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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熬过一夜

    月明星稀,荒郊野店。

    冬夜太长,长寒殆孑影。

    棠西听得一串抽抽搭搭的啜泣声扬长而去,在屋内摇把画扇踱来踱去的她满脸诧异拉开格木门。月光照上棠西前身,一阵清凉扑面而来,她舒了口气,跨出门槛,踏着砂石漫步。

    漫无止境的漫步令棠西的心绪平静许多,滚烫的身子仍滚烫的与这冬夜格格不入。

    破落的酒旗那头有人影幢幢,棠西以为是方才听到的哭泣的人,急急忙忙快步走过去,断断续续听得几声细微的言语。

    “去吧!”一名男子的声音挥走了一人。

    棠西踮起脚尖目送离开的人影。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吓人?”留在原处的男子道。

    “你一身白衣裳,方才走的那人一身黑衣裳,怕见到的人都以为是地府里跑出来的黑白无常呢!”棠西摇着扇子边走边道,她认得酒旗下这位男子,正是楚游园。

    楚游园总之也无它事,跟上棠西的脚步陪她散步,奇异道:“你热?”

    “热。”

    “有病。”

    棠西偏头问道:“刚才那人是谁?神神秘秘的。”

    “一个认识的人罢了。”楚游园敷衍道。

    “我好像听到什么,王爷?还有什么兵?”棠西满腹疑惑,“你不是乐师吗?”

    “我就是乐师。”

    “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总之我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啊,多去好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会觉得好受些,对了,你可知道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楚游园沉默了阵子,笑道:“你想调开注意力,最好是做些耗神费力的事。”

    “比如说?”

    楚游园想了想道:“比如说你可以跟我学琴。”

    棠西张望空旷的四野,挥出短笛,拍打手心,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在客栈睡觉。”楚游园直喇喇和盘托出,“庭司辰这家伙对你当真上心,我依他的意思看着你呢。”

    “你说什么!”棠西感到身子愈发滚烫,这个楚游园,害她白散了这么久的步。

    楚游园重述:“我说庭......”

    棠西迅速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学琴的事再说。茂藏大人整日念叨你,他能听出你的琴音,要是让他发现楚游园在这儿,可有你烦的!”

    楚游园张口想出声,棠西已慌慌张张大步往回走,边撤边道:“我先回了,你自个好好赏月散步。”

    楚游园硬生生咽下涌出喉咙的几个字。

    棠西没回客房,她拔出西蜀短剑,找了块地练剑,练了一宿。

    月落星沉,天将明。身心俱疲的棠西撒开腿瘫坐在客栈的地上,背倚床畔喘粗气,抖索手拎起第三块鹿肉皱起眉头干咽下去,静候半晌,身上的热气仍未驱散掉,她拿手掌扇了扇,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冒烟。

    自与司辰分别,棠西身子的燥热感半分没减,像是在整日整日发烧。不过,她倒是已经习惯了,烧着烧着就习惯了。

    棠西抬眼,望向窗外——熬过一夜,又是一日。

    “咚咚咚!”

    三声叩门声响起。

    “进!”棠西轻声应道。

    推门而入的是茂藏大人身边的美人,柳絮。

    “棠姑娘。”柳絮合上门,立于门口唤道。

    “有事?”

    柳絮踱至桌旁坐下,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神色俱伤,良久不出声。

    “你怎么了?”棠西看柳絮眼眶红红的,定是哭过了,莫名有些心疼。

    “没事。”柳絮破颜一笑道,“你瞧,一路上也找不着机会来和姑娘叙叙旧,今日贸然来找姑娘,是有一事想和姑娘打听。”

    叙旧?又是从前认得的人?棠西理了理自个散乱的衣襟,起身坐上床沿,微微咳了咳道:“有什么事?”

    柳絮起身走至窗边,凑眼朝窗外扫视一圈,确定外头无人,方转回身试探道:“想跟姑娘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不知姑娘晓不晓得小龄、也就是云儿姑娘的下落?”柳絮的声音有些压抑。

    棠西转了转眼珠,在混沌虚空的脑海中遍搜一番,没寻到有关什么小龄、云儿的蛛丝马迹,便诚实答道:“不知。”

    柳絮愣住,语气带些无法相信的惊讶:“你和她那么要好,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会知道的。”

    “抱歉,确实不知。”

    柳絮放下攥得死紧的两只手,卸下绷紧双肩的力量,关怀道:“自那日在风雅楼与棠姑娘初相见,至今没来得及说上话,这回和姑娘同途一路,几次三番想借机和姑娘亲近,又怕姑娘嫌弃于我,屡屡作罢。昨夜我从房中出来,听得棠姑娘房中还有动静,怎么?睡不好?”

    棠西随即想起昨夜的哭声,回道:“这几日老睡不好......我怎么会嫌弃你?你长得美,知书达礼,比我强,怎会反过来嫌弃你?”

    “棠姑娘心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棠西扬起下巴问道,“你昨夜在外头哭?”

    柳絮身子一滞,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

    “你哭什么?”

    柳絮惨然一笑:“我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想起从前,想起从前在风雅楼,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一丝不挂供客人取乐的,没曾想,自己也会和她们一样。”

    “你不喜欢,走就是了,你放心,我保你无恙。”

    “走?走到哪儿去?一日为戏子,一生是戏子。客人为我一掷千金,又有几个是真正欣赏我的?有几个愿意懂我的?他们来看我,看我在台上卖弄,脑中却装满了我不穿衣裳的样子,眼巴巴想看我一边跳舞一边脱光衣裳......从前是我故作骄傲,其实我和那些卖身的有哪里不一样?如今想通了,倒也无妨。”

    棠西揉捏被褥,不知如何作答,思来想去回了一句作壁上观者常挂在嘴边的最是无关痛痒的话:“你这又是何苦呢?”

    柳絮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我为在乎的人做这一切,不苦。”

    棠西不太明白柳絮的本意,呆坐了阵,唤回理智问道:“你留下,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不过是为找一个人。”柳絮答得坦然且辛酸。

    “找谁?”

    “云儿。”柳絮定定道,“棠姑娘若知晓她的行踪,请务必告诉我,我定豁出性命报答你。”

    棠西一怔:“你找她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只想带她去见一个人。”柳絮顿了顿又道,“有一个快死的人,想在临走之前看她一眼。”

    “你以为,跟在茂藏大人身边,就能找到她?”

    柳絮缓缓道:“他说,要我跟着你们,跟你们去贺兰山脚下那座都城,就能找到云儿姑娘。”

    门外响起脚步声,柳絮立马转身告辞道:“棠姑娘,多谢你。”

    棠西没觉着自己做了什么足以令柳絮道谢的事,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徒然而生,挽留道:“柳絮,你如果愿意,这一路上就陪在我身边,不必去服侍别人,我带你回贺兰山找你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