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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

    “你不惧死?”苟政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苏国,眼神中仿佛有杀意涌动。

    “既已伏尸盈野,多某一具,又何足道?”闻问,苏国还是那副狂傲的模样。

    审视着苏国,苟政发现,此人脸上始终不带怯色,面上的无惧无畏,不像是装的。在沉吟少许后,问道:“你是羯人?”

    “某乃赵人!”迎着苟政的目光,苏国沉声道。

    “可赵是羯赵!”苟政冷冷道。

    此时,就仿佛有一股气势逼向苏国,苏国也不禁面色凛然,眉眼鼻唇,几乎都拧巴在一起,但没有再接苟政的话。

    见其状,苟政表情忽地有些激动,以一种犀利的口吻,说道:“既为中国儿郎,为何要替暴胡凶羯效命,虐我华夏子民?”

    面对苟政如此大义凛然的诘问,苏国脸上的狂傲之色终于被击破了,抬眼看了看一众凶神恶煞的苟军将校,冷笑道:“尔等背反朝廷,举叛谋乱,荼毒生灵,何以出此大言?”

    这,或许就是苟政他们这些人,在政治上极大弱势之处了。虽然他们一向自诩义军,并且苟政已经在着手改正梁犊举事以来那一贯的残暴、杀掠作风。

    但是,在天下人的眼中,他们就是一干叛逆,梁犊败亡之后,就更加沦落为不入流的残寇余孽了。而这,对于苟氏发展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及时调整。

    念及此,苟政对于自己与苟军的处境,突然有了一层更深的认识,军事上的确危堕,但渡河而来之后,已然暂时摆脱那种累卵之境地。

    相比之下,政治上的弱势,却必须得想办法扭转改变。大义名分这种东西,于强权自可嗤之以鼻,但对才发迹的苟政与苟氏集团来说,还需善加争取把握。

    否则,就像眼下,妄图收服苏国这样的人,得到的只会是讥讽、蔑视的回应,目的难以达成也就罢了,还令人耻笑。

    思吟几许,苟政抬起头来,平视着苏国,以一种慨然大义的语气说来:“前者部族失足,沦落胡羯,屈身事贼,虽属无奈,却也深以为耻!

    今我兄弟三人,幡然悔悟,举兵抗羯,为此大志,家兄身亡于羯奴之手!苟政度德量力,虽才干不著,然既承家兄之业志,亦欲邀天下豪杰,共逐暴胡,拯溺黎元,再造乾坤!”

    这大抵是,苟政第一次向外人展露出自己的志向,或者说野心。但这样的吐露,也就引发了各种惊讶,惊其异想天开,讶其勃勃志向。

    苟氏部将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以好奇、犹疑的目光看向苟政,至于那苏国,在少许的愕然之后,讥笑两声,却垂头不再作讽刺之言。

    对此,苟政则恢复了沉容,抬手一指,冲左右吩咐道:“带下去,暂且羁押于中军,此人单独关押!”

    在苟政的中军本部,一直有这么个存在,专门用来关押俘虏的一些赵军将校官吏,包括此前孙万东破刘宁军送来的俘虏,如今也有几十号人了。

    对这些人,早有部将劝说,留之无用,徒费粮粟,不若杀之。但都被苟政拒绝了,对这些人的期待,本有些模糊,但从现在开始,逐渐清晰了。

    “要杀便杀,某不受折辱!”听苟政的吩咐,苏国当即呼道。

    一旁的苟旦则早就忍不住了,道:“主公,此獠既然主动求死,何不成全他,末将请斩!”

    说着,苟旦不顾身上的伤情,提着刀就要去砍苏国。见状,苟政立刻喝止:“住手!”

    闻声,苟旦回过身来,双目通红地盯着苟政:“主公,我三百勇士,只有37人得生,悉亡于此贼之手。如不斩之,何以向死难将士交代,你又何以服众?”

    对苟旦的桀骜犯上,苟政已经忍耐许久了,到此刻,见其仍旧以一口质问的姿态直面自己,一股暴虐的情绪陡然自心头火起,并且直上脑门。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般,苟政脑子里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只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思想高地,愤怒的情绪,被苟政强行克制住了。

    “你要违我军令?”苟政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淡淡地问苟旦,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漠然,第一次让苟旦感受到“怕”为何物。

    “苟旦!”苟雄也一声暴喝,让苟旦回了神:“还不向主公请罪!”

    “末将不敢!”在众人的目光下,苟旦满脸不甘,狠狠地将长刀插在脚下,然后向苟政跪拜道:“末将一时激愤,冲撞主公,请主公治罪!”

    审视了苟旦这厮两眼,苟政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冲其指指点点几下,终是轻轻放下,淡淡道:“气性如此之大,于伤情恢复不利,先去疗伤吧!”

    “启禀主公,苟威、孙万东二位将军,已然攻占大阳城!”这边刚料理一桩事,轻骑自北边来,语调轻松地高声禀道。

    闻之,苟政的心情也好转几分,当即吩咐道:“传令苟威、孙万东,让他们控制官署仓场,稳守城池,布告安民,不得烧杀抄掠!”

    “诺!”

    夜色渐渐降临,苟军下属各部,也陆续归建,战果与损失的信息,更为全面地向苟政汇聚而来。仅从初步总结来说,战果很丰硕,但损失实在不小。

    仅在茅津战场,便斩杀了赵军三千余级,各部俘虏最后加起来,有两千余人,大阳县方向的还未统计在内,但想来余部也尽数被孙万东、苟威二部消灭。

    而苟军这边的损失,直接战亡,便有近千人,伤者更多,北渡的四千多将士,战力直接去掉大半。所幸,最后的胜利,属于苟军,这是巨大伤亡下,最值得聊以自慰的事情。

    缴获也很丰厚,旗帜兵甲上万,牛马牲畜上千头,仅茅津的赵寨,便得粮五千余斛。更让人欣喜的,该是大阳县城,那里是此番河东赵军的军粮转运之所,存储更多。

    可以想见,这一次北渡破敌成功,不只使苟军摆脱了地理上的绝境,减轻了军事上面临的生死存亡威胁,还获得了大量粮草辎重。

    加上在弘农境内的“积累”,足以保证苟军在接下来三月之内,无断粮之危。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

    茅津寨早已残破不堪,因而,在苟政命令下,全军携带伤员、物资转进到旁边的村庄里夜宿。百姓虽然早就跑干净了,但剩下屋舍,即便再凋敝,也比行军营垒舒服得多。

    对于缺乏帐布的苟军来说,也实在省了大力,一座梁,一道檐,一面墙,都可以依靠栖息。当然,在苟政的命令下,最好的房舍,都提供给受伤的将士居住养伤,而这道命令,甚得军心,虽然不免小人之言,但落实之时,几无抵触。

    医药是苟军最缺乏的物资,不过,在自南岸北运之时,苟政也要求苟侍优先转运,并全部用在对受伤将士的疗治上。

    在收买兵心的事情上,苟政是一以贯之、矢志不渝的,并且对当下的苟政而言,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或许对那些军头,苟政的权威还远远不足,但在下层的士卒心目中,威望却在稳步树立中,就靠着那些“微不足道”的言行。

    当苟政面色悲苦、怜悯地从伤兵所处村舍走出时,在苟雄、苟安等将校的协助指挥下,苟氏三军已然以村舍为中心安顿下来了。

    造饭,饱食,犒军大庆,这一套苟政也习惯了,对全军将士来说,无法提供充足的酒水,但粟麦与肉食是管够的,赵军在茅津的积储,足够苟军将士饱食一顿。

    帅帐之中,自是一片热烈的氛围,在苟军的核心领导层这里,酒肉更足,而苟政,也没有做出什么煞风景的限制决定,让军将们尽兴畅饮饱餐。

    对这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厮杀汉来说,再没有比美酒大肉,更能愉悦其心的了,当然,若是再有美人相伴,那就更好了。

    苟政也没有太过矜持,该饮则饮,连敬诸将三碗,尽彰豪气。三碗定调之后,又从二兄苟雄开始,逐一向北渡作战立下战功的将领们敬酒,每一碗,都要说一句祝辞。

    于苟政,固然有作秀的嫌疑,但这种态度与言行,却还是在悄然之间打动着这些丘八的心。或许在短时间内,仍旧无法让他们像对待大兄苟胜那般对待自己,但苟政要求也不高,只需他们真正接受自己这个主公,并且慢慢地形成习惯......

    “元直,还有一事,需要你论处!”吃过一轮酒,苟雄向苟政道。

    “二兄请讲!”

    苟雄:“俘虏的一干赵军中,有大半是胡人,其中不乏羯士,对这部分俘虏,当如何处置?”

    闻言,苟政一边思忖着,一边问苟雄道:“二哥有何建议?”

    苟雄道:“既已打出‘抗击暴羯,恢复中国’的旗号,对于这些胡羯之士,断无留情的道理。何况,我等与羯赵,已成血仇,不死不休,更不需有任何迟疑!”

    苟雄的态度,已然很明了了,苟政也随之点点头,然后说道:“羯人自无需说,但其他胡人呢?”

    对此,苟雄一时默然,然后道:“这也是需要你审度决定的地方!”

    苟政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思,眉头也随之皱起,但很快就被帐中火热的气氛给拉了进去,却是苟旦端着一碗酒,走到苟政面前,要敬主公。对苟旦这样的酒腻子来说,伤虽然不轻,但酒不能不喝,这聚会自然缺不了其身影。

    此举稍显无礼,却是这些武夫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大兄苟胜在时,就是如此,如今苟政上位了,似乎也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夜下,天空繁星点点,军帐中的气氛仍旧热烈,酒肉的香味,已然为一阵恶臭冲淡,但狂欢中的将校们并不在意,依旧推杯换盏,尽享其乐。

    至于苟政,提前退了出来,为应付这些丘八,苟政也喝了不少,脚步略显虚浮,若不是丁良扶着,怕也要倒了。命人取过一桶清水,一头扎进去,憋了许久,就在丁良害怕其被“淹死”意图将之捞起之时,苟政方才站起身来。

    甩着头,抹着脸,又刻意喷出一口水,抬起醉眼,与夜幕下的明星打了个招呼,苟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然后对丁良道:“丁良,我给你一个任务!”

    “请主公吩咐!”听到这话,丁良身体有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一般,当即抱拳道。

    见其郑重的反应,苟政不由笑出了声,探手拍拍其肩膀,到:“放松些,不是什么危险要命的差事。”

    对此,丁良依旧严肃的表情,苟政敛起笑容,道:“军中俘虏的那些胡人,你负责去甄别一番,把羯人挑出来,都杀掉!”

    “至于剩下的胡人......”略作思忖,苟政道:“把他们的身份、来历以及对我军的态度都搞清楚,然后报我!”

    闻令,丁良当即应诺,不过脸上也多了不少思索之色,明显在考虑苟政此令的用意。

    也就是从此刻起,苟氏集团对胡羯的态度,正式区别对待了,这是一個很重要的标志,甚至是牵扯到政治路线与方向的问题。

    单从民族情感来说,苟政当然也希望建立一个“纯粹”些的势力,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诸胡崛起,南侵作乱,已经有几十年了。

    他们固然给神舟华夏,带来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以一种强硬的、残酷的手段,以凌虐“汉人”的方式,在融入中夏。

    虽然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在当前的中国,尤其在北方,胡人已然深深地扎下根了,“胡汉”之间交流碰撞,也已成为一种常态,深入汉地的各族胡民,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是难以清除的。

    同时,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北国大地上,“胡强汉弱”的形势,也是短时间内无法扭转过来的。因此,苟氏如欲在北方立基肇业,诸族胡人,是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而对于这些胡人,当采取怎样的政治态度与措施,这一点,在苟政这里,从其口风便知晓答案了。丁良这个丁零杂胡都能成为苟政的心腹,便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绝避免不了与北方的胡部豪强打交道,在此认识的基础上,如何驾驭才是苟政真正要考虑的。此战俘虏的胡人,就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