气充满怜惜:“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至日。”鱼浅浅像在诉说别人的遭遇,“我雪山上找他,找不到......”

    那日,鱼浅浅挺着大肚子爬上雪山,她带了把铁揪,发了疯铲雪,她从前只觉得雪花很美,如今最恨这些雪,雪是白的,像灵堂的白布一样,白惨惨的,毫无温度,要将人盖进地狱。

    鱼浅浅一刻没停歇,她不吃饭、不睡觉,渴极了便狠狠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她恨不得吃干净山头上所有的这些凶恶的雪。

    鱼浅浅挥铁揪挥了三日两夜,力竭倒地,她瞪睁双眼很想再爬起来,爬不起来,泪水扑簌融化茫茫雪山的几片雪花,她的眼里一片惨白,再也找不见一点色彩。

    牧民来雪山找她,捡了奄奄一息的她回家,鱼浅浅万念俱灰,好心的牧民劝她为肚中的孩子想一想。

    除夕夜里,伴随牧民们的欢歌笑语,鱼浅浅的孩子出生了,孩子没哭,他一声不吭地早早来到这世上。

    鱼浅浅抱着孩子,不辞而别,搭上商队的货车翻山越岭,一路向东,颠入黄土高原。

    鱼浅浅没有讲她想带孩子去哪里。

    司辰听麻木的鱼浅浅叙述她的故事,她似乎没多少力气了,说得极简洁、无动于衷,司辰感觉,鱼浅浅并非是讲述给他们三个不相干的人听的,而是讲给她的孩子听的。

    一路沟壑,鱼浅浅时不时说起一两段他和陈慈的往事,她不肯给孩子喂奶,棠西跑去牧民帐中讨来羊奶,用手指蘸了喂给娃娃喝。

    走了两日路,便到了延州城。

    延州城遍地空屋,司辰择了一家,安顿好鱼浅浅和她的孩子,独自跃上城墙去找公输梧。

    云儿和棠西四处搜罗清水和食物。

    棠西翻出村里一口井,她提来一只拴绳索的桶扔下井打水,云儿捧了几根玉米棒在旁等候。

    “你会和庭司辰成亲么?”云儿笑问。

    棠西惊讶:“什么?”

    云儿脸红道:“他对你用情至深,他这个人挺有意思,配得上你。”

    “可他跟我是亲人......”棠西彷徨犹疑,“你会不会看差了,误解了我和司辰的感情。”

    云儿笃定:“你没把他当男人看,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情爱,他看你却不一样,是个人都能察觉到。”

    “你知道情爱是什么?”

    “不太知道。”云儿吞吞吐吐,“似乎又知道,回头你多多留意庭司辰他是如何待你的,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的,大概就是那样。”

    棠西使劲回想她和司辰相处时的情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云儿和棠西说着话往回走,远远听闻小娃娃的哭声,跑进屋一看,小娃娃孤零零躺在桌上哭得就要断气了。

    鱼浅浅不在屋内,云儿和棠西找遍四周也没找到。

    此后,鱼浅浅消失不见,再也没回来,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

    鱼浅浅说孩子他爹之前提起过,不管是男娃女娃都给孩子取名叫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