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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拷问

    格雷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尼尔斯.克拉克大概是个弱智,克拉克宅又不在海边。但因为那时候的尼尔斯眼里的怀念看起来又分外真切,所以他最终并没有再说什么。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

    格雷自己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往日无需追忆,他对所有的“现在”和“过去”都毫无兴趣,他非常确定,从那一天开始,他生命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为了一个他心目中的未来,所有可憎的过去都不足为道,所有困难的现在都不值一提,一切的愿景都会汇聚在未来,那是命运必然抵达的终点。

    为此他当然可以付出一切。

    当那层空间消失之后,格雷是第一个爬上了瞭望台的人。他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许冬知和落在地上的三个匣子,江茫然地望着他,格雷在她的面前若无其事地将匣子收进了银饰之中,然后将银饰递给了桅杆上飞下的一只海鸟。

    海鸟振翅远去,而格雷向下头的翡丽儿借了两个人帮忙把许冬知运了下去。

    “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碰了银饰里不该碰的东西,除了我以外的人去尝试打开就会被上面的封印攻击。”格雷说,“所以我劝你也别打这条银饰的主意,里头的东西可是画了结构式的圣器,可没有神谕那么温和慈爱。”

    “啧,看好他,不然下次我把你们俩一起扔下去!”翡丽儿踹了一脚昏迷的许冬知,啐口唾沫道,“该死的,现在离岛那么远,开回去还得好一会儿,都怪你没有拴好狗链子。”

    格雷抬头看着这个异常高大的女人:“继续前进,现在回头来不及了。”

    “什么?”翡丽儿皱起了她粗重的眉毛,继而又怪叫了一声,“哦——原来如此你这只下作的老鼠,教会已经追过来了是吗。你想让我们来拖住教会的追踪,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我早该知道你满嘴谎言!”

    “怎么说这么难听?”格雷忽然谄媚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阳光,“粮食可以交给我来解决,但是淡水还得靠大姐头你。”

    “哈,离我们驻扎的小岛可至少还有一周多的航程,淡水只够支持两三天的,如果中途不下雨我们都得完蛋——”翡丽儿冷冷地看着他,“你可不要想着自己能逃跑。”

    “当然不会。”

    他像是忽然觉得无聊了,那笑容如潮水般在他脸上退去,他低下头,像看死物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许冬知。

    “我怎么会自己一个人逃跑呢。”

    //

    许冬知只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从他的脑海深处蔓生,顺着脊椎、胸椎、腰椎一路往下,接着又辐射性地发散,直到侵染了他的每一寸皮肤,疼得他自昏迷中猛地惊醒。

    眼前是摇曳的烛火,船舱里弥漫着霉味和酒香。海浪的声音从厚重的木板外传来,带着些刺耳的风声,而木板的脆弱处也在痛苦地呻吟着,他抬头望见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格雷,对方低着头,像是已经死去了那样一动不动。

    晕眩感渐渐退去,意识回笼,他想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身体上的疼痛和缺水的难受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动,但只是动了动手便愣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发现最被紧紧地绑在了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跟椅子固定在了一起,竭力挣扎也只能让那把被钉死的椅子发出难听的吱吖声。

    许冬知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格雷被椅子的声音吵醒,那双像是蒙了灰一样的眼睛慢慢地落在了许冬知身上。他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将凳子搬近了一些,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

    刀身映照出了许冬知有些茫然而又恐惧的眼神。

    下一刻,刀身上的倒影模糊了起来,许冬知只见那刀化作了一道银光,他甚至没在第一时间感觉到疼痛,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手掌上穿入的锐器。

    惨叫是在之后才发生的。

    “我没时间跟你兜圈子了,现在回答我,哪个匣子才是正确的。”

    疼痛只是次要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才是让惨叫锐化的东西。许冬知的身体比他更先一步认识到了现状,格雷的测试已经有了结果,许冬知没能通过他的测试,所以必须去死。

    要不说出答案然后去死,要不就接受永无止境的囚禁和酷刑等熬不住了给出答案再去死。

    他知道自己该回答,现在的格雷没有任何耐心听他悲鸣。

    是的,从见面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该发现,格雷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是看着某个“人”的眼神,而是一个钥匙,一个生锈的钥匙,要经过打磨才能再次使用,而用完了就该扔掉了。

    可是说出来的结果只有死。

    他得死了。

    格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很疲惫,声音也透着不自然的沙哑,这似乎使得他更不愿意多嘴多舌,于是他伸手掰开了许冬知的另一只手,迅速地再次刺入一刀。

    他能透过自己的手心看到自己的腿,那个洞口流出的血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少,并非是喷射出来,而是缓慢地流淌,也是,那里不是动脉……还不会死,但也只是现在还不会,总会死的——不是在芬恩克斯被包围时的那种生命威胁,而是必然的,没有任何多余可能性的死亡。

    许冬知开始求饶,或者是求救。

    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说的是哪国的语言,或者哪国语言都有,期间或许求神拜佛了,又或许诅咒了,痛骂了,但是没有用,格雷看起来像个聋子那样,只是安静的,甚至有些许困意那样,发挥着仅仅一把小刀作为刑具的潜力。

    “再给我一次机会!”疼痛之中他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那个什么测试!该死的,不管那是什么!再让我试一次!”

    “已经结束了。”

    格雷终于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但看起来依旧像他在克拉克家喂马时那样无聊:“我给过你机会的。”

    “什么时——嘶——”

    格雷沿着他的额头从左到右轻轻地滑了一刀,然后在右边的眉骨处慢慢往下,最终停在了他的眼角位置。这和刚才的比根本算不上痛,但脑袋被人用刀划伤的直觉让许冬知整个人都在打颤,血从眼窝上流下,从他的睫毛上滑落,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着教堂里的金赤玻璃看到的。

    “你们那儿有这个说法吗?”格雷用刀尖对着许冬知的眼睛道,“说是人的眼睛象征着灵魂的颜色。”

    “没……”

    格雷的眼球转了转,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吃惊。半晌他拿着刀往后靠坐着,向上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喃喃道:“没有啊……”

    之后他就像是沉浸进了这个命题之中,一直呆呆地向上看着。过了约莫一个小时,房间外头来了一个水手,说是大姐头找他有事,让他赶紧过去一下。

    格雷点了点头,将刀子在许冬知身上的衣服擦了一擦。上头已经干涸的血根本擦不掉,他也不甚在意,把刀子塞回了刀鞘里,然后对许冬知说:“一会儿就回来”。

    仿佛许冬知会很期待他回来那样。

    脚步声在房门外远去,之后逐渐消失。

    许冬知没能感觉到庆幸活着侥幸,他似乎还没从那漫长的晕眩里醒过来,身上各处的疼痛只是在加剧他的茫然,他后知后觉地想着要催动自己的神谕逃亡,但就像是在岛上时那样,他无论默念多少次神谕都无法发动。

    他四处看了看,见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条金色的链子。他没见过格雷身上有这种东西,应该是之前放在银饰内的圣器之一,银饰本身并没有“吸取”的能力,在银饰空间内吸取他神谕的应该是这个,而银饰起到的只是“储存”的作用。

    许冬知又想起了那个警示一般的疼痛,那疼痛应该是位于匣子上的某种契约式导致的,谁会做这种事——还用想吗?

    尼尔斯.克拉克。

    许冬知甚至难以在一时之间激起多余的愤怒,他只觉得自己连牙齿都在颤抖着,一个已经死了,死之前甚至没能用这具身体踏出国一个小小的芬恩克斯岛的人,却像是已经看到了他身死之后会发生的所有的事。

    尼尔斯.克拉克猜到格雷会迫不及待打开匣子,所以将匣子的“咒语”传递给了许冬知,用以牵制格雷。而同时又估计到了许冬知的反抗,于是在匣子上设置了大概只有格雷能碰触的契约式。

    这是在制衡——许冬知流下了一滴冷汗,尼尔斯.克拉克在格雷和自己之前制衡着,他只有得到格雷的认可才能成为他合格的傀儡,而一旦没能通过,那他就可以交由格雷处理善后。

    可是标准是什么?

    格雷没有告诉他标准是什么?

    没有告诉,没有告诉就说明测试本身是有操作空间的某件事,并不是有什么硬性指标的东西。而且不是那种设立一个目标之后随之努力就能取得成就的东西,不是考试,不是类似神谕或者战斗力之类的东西,也不是智力,而是更加根本的,后天难以改变却易于隐藏,可以欺骗考官的某样东西——

    格雷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失去耐心的?

    那个小岛——显而易见,是因为自己在那时为了保护岛民而做出的违逆行为,使得格雷认定他已经没有用了。

    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缺乏“服从性”吗?

    可是服从性应该并不难训练。说到底,许冬知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硬骨头的狠角色,如果格雷从一开始就把“服从”的要求说明白,那他完全愿意为表忠心吞个什么毒药或者带个能遥控爆炸的狗链子,他只是想活着回家而已,如果说救了那些岛民的代价是付出自己的生命的话,那他根本就不会——

    小孩儿被母亲抱在手上,从母亲的肩上露出的头还在回望着。

    他在冲着他招手。

    就算那时自己确实赌格雷不会杀自己,所以冒险将那条毒蛇扯了下来,但万一呢?

    如果自己再次回到那一刻,我还会这样选择吗?

    【我给过你机会的】

    许冬知脑海里猛地一闪,彼时格雷的语气和表情在他面前慢慢浮现。

    【想清楚了。】

    格雷冰冷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