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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一)

    在酒吧的狂欢过后,拉特许老爹又接下了新的订单,这回是一艘产自罗伯茨太空工业的极光MR飞船。它年事已高,该步入报废阶段了,船主人将它送过来压榨最后的价值。

    最后是老爹花了一折的价格将它买下,在兰斯的帮忙下忙活了三两天,将它打包成“再生复合材料”,准备攒到一定的数目后一齐去市场上卖掉。

    在没有生意的情况下,拉特许老爹也会睡懒觉。

    他曾经非常喜欢小屋里那张德雷克原装的床铺,它足够结实,不容易损坏。小屋让给兰斯居住后,他开始转而喜欢上了秃鹫上的床……事实上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习惯了早起的兰斯并没有对床产生依恋,劳累了一天的他睡得很早,也醒得很早。

    距离康复过来也过了一个星期,或者说将近一个星期。兰斯没有自己的手环,现如今也没有能联系的人,现在这种节假日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只有在跑步机上消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当他认为自己的运动量已经达标后,抹掉了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猛地灌上一口“协调”——至少这东西比之前的铁锈酒要好喝多了。之后他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兰斯坐在德雷克小刀的驾驶座上,虽然这艘船报废已久,老爹还是留下了它的座椅,可能这其中也有一些纪念意义。他轻轻靠在椅背上,脖子枕在头枕上,任由早晨的阳光轻抚自己的脸庞,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他的一头金发正熠熠生辉,阳光不服从眼皮的阻挡,将毛细血管的红色投映在视线里。他很享受运动后的静怡,如果能再来点鸟语花香就更美妙了。

    兰斯无处安放的手触摸到了座椅边缘的一个开关,意识操纵着他按了下去。就在下一瞬间,来自椅子的轻微颤抖令他清醒过来,只见面前的景色天旋地转,自己被驾驶座托到了挡风玻璃前,任由太阳光不留情面地泼洒在脸上。

    一时间,他回忆起曾经在太空中遨游,隔着座舱玻璃感受恒星直射的时刻。他伸手握住了小刀的操纵杆,另一只手压在节流阀上,双脚踩上滚转方向舵。他的内心陶醉着,那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此时此刻的兰斯好像打开了脑子里的某个秘密宝匣,曾经驾驶着老式战斗机参加战斗飞行员考核的场景若隐若现,他按照规定作出规避机动,发射导弹击落靶机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开始相信这些回忆——它们不像是假的。

    下一刻,他透过玻璃看见老爹在前方的晾衣绳上吊晒前几天穿的衣服,老爹也感觉到了来自小刀驾驶舱的视线,便回头向他招了招手。

    可兰斯舍不得这些珍贵的回忆,只好敷衍般地抬起握住操纵杆的手,表示自己看见了。身体又如同诱惑他继续努力寻找记忆点一样,调皮地关闭了他脑袋里的宝匣,千丝万缕的后续记忆就像小桥底下的流水,大多时候都是重复的画面,偶尔才会淌过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对刚才的印象停留在了靶机爆炸的瞬间,再怎么找也找不到更多内容了。

    他只能轻轻叹口气,为刚才的记忆碎片,也为自己曾经付出的努力感到遗憾。这个座椅给他的不再是欣喜,随后兰斯便摇了摇头便敲下了侧面的按键。转轴将他的方向扭转回来,导轨把他的双脚送至底下的地板,驾驶舱再一次变回房间窗户。折了翼的飞船终究只能躺在地上,被用作其他用途,就和考核失利的兰斯一样。

    十分想分散注意力的兰斯不得不观察起其他事物,倒了半瓶的“协调”?不,这个瓶子的包装纸已经印象深刻。凌乱的被褥?不,现在睡着的话绝对会陷入刚才的记忆里,然后继续消沉下去。当他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房间,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太熟悉的东西——床头竖着的柜子。

    他不认为自己会留着哪些私人物件在这里,目前为止吃的穿的都是由老爹无偿提供。而上一次在勘探者采矿船上也没发现任何像是自己曾经用过的私人物品,甚至就连那张双层船员床都没有现在的小屋硬板床来得亲切。然而他对这个柜子产生的好奇源自于对老爹的崇敬,他不清楚这父亲般的人会在自己的房间留下些什么。

    “咳……这是……”当柜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层活跃的灰尘扑面而来,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这怎么可能?”

    那是一件蒙上厚厚一层灰的基底服,上面还印着UEE海军的标识。浓浓的熟悉感如同灰尘一样缭绕在身旁,却快速地消散离去。可随着他轻轻抚摸基底服的材质,好像再一次抓住了那一缕缕的记忆。

    曾经的每一次训练,每一次起飞,每一场惊险刺激的考核,好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这件衣服。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磨练,不仅仅是提升了身体素质,更是创造了珍贵的回忆。

    真是的,怎么能把这些全都忘了呢?

    随着逐渐向上探寻的手指,曾经的记忆河流渐渐汇入脑海,与新的记忆糅杂在一起。从离开家乡,报考军校,受同伴们鼓励,受教官们表扬,受上级长官的重视……他找回了曾经的自己,为能力和地位竞争的自己。

    直到他摸到胸口那块反射着阳光的铭牌,小小的河流已经枯竭,脑海里的水库将新鲜的记忆分流至各个时段,曾经空荡荡的记忆被填得满满当当。铭牌上的烫金字体在自己的眼前闪过,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站在考核讲台上颁奖的那天,以及在派罗边境空间站出任务的那天。

    “隶属UEE海军的优秀飞行员,兰斯·利兹,报道!”

    洪亮的声音在体内回荡着,最终化作一声轻语从嘴唇之间泻出。

    记忆恢复了是好事,但也带来了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问题——那便是来自老爹的欺瞒。兰斯实在想不通,为何老爹要欺骗自己,否定了飞行员的身份。他想不通其中牵扯到了哪一点利益。

    渐渐的,捏住铭牌的手开始颤抖,牵动了被别针穿过的布料。

    他不再忍耐心中的疑惑,大量的回忆挤占了脑子的缓存,唯一能够得到答案的方法便是直接质问拉特许老爹——那个既亲切,又陌生的中年男人。

    刻有“兰斯·利兹”的铭牌被拉扯下来,他几乎是夺门而出,气势汹汹地走向了老爹此刻会待着的秃鹫飞船。

    拉特许老爹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摆弄着一块破旧的二手手环。除去机械师这个职位该有的本领外,电子元件相关的技术他也略有了解,修复一个手环还是轻而易举的。

    正当他听到了兰斯急促的脚步声,想要微笑着向他分享这块便宜的旧手环时,兰斯的怒容却使他的笑容僵硬。

    只见他迈着大步走上了秃鹫飞船的后舱门,紧紧握拳的手臂崩起了青筋,另一只手举着闪亮亮的铭牌呈现在他的面前。似乎已经极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脱口而出的话语稍显低沉。“先生……我想要一个交代!”

    “发生什么事了……”老爹那想要站起身的动作似乎被兰斯识破,被气势压制住的他只好扶着工作台,捏住了手上的旧手环。

    “我都记起来了。”兰斯皱着眉头,淡蓝色的眼睛里泻出的怒气不像是开玩笑。“或许我忘记了一些东西,但我还没有放弃去思考。”

    拉特许老先生此时此刻感到十分的惊讶,惊讶的地方不在于兰斯能够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在这种时刻下忘记了保护自己。他没有用撑着桌子的手去搜寻可以用作反抗的武器,也没有尝试挣脱兰斯的质问。

    “为什么要隐瞒我的真实身份?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逐渐激昂的音调像是按压不住心中的怒气阀门,仿佛意气用事就会发生在下一刻。

    “我……我担心你会对太空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产生应激,这对治疗不好。”

    “我听够了花言巧语……”兰斯握紧了手中的铭牌,绷紧了神经的拳头好像随时会砸在拉特许老爹的脸上。“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希望我们能给予双方更多信任!”

    “我现在说的话没有半分虚伪!”拉特许老爹用洪亮的嗓门震慑住渐渐激动的兰斯,两人在气势上不输对方,现场陷入了不安的寂静当中。

    但这样的场面没持续多长时间,老爹选择放下了作为父亲形象的架势,用平缓又略显凄凉的语调开了口:“我害怕,害怕你会再离我而去。我知道这座废船厂留不住作为战机飞行员的你。”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他已经将兰斯当作自己失去的孩子看待。“我受够了寂寞,也受够了作为家庭顶梁柱的无能,以前我没能保护好妻儿,现在我也害怕照顾不好你……”

    听到这些话,兰斯愣在了原地。这一时的冲动,让他忘记了面前这位是将自己从死神手里抢夺过来的恩人。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就会成为太空里渺茫的一小块尘土,生命在太阳耀斑放射的一刻即为终止,再也没有机会去感受来自派罗的风土人情。

    “也正是你们政府人员草菅人命,不作为,才会导致派罗星系一片混乱,导致我的家庭支离破碎!”这些话语也让老爹翻找出尘封在内心角落深处的记忆,如果这块金闪闪的铭牌,或是佩戴这块铭牌的人能够在那个时候出现……

    老爹语气中的愤怒唤醒了兰斯幼时的回忆,脑海里若隐若现出自己父亲那张沧桑又愁苦的脸,他在陷入纠纷时被对方聘请的暴徒打个半死,而一旁的殖民地安保视而不顾,这正是兰斯参军的初衷,那时的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保护穷苦的民众。然而当他沐浴在军队和谐氛围之中时,早已把这份最初的目标抛之脑后,更不会想到在星系的角落里还有更多弱势群体需要他们及时伸出援手。

    “对不起……对不起……”那块铭牌仿佛褪去了耀眼的光辉,慢慢地从兰斯手中滑落,他不禁后退了几步。铭牌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击碎了兰斯作为军人的荣誉与自尊,并且穿刺过他内心里那层蒙蔽了恩情的屏障。内心的痛苦使他蹲坐在地上,那股掩盖着无力与迷茫的愤怒完全被懊悔所驱散……

    拉特许老爹也无力地坐在折叠椅上,呆滞的眼神就像在看着叛逆期的孩子一样,他知道他正在失去对兰斯的控制,同时也清楚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

    “是我不对,我没能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真相……”冷静下来的老爹摇了摇头,述说着无奈的气从鼻腔喷出。“我很抱歉,欺骗了你这么长时间。”

    经过这一点醒,在派罗Ⅲ上发生的点点滴滴终于追赶上兰斯的思绪,回想起拉特许老爹的种种行为里完全没有要陷害或是利用自己的可能性,他的一时冲动令他无颜面对跟前这位恩人。

    “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前一刻还强硬无比的年轻人在声音里已经夹带些许哭腔。“我不该这样对待你,先生。”

    “不……孩子,我预想到总会有这一天,预想到了你的行为。”把头埋入臂弯的兰斯突然感觉到一个巨人般的身影靠近了自己。“年轻人做事总会伴随冲动,只要今后引以为戒就好。”

    那个身影还在凑近,他能感受到对方弯下了腰。

    “来吧,既然你已经想起了过往,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兰斯的手肘,随后维持着向他伸出手臂的姿势。当兰斯抬起头,只有干裂的手指纹和老爹慈祥的面容,每一幕都在劝说着自己:抓住那个手掌。

    可兰斯绕过了那一步,直接站起身,拥抱了老爹的身躯。“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拯救了我的生命。”不管他怎样去制止泪水的流淌,还是管不住逐渐扭曲的声带,饱含哭腔的话语听上去更加真诚。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