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拾贝
“呼——”
伍月轻呼一口浊气，慢慢放下刻刀，定定地看着刻好的印石，久久不愿动弹。
“囡囡，你……你做到了！”
伍绍华的声音轻颤，像在怕惊醒一场美梦。
伍月压住内心的喜悦，先是点点头，又缓缓摇头，说道：“还没结束，我再看看有没有哪里要修改。”
说罢，她用小毛刷刷去印面字缝间的石屑，就着灯光，细细审视着字体笔画和连接处，找补着不足之处。
伍绍华笑容满面，只是在一旁默默静立，没有催促。
片刻过后，伍月稍微修改了一两处，说道：“差不多可以了。”
伍绍华精神一振，终于，该进入到钤印这一步了。
只见伍月最后细细清理完石屑，擦净印面，取出几张纸平放在桌面上，最上边则是放上了连史纸。
接着她打开一盒事先检查过的印泥，将印面均匀蘸上朱砂后，轻轻的把印石对着连史纸压了上去。
稍停片刻后，或许是出于对自家印泥质量和桌面平整度的信心，她将印石略按两下，就径直提了起来，只剩下一枚红印留在纸上。
这方红印细文细边，浑圆流畅，乍一看就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细看，更是能发觉字体间夹杂着一些穿插的处理。
比如那个“椿”字的底部，伍月在刻制的时候就有意地将笔画拉长，使它与“庭”字点画进行交迭。
另外在这几个字的笔画交叉处以及文字与边框的粘连处，都有些类似“焊接点”的处理，被伍月很好地融入进线条之中。
因此最终所达到的效果，就是在笔画交叉处显得更加柔和圆润，同时又不显得突兀和明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工细柔美但又不显纤弱，蕴含着篆字本身的刚柔之意。
盯着纸上的红印看了良久，伍月长出了口气，她虽然身体疲惫，但眼神却格外的明亮。
看着眼前的成品，她感到踏实又满足，就仿佛吃到了人世间最美的滋味，幸福的感觉在心头荡漾。
伍绍华走上前细细观赏，也是眼前一亮，不由赞道：“意在刀前，柔巧优雅，颇有赵孟頫之风啊！”
他所说的赵孟頫是元代最杰出的书画家之一，擅长以优美典雅的小篆篆印，朱文细笔圆转，姿态柔美，后世评其印文“圆转妩媚，故曰圆朱。要丰神流动，如春花舞动风，轻云出岫。”
只看这如此优美的他人评价，其本人的实力就可见一斑。
而此次伍月追求的效果正是极致的精美典雅，她刻出来的印文在伍绍华看来已经深得赵孟頫之韵了，或许不够古拙，但也有独特的柔美味道。
老刀的声音这时也突然冒了出来，感慨道：“确实啊，只看女娃你今天这刻印的状态，已有大家风范了。”
被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存在这般夸赞，伍月真是受宠若惊。
同时，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伍绍华似乎没有听到老刀说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浑然不知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伍绍华欣赏着作品，老怀甚慰，想了想问道：“刻边款吗？”
作为篆刻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边款常见的是刻在印石的某侧或者印背上。
它的内容可以是作者的署名和刻印时的年月日期，也可以是作者的叙事记录，或者是用来抒发作者情感的话语等等。
现如今哪怕将它单独从篆刻体系中拿出来，那也已是一门独特的艺术。
伍月收起心中的疑惑，不好意思地说道：“不了，关于刻边款、拓边款的技艺，我都早已生疏，这几天也没经过练习......”
“再则，今天这只是超长发挥，以我现在这半吊子的篆刻水平，还不够资格刻这个边款，或许一不小心就会搞砸，损了这枚印章，反而不美。”
伍绍华虽然内心觉得伍月的水平没她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但是见伍月坚持，也就不再多劝。
他端过一杯水放到伍月面前，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与其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囡囡，过去这么些年，哪怕这么长时间不碰，但你的篆刻水平……我觉得反而比之前更加出色了，真是怪事儿！”
午饭都已经吃过了，伍绍华仍旧在那对着印章横看竖看，爱不释手。
伍月则是双目有些发散地坐在一旁，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实际上，她此刻正在忙着练习用意念与老刀交流。
她闭上眼睛，在虚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条发光的青色小鱼，将意念触及到它后，她的心声随即被老刀捕捉到：“太神奇了！这就是你的灵体吗？”
其实她还觉得小鱼甚是可爱，只不过这个想法没好意思传达过去。
“非也，我的灵体此时正在本体中温养。你见到的，只是过去一位君子传授给我的存思术的变化之一，你可以叫它灵鱼分身。”
老刀的声音从发光小鱼身上传来，直到这时伍月才发现，这几天她听到的老刀言语，或许一直都是来自于它。
伍月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分身？我都没有察觉。”
“从女娃你第一次触碰到我本体的时候开始。”
第一次触碰......那不是她在地摊上拿起并端详它的时候吗！
伍月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我舍不得离开那里，是被你影响的。”
“然也，当时我只是想留条灵鱼分身在你身上，以便考察你的言行，再决定是否要跟随你一段时间......”
“但因为我没注意到那娃娃的一脚，没能及时灵体回归保护本体，这反而成了我此生中所能分出的最后一条灵鱼了。”
伍月想到它所剩无多的时日，都源于符星星那一脚，不由问道：“老刀，你恨他吗？”
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老刀才出声：“曾听闻有君子说过，终者日终，始者自始。我的诞生实乃天幸，我的消亡想必也是注定的，毕竟我的本体终归只是一块玉，是玉就会有碎的那天......”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那一脚，我才能脱离永生的苦海，并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满足我看人刻字的心愿。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老刀的觉悟听起来那是真高，但仔细想想，这就好比一个人苦苦追寻某种事物，好不容易找着了却发现自己时日无多，那人能真的毫无怨言吗？
这才刚过上好日子啊，伍月不由为它感到可惜：“真的没有办法再修复本体了吗？要是能成功修复并保住你的灵体，岂不是还能多看好久的刻字？”
老刀这次沉默的格外久，似乎是在考虑自己究竟想要生存还是消亡这个问题，许久它才说道：“容我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答复你。”
说罢，任凭伍月如何再问，它都没再出声。
......
整整半个小时，伍绍华在柜台内这小小的空间里握着印石来回踱步，精力旺盛的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点也不像个老头。
他的嘴中念念有词，自顾自评价着印章的刀法痕迹，时而赞叹两声。
慢慢的，他停下脚步，看着桌前静坐的伍月，再看看手里的印石，心情复杂。
只见他缓缓将印章放回到伍月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囡囡啊，你的篆刻水平，甚至感觉已经与我不分上下了。”
“啊？”
伍月将心神从意念世界中抽离出来，就像被老师抓住的开小差的学生，略微慌乱地说道：“怎么这么说？阿爹，我还差得远呢！”
以为她的慌乱是因为害羞，伍绍华哈哈笑道：“行了行了，我也不怕你骄傲，你的篆刻天赋真是没得说，不服老不行咯。”
伍月红着脸道：“阿爹，你一点都不老，我会的这些都是你教的呢。”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伍绍华微笑说道：“过去我是教了你很多写字刻章的技巧，但有一点我一直没讲，现在我觉得时机已到，你还愿意听我给你上这篆刻的最后一课吗？”
“最后一课？”
“没错，最后一课也很简单，说到底，就是得失二字。”
指了指印章，伍绍华接着说道：“正所谓温故而知新，认真温习回顾刻好的每一方印章，思考篆刻过程中的得与失，记在心头，自然而然的就能不断进步......”
“自古以来名家刻印都会举一反三，推陈出新，正是遵循着这个道理，是真正意义上的受用终身……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试着做做看？”
说完，他希冀地看着伍月，等着她的回答。
“好啊！我现在就试试！”
伍月点了点头，按照伍绍华的说法，她顺手握起印章，重新端详着印面痕迹，开始回忆感受起了篆刻过程中的心迹。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伍月在内心推敲着得失，很快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
大部分人的记忆就好像是片沙滩，当一阵海浪冲刷而过后，这片沙滩上会新加入一些沙子贝壳，同时也会流失一些。
随着时间流逝，海浪不停地冲刷，很少有人还会记得最开始的那片沙滩上，他最喜欢的那枚贝壳模样。
要想不错过最喜欢的贝壳，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地将它们从沙堆中拾取出来收藏好，如此才不会被海浪冲刷掉。
而这也正是伍绍华想教会伍月的道理。
看着认真思考的伍月，伍绍华若有所思，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阿爹，这里再修下线是不是更好？”
突然，伍月指着印面上的一处地方歪头问道，眼中满是求知欲。
伍绍华回过神来，定睛看去，思索道：“我看看……唔，你说的没错，也许稍微修一下后，这里更长一点，就会有另一种感觉了？”
“还真是，还有还有，这个地方再圆润点会不会更好看？”
“嗯，这里衔接更圆润的话，确实整体的柔美感觉还能更上一分，但相对的，刚强的感觉就更少一分，感觉会有些失衡了吧。”
“阿爹你这就是中庸了，我觉得就要走出自己特色！”
“哈哈你这个丫头，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步了？”
“哪有，你刚还说我青出于蓝来着，果然是骗我的。”
“咳咳……是阿爹我不对，其实你要真能一条道走出特色，那也是你的本事！来来，我们继续看……”
……
一老一少沉浸在贝壳的拾取中，期待着赶在下一次海浪来临前找到最美的那几枚，每当有所收获时，内心都会十分愉悦。
而当他们专心挑拣的时候，海浪也如同有灵性一般，迟迟不至，得以让两个幸运儿满载而归，各自欣喜于收获之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结束了关于得失的温习，都是感到一丝疲惫。
雨天客人几无，他们就乐得清闲，只是在店内闲坐，随意地聊些家长里短，等着约好的人上门。
“格勒勒——”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玖和符星星拉开玻璃移门，从雨幕中躲进屋内。
他俩一下子就看到店内的伍月二人，连忙一边收起伞一边打着招呼。
重新看到他们，伍月感到有些亲切，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至于伍绍华则是连忙走出柜台迎向二人。
“云先生、符先生，实在抱歉，今天刻完后才发现快递不一定来得及送到，只能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伍绍华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递上两块事先备好的干毛巾：“看你们身上都湿了，快擦擦吧。”
“谢谢伍老板！”
云玖连忙道谢，接过毛巾说道：“我们开车过来也方便的，听说伍小姐印章完成的很出色，早已迫不及待了。”
符星星利落地擦干了手，大咧咧笑着附和道：“就是，不麻烦不麻烦，看我把画都带来了！”
说着，他居然从身后斜挎的一个圆筒内取出了一副已经装裱好了的画作，在伍绍华的帮助下放到了柜台上。
不可小觑啊！还真让符星星在寿宴前给画好了？
伍月暗暗吃惊之余，心中对画作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揭开谜底前，伍月望向云玖，想从他的神情中窥探此画的端倪，却意外地从云玖的眼中也看到了一丝好奇。
难道他也没看过？
不等伍月多想，就见画作已经被伍绍华和符星星合力在柜台上缓缓摊开。
伍月轻呼一口浊气，慢慢放下刻刀，定定地看着刻好的印石，久久不愿动弹。
“囡囡，你……你做到了！”
伍绍华的声音轻颤，像在怕惊醒一场美梦。
伍月压住内心的喜悦，先是点点头，又缓缓摇头，说道：“还没结束，我再看看有没有哪里要修改。”
说罢，她用小毛刷刷去印面字缝间的石屑，就着灯光，细细审视着字体笔画和连接处，找补着不足之处。
伍绍华笑容满面，只是在一旁默默静立，没有催促。
片刻过后，伍月稍微修改了一两处，说道：“差不多可以了。”
伍绍华精神一振，终于，该进入到钤印这一步了。
只见伍月最后细细清理完石屑，擦净印面，取出几张纸平放在桌面上，最上边则是放上了连史纸。
接着她打开一盒事先检查过的印泥，将印面均匀蘸上朱砂后，轻轻的把印石对着连史纸压了上去。
稍停片刻后，或许是出于对自家印泥质量和桌面平整度的信心，她将印石略按两下，就径直提了起来，只剩下一枚红印留在纸上。
这方红印细文细边，浑圆流畅，乍一看就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细看，更是能发觉字体间夹杂着一些穿插的处理。
比如那个“椿”字的底部，伍月在刻制的时候就有意地将笔画拉长，使它与“庭”字点画进行交迭。
另外在这几个字的笔画交叉处以及文字与边框的粘连处，都有些类似“焊接点”的处理，被伍月很好地融入进线条之中。
因此最终所达到的效果，就是在笔画交叉处显得更加柔和圆润，同时又不显得突兀和明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工细柔美但又不显纤弱，蕴含着篆字本身的刚柔之意。
盯着纸上的红印看了良久，伍月长出了口气，她虽然身体疲惫，但眼神却格外的明亮。
看着眼前的成品，她感到踏实又满足，就仿佛吃到了人世间最美的滋味，幸福的感觉在心头荡漾。
伍绍华走上前细细观赏，也是眼前一亮，不由赞道：“意在刀前，柔巧优雅，颇有赵孟頫之风啊！”
他所说的赵孟頫是元代最杰出的书画家之一，擅长以优美典雅的小篆篆印，朱文细笔圆转，姿态柔美，后世评其印文“圆转妩媚，故曰圆朱。要丰神流动，如春花舞动风，轻云出岫。”
只看这如此优美的他人评价，其本人的实力就可见一斑。
而此次伍月追求的效果正是极致的精美典雅，她刻出来的印文在伍绍华看来已经深得赵孟頫之韵了，或许不够古拙，但也有独特的柔美味道。
老刀的声音这时也突然冒了出来，感慨道：“确实啊，只看女娃你今天这刻印的状态，已有大家风范了。”
被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存在这般夸赞，伍月真是受宠若惊。
同时，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伍绍华似乎没有听到老刀说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浑然不知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伍绍华欣赏着作品，老怀甚慰，想了想问道：“刻边款吗？”
作为篆刻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边款常见的是刻在印石的某侧或者印背上。
它的内容可以是作者的署名和刻印时的年月日期，也可以是作者的叙事记录，或者是用来抒发作者情感的话语等等。
现如今哪怕将它单独从篆刻体系中拿出来，那也已是一门独特的艺术。
伍月收起心中的疑惑，不好意思地说道：“不了，关于刻边款、拓边款的技艺，我都早已生疏，这几天也没经过练习......”
“再则，今天这只是超长发挥，以我现在这半吊子的篆刻水平，还不够资格刻这个边款，或许一不小心就会搞砸，损了这枚印章，反而不美。”
伍绍华虽然内心觉得伍月的水平没她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但是见伍月坚持，也就不再多劝。
他端过一杯水放到伍月面前，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与其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囡囡，过去这么些年，哪怕这么长时间不碰，但你的篆刻水平……我觉得反而比之前更加出色了，真是怪事儿！”
午饭都已经吃过了，伍绍华仍旧在那对着印章横看竖看，爱不释手。
伍月则是双目有些发散地坐在一旁，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实际上，她此刻正在忙着练习用意念与老刀交流。
她闭上眼睛，在虚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条发光的青色小鱼，将意念触及到它后，她的心声随即被老刀捕捉到：“太神奇了！这就是你的灵体吗？”
其实她还觉得小鱼甚是可爱，只不过这个想法没好意思传达过去。
“非也，我的灵体此时正在本体中温养。你见到的，只是过去一位君子传授给我的存思术的变化之一，你可以叫它灵鱼分身。”
老刀的声音从发光小鱼身上传来，直到这时伍月才发现，这几天她听到的老刀言语，或许一直都是来自于它。
伍月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分身？我都没有察觉。”
“从女娃你第一次触碰到我本体的时候开始。”
第一次触碰......那不是她在地摊上拿起并端详它的时候吗！
伍月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我舍不得离开那里，是被你影响的。”
“然也，当时我只是想留条灵鱼分身在你身上，以便考察你的言行，再决定是否要跟随你一段时间......”
“但因为我没注意到那娃娃的一脚，没能及时灵体回归保护本体，这反而成了我此生中所能分出的最后一条灵鱼了。”
伍月想到它所剩无多的时日，都源于符星星那一脚，不由问道：“老刀，你恨他吗？”
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老刀才出声：“曾听闻有君子说过，终者日终，始者自始。我的诞生实乃天幸，我的消亡想必也是注定的，毕竟我的本体终归只是一块玉，是玉就会有碎的那天......”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那一脚，我才能脱离永生的苦海，并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满足我看人刻字的心愿。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老刀的觉悟听起来那是真高，但仔细想想，这就好比一个人苦苦追寻某种事物，好不容易找着了却发现自己时日无多，那人能真的毫无怨言吗？
这才刚过上好日子啊，伍月不由为它感到可惜：“真的没有办法再修复本体了吗？要是能成功修复并保住你的灵体，岂不是还能多看好久的刻字？”
老刀这次沉默的格外久，似乎是在考虑自己究竟想要生存还是消亡这个问题，许久它才说道：“容我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答复你。”
说罢，任凭伍月如何再问，它都没再出声。
......
整整半个小时，伍绍华在柜台内这小小的空间里握着印石来回踱步，精力旺盛的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点也不像个老头。
他的嘴中念念有词，自顾自评价着印章的刀法痕迹，时而赞叹两声。
慢慢的，他停下脚步，看着桌前静坐的伍月，再看看手里的印石，心情复杂。
只见他缓缓将印章放回到伍月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囡囡啊，你的篆刻水平，甚至感觉已经与我不分上下了。”
“啊？”
伍月将心神从意念世界中抽离出来，就像被老师抓住的开小差的学生，略微慌乱地说道：“怎么这么说？阿爹，我还差得远呢！”
以为她的慌乱是因为害羞，伍绍华哈哈笑道：“行了行了，我也不怕你骄傲，你的篆刻天赋真是没得说，不服老不行咯。”
伍月红着脸道：“阿爹，你一点都不老，我会的这些都是你教的呢。”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伍绍华微笑说道：“过去我是教了你很多写字刻章的技巧，但有一点我一直没讲，现在我觉得时机已到，你还愿意听我给你上这篆刻的最后一课吗？”
“最后一课？”
“没错，最后一课也很简单，说到底，就是得失二字。”
指了指印章，伍绍华接着说道：“正所谓温故而知新，认真温习回顾刻好的每一方印章，思考篆刻过程中的得与失，记在心头，自然而然的就能不断进步......”
“自古以来名家刻印都会举一反三，推陈出新，正是遵循着这个道理，是真正意义上的受用终身……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试着做做看？”
说完，他希冀地看着伍月，等着她的回答。
“好啊！我现在就试试！”
伍月点了点头，按照伍绍华的说法，她顺手握起印章，重新端详着印面痕迹，开始回忆感受起了篆刻过程中的心迹。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伍月在内心推敲着得失，很快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
大部分人的记忆就好像是片沙滩，当一阵海浪冲刷而过后，这片沙滩上会新加入一些沙子贝壳，同时也会流失一些。
随着时间流逝，海浪不停地冲刷，很少有人还会记得最开始的那片沙滩上，他最喜欢的那枚贝壳模样。
要想不错过最喜欢的贝壳，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地将它们从沙堆中拾取出来收藏好，如此才不会被海浪冲刷掉。
而这也正是伍绍华想教会伍月的道理。
看着认真思考的伍月，伍绍华若有所思，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阿爹，这里再修下线是不是更好？”
突然，伍月指着印面上的一处地方歪头问道，眼中满是求知欲。
伍绍华回过神来，定睛看去，思索道：“我看看……唔，你说的没错，也许稍微修一下后，这里更长一点，就会有另一种感觉了？”
“还真是，还有还有，这个地方再圆润点会不会更好看？”
“嗯，这里衔接更圆润的话，确实整体的柔美感觉还能更上一分，但相对的，刚强的感觉就更少一分，感觉会有些失衡了吧。”
“阿爹你这就是中庸了，我觉得就要走出自己特色！”
“哈哈你这个丫头，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步了？”
“哪有，你刚还说我青出于蓝来着，果然是骗我的。”
“咳咳……是阿爹我不对，其实你要真能一条道走出特色，那也是你的本事！来来，我们继续看……”
……
一老一少沉浸在贝壳的拾取中，期待着赶在下一次海浪来临前找到最美的那几枚，每当有所收获时，内心都会十分愉悦。
而当他们专心挑拣的时候，海浪也如同有灵性一般，迟迟不至，得以让两个幸运儿满载而归，各自欣喜于收获之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结束了关于得失的温习，都是感到一丝疲惫。
雨天客人几无，他们就乐得清闲，只是在店内闲坐，随意地聊些家长里短，等着约好的人上门。
“格勒勒——”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玖和符星星拉开玻璃移门，从雨幕中躲进屋内。
他俩一下子就看到店内的伍月二人，连忙一边收起伞一边打着招呼。
重新看到他们，伍月感到有些亲切，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至于伍绍华则是连忙走出柜台迎向二人。
“云先生、符先生，实在抱歉，今天刻完后才发现快递不一定来得及送到，只能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伍绍华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递上两块事先备好的干毛巾：“看你们身上都湿了，快擦擦吧。”
“谢谢伍老板！”
云玖连忙道谢，接过毛巾说道：“我们开车过来也方便的，听说伍小姐印章完成的很出色，早已迫不及待了。”
符星星利落地擦干了手，大咧咧笑着附和道：“就是，不麻烦不麻烦，看我把画都带来了！”
说着，他居然从身后斜挎的一个圆筒内取出了一副已经装裱好了的画作，在伍绍华的帮助下放到了柜台上。
不可小觑啊！还真让符星星在寿宴前给画好了？
伍月暗暗吃惊之余，心中对画作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揭开谜底前，伍月望向云玖，想从他的神情中窥探此画的端倪，却意外地从云玖的眼中也看到了一丝好奇。
难道他也没看过？
不等伍月多想，就见画作已经被伍绍华和符星星合力在柜台上缓缓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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