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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强渡

    四月的大河,夹岸桃花,芳菲已尽。拂晓的水面,看起来、听起来,却甚是平静,洪波不兴,激湍不起,但苟军将士,却不敢对这“温驯”的河水有丝毫小瞧,过去两日间,已有数百名将士,葬身河底,入鱼腹肚了。

    大河南岸,苟军苟雄部将士悄然聚集于茅津渡,整装齐备,气氛严肃,人噤声,未举火,只能借着淡淡曦光,窥见些幢幢人影。

    滩头,三百精挑细选的勇士,已然沿岸边排开,每个人都只着短裤,裸着上身,头上绑着的红巾,就像是一道艳丽的血誓。

    “弟兄们,二将军来为我们送行了!”同样裸出精壮上身,立于阵众前的,乃是苟旦,他被苟雄临时委任为“先登队长”。

    “上酒!”

    苟雄一身戎装,有如一座晦色下的铁塔一般,立于众人之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却响在每个即将强渡茅津的部卒耳边。

    “将士们,主公已然亲自卜算,今日合该破敌!”虎目之中不见波澜,苟雄沉声说道:“三军将士的生死存亡,都系于你们身上,你们都是先登勇士,过河去,破赵军,求生路。

    在此,某先以薄酒为你们壮行,待破了赵军,就在对岸,某将与主公一起为你们庆功,与你们开怀畅饮!”

    若非事前得了吩咐,在苟雄如此鼓动下,一干强渡死士早就吼出来了。不过,三百人共饮酒、齐摔杯的阵势,也的确感人,那一声声碎裂的声响,就是壮士下定的决心。

    “活着!”苟雄将苟旦唤至身边,看着这个苟氏汉子,张了张嘴,最后只吐露出两个字。

    “将军但看属下破敌!”对此,苟旦面上绽开笑容,慨然应道。

    言罢,苟旦转身,招呼着三百勇士,动作麻利地解开捆在岸边的绳索,然后十人一组,抓着皮筏下水,摆动双脚,向对岸浮去。

    而紧随其后,是由军主苟威亲自率领的一千悍卒,也做着渡河准备。他们将作为三百勇士的后援,一旦他们能够突袭成功,登上对岸滩头,他们就将快速补上,于对岸建立阵地。

    最后才是由苟雄亲自率领指挥的一千多名部曲,他将作为第三批登岸部队,这是此次苟军渡河最主要的兵力配备了。不是没有更多的人,只是受限于运力,能够投入的兵力极限在这里。

    南渡边的一座简陋土楼上,作为主帅的苟政立于其间,遥望东北方向,视线就仿佛能穿破晦暗的天色,直接落到对岸那闪烁着零星灯火的赵军营地。

    视野受限,看得不甚清晰,但依稀可见对岸的平静,赵军如常,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

    这两日间,苟军已经全部开进到茅津驻扎,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做渡河准备,直接将河东郡兵的注意力吸引至此。

    而为了体现强渡之志,三日之间,苟政下令向对岸发起了五次突击,以挫败军心与数百部曲伤亡为代价。而这一系列动作背后,隐藏的则是苟军真正的杀招。

    在苟军率部曲主力于茅津造渡河之势的同时,孙万东已然率部骑西返弘农县,会合驻扎在那里的“华阴军”,打算从浢津发起突破,然后东向,从背后袭击茅津、大阳一线的河东赵军,配合苟政渡河。

    这条策略,并非来源于苟政,而是陈晃与孙万东提出。早在苟政遣人,通知孙、陈二人东撤时,二人便在筹谋了,而经过他们一番讨论,也一致认为,他们这些义军残党的出路,只有往北。

    二人考量的因素,没有苟政所思复杂,也没有其所虑长远,但他们能够想明白一点。那就是,北渡未必能活,但留在弘农必死,至于向南,绝不如向北。

    只要能够突破,不只能暂时摆脱羯赵大军的直接威胁,再不济,也能到王屋、吕梁乃至太行山中去“打游击”。

    孙、陈二人的见解,算是与苟政不谋而合了,这让他意外且喜,因而,对他们主动提出的声东击西计划,直接拍板认可,并按照这個战术计划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而今日,便是约定发起总攻的时间。同时,随着局势的发展,供苟军渡河的最佳渡河窗口,也就在这一两日了。西面,赵京兆太守刘秀离,已破潼关,向弘农挺进;东面,蒲、姚、石三军,也度过函谷关,向新安挺进,目标同样是苟军。

    因此,留给苟军的时间不多了!

    “元直,你说孙万东他们,能否按时抵达大阳,又能否如期向河东赵军发起突袭?”苟雄不知何时,站到了苟政身边,开口问道。

    表情依旧沉稳而严肃,但言语间,却不免流露出一种担忧与焦虑。

    闻问,苟政回过神来,看着二兄那沉毅的面庞,说道:“孙万东是外人,他或许不足全信,但苟安与丁良,却是我股肱之臣,值得赌一把!”

    “而况,孙部已然渡河成功,大河已非险阻,我军便已然摆脱了最危险的境地!”苟政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道:“即便突袭不成,有孙万东领军在敌人肘腋腹心之间活动,徐图,必能破之!”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种焦虑的情绪,也有所缓解。

    此前,为了增强西路的实力,苟政特地将苟安与丁良这两个心腹爱将,也派去孙万东那边,协(监)助(督)孙部在浢津方向的突破。

    并且,这份突破,已于前日傍晚,就已经获得了,孙万东已然率军强渡浢津成功,注意力东移的河东赵军,根本没有防备,被孙万东一举而破。

    浢津突破成功之后,孙万东则做了三件事,一面安排浢津渡头的防守,接应弘农县大部的渡河;一面遣人,飞马东向陕县苟军本部,告以军情,约定时日;

    而孙万东自己,则率领他部下最精悍的部曲——陷阵营,以及苟安、丁良率领的五百苟军骨干,在向导的引领下,朝东挺进,直袭茅津、大阳。

    到此时,渡河已非苟政的第一目标了,他的胃口变大了,破赵军,擒石晖,尽伏河东郡兵,才是此次强渡的主要目的。

    作为石氏宗室,河东太守石晖,对羯赵朝廷也还算忠心,也尽力地履行着河东郡最高军政长官的职责。为了抵挡苟军在茅津的突破,他于茅津及大阳县布置了七千多兵马,河东最精锐的郡兵、最好的器械,都用在这边,同时,石晖还自安邑南下,亲自坐镇茅津背后的大阳县,指挥防御。

    在几次渡河的试探中,苟兵也曾攻上北渡头,抓到了几个俘虏。当从俘兵嘴中得知了这些基本情况之后,苟政的目标与计划,做出适时的调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倘若能够一战将石晖以及其麾下的河东兵击破,那么,北渡之后的苟军,将拥有更广阔的活动空间,生存与经营的阻力将大大减轻,这种肉眼可见的好处,苟政自然要极力争取。

    “元直,这一仗必须胜利!”在苟政又陷入思索之际,苟雄突然以一种坚决的口吻,说道。

    闻之,苟政扭头看着二兄,只见他一脸正色,双目之中,只有坚定与决绝。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政渐渐领会到,二兄此言背后的意思。

    这一仗,乃是苟政接替苟胜之后的第一仗,也是苟军正式成立以来的第一仗,不仅关乎到三军军心信心,也关乎到苟政那初步建立的威信。

    在过去三日间的试探进攻失败之后,陕县苟军的士气,是明显受到影响的,但那只是小打小闹,还能够解释一二。但今日,发起的却是总攻,全军上下都动员起来了,兵心士气都抬升到一定高度,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失败,那造成的负面影响,可就不能够轻易弥补与挽回了。

    因此,事态并不如苟政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势力集团,苟军还很稚嫩,各方面的抗风险能力还很差,每前进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大意。

    让人欣慰的是,二兄苟雄,也具备相当的大局观,说他深明大义,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经过新安的那点不愉快,真到关键时刻,他依旧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地力挺苟政。

    茅津段的大河河面,并不算宽,约摸着也就一二里的宽度,而能否成功渡过这一二里的天堑,便是苟军能否完成蜕变的关键。

    清晨的河风,吹得苟政脑子越发清醒,看着二兄,苟政郑重地拜道:“一切,拜托二兄了!”

    面对苟政拜托,苟雄微微颔首,然后手指向河面,渡河的部卒们已然隐入晨色与水上烟雾中,沉声说道:“此番,苟旦是冒死率众渡河攻击,一旦功成,你得给他恢复军职、部曲!”

    对此请求,苟政眼神只有些微的闪烁,即应道:“这是当然!”

    得到允诺,苟雄也不再多言,重重抱拳,慨然道:“你且在此,看我军破敌!”

    言罢,转身,毅然而去。从后看着二兄的背影,或许不似大兄苟胜那般魁壮,但却是同样的挺拔,同样让人心安。此时此刻,苟政的心头,难免感动,就恍若一股热流涌过。

    好一会儿,方才将内心的少许波澜平复下,抬首,望向北岸,目光微凝,在那茫茫谷岭间搜索着,就仿佛要找寻出苟安与孙万东部活动的蛛丝马迹......

    “去把苟侍、陈晃两位军主找来!”深吸一口气,苟政朝侍卫在边上的一名亲兵吩咐道。

    北岸的一切事务,还是不是苟政能掌控的,不管是孙、苟二部,还是河东赵军,事到如今,他能把控的,只是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

    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

    苟政虽然万事求稳,喜欢周至细密,习惯于留下一道后手、一条后路。然观其自掌军以来的一切行动、作风,不留余地、全力以赴的情况,太多了。包括渡河战役,到此时,他已经是全力发动,抱有必胜的决心。

    ......

    晨曦微露,天光散射,照在渡头,当黑夜逐渐被驱散,暴露出来的,则是一众磨刀霍霍的苟军将士。在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北岸的杀声便响起了,苟旦率领三百勇士,弃筏登陆,朝着滩头守备的赵军,发起决死冲击。

    彼时,赵军还未完成守备的轮换,疲惫的守卒们,忙着清晨的吃喝拉撒。当警戒的哨兵,发现凫水而渡河的苟军时,只来得吹响号角,便被乱箭射杀。

    然后,苟旦与三百将士,便像三百头蛰伏暴起的野兽一般,红巾裹头,肉袒登岸,持刀扛枪举盾,向滩头的赵军杀去。

    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又兼头脑不清,于渡口守夜备敌的赵军,又只有一幢之数,只片刻的功夫,渡头的赵军便被苟军杀散,数日以来,苟军第一次于茅津北滩头立住脚。

    当被滩头燃起大火的时候,收到信号的苟威,立刻带领部卒,自南岸出发。八十艘大小船只、皮筏,在苟军将士的奋力划动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北岸驶去。

    这个时候,争取的是时间,求的是速度,因而上下齐动,目标一致,至于其他任何因素,都是次要考虑的东西。为了激励将士,苟威甚至亲自坐在小舟舷头,拿着一面小鼓,富有节奏地用力敲击着。

    每一击,每一声,都是对将士的鼓舞,是一步步逼向赵军的军令。等苟威率众靠近北岸时,滩头的形势,也已大变。

    驻守茅津的河东赵军,在赵将的率领,发起反扑,亟欲将苟旦那支敢死之士扑灭,赶下河去。凭借着人多势众,以及装备上的优势,很快就将苟旦军反推到岸边。

    而渡头浅滩,也是苟旦等人最后坚守的地方,在其率领下,结阵相抗,宁死不退,用性命,为后续部队的登滩,争取着时间与空间。

    就在那并不算开阔的浅滩头,苟军与赵军之间,展开了殊死肉搏,苟军一大半的人都倒在了赵军的亡命扑杀下。只不过,赵军发了狠,苟旦等人则是不要命。

    滩头的杀声没有片刻停歇,赵军的围杀圈越来越小,但苟威的援应之军,也越来越近。来自河面上的几轮弓箭射过,当第一艘河船搁浅,当苟威带领亲兵呼喊着扑向滩头,当上千苟军,陆陆续续,踏水冲上茅津北渡,也正式宣告,苟军对茅津的突破,取得了堪称决定性的进展。

    随着苟威部登陆成功,不只解苟旦等先登勇士于覆亡,也使苟军彻底立足于北岸。在苟威的率领下,苟军将士,从滩头,向里突进了三百余步,方才立阵防守。

    南岸,在得知苟威建功之后,苟雄也率领余部,坐上最后一批船只、皮筏,涉水北渡,苟政也率部,做好后继支援准备。至此,这场登陆战,才正式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