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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河上烟波

    形形色色的富贵闲人一窝蜂拥入画舫,规规矩矩入坐,皆敛声屏气不敢出声,静静默默等待,生怕魔域仙音楚游园来了、嫌他们太吵就又走了。

    细雨蒙蒙落,千里烟波,茂藏大人的酒肉朋友命人在船头撑起了油纸伞盖,生怕淋坏了娇滴滴的楚姑娘。

    可就是没人想到要为从不露脸的楚游园置一面屏风。

    庭司辰松松垮垮坐在棠西身侧,两人早已神游天外,无所挂碍的他俩掺和进一船紧张期待的人间。

    棠西嘀嘀咕咕悄悄默背司辰昨日念给她听的文章。

    庭司辰则回想起不久前才和棠西谈起“骑鹤下扬州”等话,如今回首,竟恍如隔世。

    半个时辰后,紧张期待的富贵闲人们开始有些恐慌,他们担心楚姑娘真不来了,有的则在心底诋毁那位盐商酒肉朋友,想着是不是酒肉朋友故意哄骗他们玩的。

    忽喇喇的,静悄悄的河面上骤然响起一小串箫声和琵琶声。

    庭司辰一听便心知肚明——是玉箫和琵琶到了。

    玉箫和琵琶翩翩自画舫顶旋下,她俩的脖子上悬挂乐器,手中抬下一面长屏风,端端正正围摆在船头。

    对寒野原教授月琴她们武艺此事,楚游园原先是不赞同的,可随后他又变卦说务必请寒野原带她们苦练轻功。约莫楚游园从那时起便预料到今后会用得上月琴她们的轻功,比方说搬搬屏风上河面等事——要不是为了搬个屏风,楚游园也耽搁不了这么久!

    画舫里的富贵闲人们得见这面绘了水墨画的屏风,脸色都有些怪怪的,不知是喜是忧。

    接着,月琴和竹笛携一方绘绿竹的四方大画布从画舫顶落下,她俩将画布整整齐齐摊在船头的油纸伞盖下。

    庭司辰想起来了,楚游园此人喜洁,绝不可能一屁股坐在船头弄脏衣裳的。

    悠远绵长的陶埙乐音从画舫顶上倾洒河面,细细密密的雨幕如迎日光,袅袅斑斓。月琴她们于船头或坐或立,和着陶埙的埙音齐奏一支短曲,乐声彼此交融交织,缥缈浪涌,浓得化不开。

    短曲毕,画舫上的人嫌不过瘾,可也不能和逛花楼似的砸钱吆喝姑娘们再来一曲。

    陶埙没下来,司辰能感到她仍于画舫顶上立着,关键是,立于画舫顶上的不止陶埙一人,竟还有四人,司辰猜测,另外的四人应就是寒野原、燕二、樊惊和大家伙千等万等不现身的楚游园。

    这么多人站在画舫顶上也不怕画舫塌!

    薄雾缱绻,飘飞聚拢,楚游园终于抱着他那把“绿绮”背对众人降落船头,如谪仙降临。

    画舫上的富贵闲人们不过得见楚游园一滑而过的雪白背影,却已皆忍不住情不自禁地自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惊叹。

    楚游园隐于屏风后,盘坐于画布上的身姿静美,他草草划出几个音。

    仅仅几个音,已令在场众人心下一凛。

    由浅入深,楚游园抚琴奏曲,他的曲子,他的琴声,化作河面上的蒙蒙细雨,滋润众人心头。

    琴师总有曲高和寡的忧愁,楚游园从不妄想能遇知音遍天下,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半分楚游园的琴音,可楚游园的琴音好似具有某种魔力,一下子就把人的全副身心勾住了。

    一曲毕后,众人沉浸其间久久回味,河面上死一样悄寂。

    庭司辰握了握棠西的手腕,起身从船尾腾而上船顶。

    庭司辰忽然上来,前边四人惊吓返身,却也不敢出声打扰这静谧。

    众人无不以为楚游园弹完这曲就要走了,谁知悠悠的琴音复又响起,楚游园居然开始弹第二曲。

    江湖上盛传魔域仙音楚游园不管给他黄金万两抑或献出生命,他无论如何都只肯在人前抚琴一曲。

    楚游园曾说:“给的多了,世人往往忘记珍惜。我若听任那些人索取,岂不成了日日抚琴以供人取乐的戏子?那些人还会如此尊崇我吗?宁缺毋滥的道理千真万确。”

    然而今夜,楚游园为何要弹这第二首曲子?

    楚游园是为立于画舫顶上的樊惊而弹。

    樊惊听懂了,瞬间泪流满面。

    楚游园弹的这第二支曲子是他教过樊惊数遍的,名《竹》。

    樊惊的心底如排山倒海般涌起一股迫切的想法,他想拿出自己的箫剑与楚游园合奏。但他最终没有,因为他知道,楚游园不喜、且从未与人合奏,他也害怕自己的箫声一出来,会坏了楚游园的名声,并且,画舫里坐的人指不定还会跳上船顶合伙揍他呢!

    第二曲毕后,楚游园像一名逃犯立即腾身跃上画舫顶,月琴她们扔下好不容易搬来的屏风、画布也相继撤上画舫顶。

    这回画舫是真的要塌了罢?

    结实的画舫很争气,没塌。

    画舫顶上不是叙旧的好地方,寒野原匆匆把他们的落脚之处告知司辰,叮嘱司辰务必寻来,急急追上楚游园他们,一溜烟跑走。

    楚游园跑得比谁都快,他也担心呢!这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呢,万一被捉住可怎么是好!

    楚游园的脚尖轻掠过河面上的第二艘画舫,第二艘画舫里没铜牌的人们奔袭如电挤上船头,瞪大眼睛、仰着脖子看,只看见掠过去的几抹剪影,纷纷唏嘘感叹,也没人顾得上去管被不慎挤落水的几人。

    庭司辰目送寒野原他们远走,分明见一名侍女追踪楚游园他们而去了,他暗道:寒野原在,谅不会出什么问题。

    庭司辰跳下船尾,回至棠西身边,棠西正独自饮酒,酒添红颜,她的脸已绯红得像涂上了胭脂。

    “这么多人站在上面,我可真担心船顶塌了!”棠西绵绵软软笑道。

    司辰嗔怪道:“你没吃晚饭,就开始喝酒,回头胃疼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可没那么娇弱。”棠西潇洒摆手,放低声音,“诶!你见到楚姑娘啦?她丑不丑?”

    司辰笑道:“他不丑,可他不是姑娘。”

    “什么?”棠西嘟起嘴巴,“难不成是个老婆婆?”

    司辰挡下棠西手中一杯酒:“我带你去见他,见了就知道了,不喝了。”

    棠西几乎有些撒娇:“就再喝一口,最后一口,这个酒,好喝得很,甜丝丝的,不信你尝尝?”

    无奈的司辰将酒杯送还给棠西道:“我不爱喝甜酒,你就再喝最后一口吧!”

    楚游园他们走后,画舫里的人怀着满腔激越,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大多是在楚游园的琴音怎么怎么好、如何如何好。

    庭司辰拍了拍喊声最嘹亮的茂藏大人的肩,告别道:“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