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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晨星之子(1)

    那颗硕大而弥漫着恶毒意味的眼珠子,被称作海怪之眼,来自深海里触肢多得如梦魇般的巨型怪物,当然这也是这座酒馆的名字。

    吧台后专心擦酒杯的老板,时不时抬头端详那个得之不易的战利品,眼神悄然流露得意的神色,绽放着因胜利而骄傲的光芒。

    海信瑟斯的眼睛试着从墙壁上的厚实肉质的眼球上抽回来,可是他越是努力让自己的视野分崩离析,越是全身贯注地凝视于那颗没有生气的瞳孔里,就像在凝视着深渊。

    灵视者……

    这个词像一道强力的粉刷,将他的知觉暂时性地抹平。茫然无知之余,海信瑟斯只凭借着本能地点头。

    这段至关重要的徘徊着无尽疑问的记忆被封锁了,被禁足于某处暗无天日的角落,等待着东山再起的解咒。

    从它偶尔流溢出来的心绪,就足令海信瑟斯沉浸在莫名的焦虑与烦乱中,为这个极度熟悉却又倍感陌生的头衔而困扰不休。

    持续不断的海潮扑打着禁锢记忆的牢笼,摇摇晃晃的错觉让他觉得这座监狱并不牢固,崩溃仅是时间问题。

    诡异的恐惧蛰伏于角落,却被短暂地唤醒。

    他下意识握住胸口的红宝石项链,一股温热而奔流的魔法能量萦绕于指尖,予以着弥足珍贵的久违的暖意,让人暂时地舒心与放松。

    意识回归到弥漫着白雾的黑夜里,耳畔仿佛逗留着盘旋的蜜蜂,好奇心像熄灭的余烬,时不时散发出诱惑的光芒。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突然并不想知道这个头衔的真正含义。

    裘荻是一个身材稍矮的女人,穿着其貌不扬的墨绿色法衣,满头靓丽的黑发,皮肤因日积月累的务农而显得黝黑。

    她把擦得发亮的镰刀与造型奇特的灯笼提起来,直起身子,昂起精致的下巴,跃跃欲试地睁大黑色眼睛,似乎试图一探究竟。

    她久久没有说话。

    半响之后,她揉了揉后颈,面露一丝困惑:“我觉得,你的样子和我在酒馆里听到的吟游诗人的诗歌,或是戏剧里演员们的表演,略有不同。但在我的梦境里,你确实是有两幅面孔”

    海信瑟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只要你是努亚堡的灵视者,那就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说得通。”她挣扎似地咬着嘴唇,狡黠一笑,喉咙里传出一阵满意的闷哼。

    “昂德拉的拥抱啊,你是鹿林的那个著名的法师?我为自己的不当言辞而道歉,能活着见到一个传奇,这确实是我在国王港唯一遇见的幸事与新鲜事。”

    梅布尔伸长脖子,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略显惊讶地张开嘴,鼻翼微微扩张。或许诗人口中的传闻并不可信,跃然纸上的子爵形象与本人有点不同。

    刚才的拒绝想来在情理之中,她苦恼地垂下头,嘴角泛起自嘲的弧度,似乎对自己略带冒犯的行径懊恼不已。

    “我是晨星之子,裘荻,很高兴见到你,噢……希望我的自我介绍没那么蹩足。我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我们专注侍奉与追随于光明、救赎与重生之神——俄撒斯,只是……我有点与众不同,应该说,没那么普罗大众化。”

    她偏了偏头,笑起来,满是老茧的手指习惯性地抚弄着置于大腿上镰刀的豁口。

    “我曾经在梦境里看到你,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奇特的能量,有一种崇高的使命……灵视者,你一定是来追俄撒斯的对吗?”裘荻几乎是略显激动地吞吐着最后的词汇。

    她期翼地挑了挑眉毛,自鸣得意的笑意渐浓,对自己所猜测之事深信不疑。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手不听使唤地颤抖。

    深入海水的最后一秒,徒劳无益的挣扎里,式微的呼吸中,朦胧的视野尽头,雷声滚滚闪亮的光芒刺破层层叠叠的阴云,照亮了一条险恶的海岸线,远方是一个身高五百英尺的巍峨的泰坦巨人——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明。

    “是的,他杀了我。”海信瑟斯缓缓点头,抿了嘴朗姆酒。

    俄撒斯从自己的努亚堡底下爬出来,摧毁了自己心爱的城堡,将自己囤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付之一炬,同时自己也命归西天,他的重生……记忆停滞于此,余下的他记不得了。

    矗立于印象顶点的事情,就是在发生船难之前,他正在追逐这个暴走于世间的神明。

    这与自己的生死存亡似乎息息相关,也或许与自己的失忆与来自心中的不安紧密联系。

    “关于俄撒斯,我听说了发生于努亚堡的悲剧,它传遍了整个世界,我真的很抱歉,灵视者……”

    “不要称呼我为灵视者!”

    这个不详的词汇使他失去了理智,恐惧的漩涡将他越卷越深,余下的气力聚集在肺叶里,激动的声音溜出喉咙,汇成生气的吼叫。

    “如果可以……叫我海信瑟斯。”

    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又退缩回自己的座位上。

    梅布尔默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抬起长长的睫毛,透过手中的玻璃杯的扭曲影像,细细观察着海信瑟斯憔悴的面容。

    裘荻先是困惑地把手指置于唇边,牙齿慢慢噬咬着指尖的皮肤,直到淌过一滴血,最后手指怪异地蜷缩起来,黑色的睫毛投射出狭长的阴影。

    短暂的迟滞后,她的脸庞紧得几乎快拧出水来,血色涌向变得苍白的脸颊,眉梢擒满了无尽的歉意。

    裘荻站起身,不停地鞠躬,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胸口都贴在浸润了酒水的桌面,粗糙的句式与并不恰当的言辞里堆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道歉,但这似乎并不难消停她心中的苦楚与懊悔。

    “不是你的错,裘荻。我只是,很害怕这个名字。很多东西,我记不得了……”

    “说实话,我宁愿记不得。”

    海信瑟斯摇了摇头,他尝试着安慰这位受伤的女祭司。

    他又略微喝了一口,宁愿相信这股无法抑制的狂怒是朗姆酒的威力。这份辛辣的酒力即使用水稀释也并不丢人现眼,周边叫嚷的人群却以一口下肚来彰显自己的英雄气概。

    海信瑟斯注意到裘荻的彷徨与踌躇,好一会儿,她用手挤了挤脸部的肌肉,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破涕为笑。

    她确实是个爱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