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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渡人

    近来南粤省内都是阴天,而梅辽镇作为南粤省内的小镇,也是如此。镇上静谧寂寥,天上太阳不出,还有淡淡的风在街道上来回吹过。一股淡淡的尸臭味在四处飘荡着。贺白玉没有再去管这对姐弟,只留下叶白鸿独自在那里安慰后,便下楼出门去了。

    街上的臭味很重。各种尸体暴露街边无人清理。血、虫肆无忌惮的侵染着街道的空隙。贺白玉忍着满街的臭味走到街道中央,悲怆地唱起了《秦歌》:“古来秦地多染血,家家户户藏素缟,男儿披甲刀戈止,城下平原半边红,兵马来兮身埋土,魂兮魄兮归梦乡,总角小儿裹尸还,多少戴冠身残败,念我老弱力不逮,允我白银二三两,不见苍天幸秦人,秦人代代祭苍天,开我秦国万里山,山下多是秦人骨,愿我秦人世代魂,护我秦国世代人......”贺白玉边走边唱,引得不少藏在屋里的人探出了头。

    贺白玉沿着公路来回走了几遍,也唱了几遍。此时街边房内已经有不少人见着这一幕了,也听着这一幕了。时机也算到了。贺白玉已经停下了歌唱,选了个大多数人能看见的地方,说道:“诸位秦人同胞们,梅辽镇的乡亲父老们,你们可以看看,看看我的周围!大地染血,亲朋横死!曝尸有日,不见黄土!我们秦人都说,‘我们生于黄土,我们便身葬黄土。我们生于故乡,我们便魂归故乡’这是我们秦人世世代代的念想。

    “你们看看这边,这满地的故友横死街头,我却没有见你们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这是我朋友、这是我亲戚,然后上前去,为其更衣擦身、整理殓容,将人葬于黄土,将魂引回祠堂!

    “你们不做的,我贺白玉来。但是我更希望你们能来。”说着,贺白玉拔出秦刀,往自己手掌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下去。他边做边说:“诸位,我血与你等流淌在一地,便也算作一家人了。”说完,便收刀入鞘,手凝光点,驱散虫子。

    贺白玉抱起身前这位不认识的人,沿着马路一路向北走去,走到房屋渐少、耕地渐多的地方才停下来。贺白玉找了一片杂草丛生、人烟罕见的地方,将手中之人放下,用剑扫出一片清净之地。再转过头时,贺白玉身后已经站了不少拿着镰刀、锄头、铁锹的人了。这些人神情庄重肃穆,有些人甚至眼眶里还带着点点泪花,眼角上留下片片殷红。

    人是群居动物,是有感情、有思想的群居动物,没有人能够在经历这些了事情后,还保持着血月前的情绪。贺白玉看着众人,低沉说道:“他们不该继沦落如此境遇,诸位,还请开土,让他们身葬黄土,魂归故乡。”贺白玉边说边走,一直走到一位拿着锄头的老乡旁边,伸手要过了锄头,然后走到众人面前,锄开了第一块泥土,说道:“别让他们等太久了,诸位。”

    听到贺白玉的话后,跟在后头的众人也纷纷加入队伍。或锄地,或裹尸,或运土......整个梅辽镇在这一刻焕发了生机,人们久违的站在阳光之下,沐浴阳光、享受阳光,能够与人谈话,能够与人玩笑。真的是......活着真好。除了人本身面貌焕然一新外,街头巷尾也开始慢慢整洁起来。慢慢地,待在屋子里的妇人、孩子也走了出来。她们手里拿着扫帚、簸箕以及各种除臭、清洁的化学剂,在街上的各个边角清扫、除臭。

    日已三竿,风过不留。街道变样,黄土埋魂。镇上人近乎一天的忙碌,终于将黄土锄成大坑。镇上的几位老人闲着无事,不知道哪里找来四位做白事的男子。领头的是位面颊消瘦、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皮夹克,手里拿着个不小的包,走到了雨棚下面的桌子面前,就直接从包里掏东西出来。老旧的道袍、文房四宝、粗糙黄纸......

    中年男子让一旁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去取碗倒热水,自己则摊开黄纸、文房四宝,开始写经文,写了足足半小时,然后才开始摆桌、穿黄袍,手里拿着个拂尘念念有词。竟全是之前写的经文。中年男子边念边跳。同伙的三人则是在旁边击乐起号。其音悲怆,其调低沉。

    许多十几岁的少年正肃穆的跪在中央。旁边站满了老人、妇女。于哀乐之中传来丝丝呜咽,更有些人在谈笑着那些死去之人身前的事迹。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一切事宜似乎都回到了血月之前。贺白玉端坐在马路旁摆着的丧宴的椅子上,无神无采的看着这热闹的一幕。

    如今的社会正逢波诡云谲之际,一切事宜都是从简为好。可天空之上却突然黑了起来,连山乌云从遥远的南边一路飘来,里面不时传来沉闷的雷鸣声。不过情况并没有太糟糕,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雷声大,雨点小。’梅辽镇上也只不过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已。中年男子看着势头不停的细雨,嘴里念词的速度也提了提,没多会儿,就将经文念完了,于是拈起黄纸往蜡烛上一过。黄纸、黑墨顿时化成粉尘融进了热水之中。

    “过来,给客人食水,渡人轮回。”

    年轻男子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鼓,跑了过去。他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水,走到土坑旁的雨棚下面,将水送进逝去之人的口中。雨滴落在篷布的啪嗒声与呜咽悲怆的哀乐声依旧没个停。

    贺白玉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了。这种天气、这种季节的四点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而事情似乎也超出了贺白玉的意料。他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又或者说,他不喜欢做没有任何底气的事情。贺白玉站起身子,挤开人群,找到了镇上的几位氏族长辈,“几位爷爷,麻烦问一下,镇上的白事一般要弄几天?”

    老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回道:“这事讲不准嘞,三天、七天,都有的,不过要我来说,一天搞过去就得了,弄这么久,活人不安生,死人也不安生。不好待的,这种时候,都走了不少人了。你看看这里站着的人,也是想走了。看着我们几个老家伙没走,不敢动......倒是你,小伙子有心了。”

    贺白玉一脸囧像,低头敛眉,讷讷回道:“秦人户户挂白绫,秦地处处染红血......”旁边几位老人听了后,神色各异,却失不了同为秦人的慷慨气势。其中一位老人伸出苍老瘦小的手,拍了拍贺白玉的肩膀,“之前应该是当领导的吧......别急着否定,年轻人,先听我说,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很多事情都看得透了。咋们这个镇啊,其实仔细算下来,大多数就那么几家,陈、张、朱、廖、邹、梁、余、丘、吕、杨、邓、王,本来咋们几个都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咯,这么大群子孙在,可如今遇着这么些事,福是享不着了,就盼着子孙能够平平安安......可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什么德行我都是一清二楚,要让他们跟着人往前冲,他们能闷头就冲,要是让他们带着人往前冲,指定就往人火坑里去了。我们这些个老头子呢,早就没这些心力了,做下来可能还没子、孙辈做的好,不过咋们总要有人站出来的,所以我们几个老头子就商量了下,拉下脸来,想要你帮帮我们镇上这几万个人,也算了却我们的心事,成不?”

    贺白玉听了老人这席话,心中顿时涌过暖流,四肢百骸有种发麻的感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睁着眼睛望着几位老人。几位老人见着这一幕,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为首的那位壮硕高大、须发皆白的老人收敛笑容,说道:“不必有负担,如今这种时代,什么事都是未知的,错与对都是当下的选择而已,我们想不到那么多,也做不了这么多,只希望这些后辈们能够好好活着。你能做到吗?”

    “前辈们有看过《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本书吗?”

    “哈哈,我们这个年龄,早就不看书,我们连书名都没听过。”

    “是我糊涂了,前辈们都已经到了‘无为’的境界。其实我并不是想讲书里的故事,就是这本书曾经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老人呵呵笑着,继而说道:“哦?什么道理?”贺白玉说:“一定要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但是又不能只有正直与勇敢。”老人只是面带笑容,“我们已经老了,不太懂这些事,不过你说的大概是对的吧。其实无论正不正直都无所谓咯,这种世道,正直的人不一定好,当然了,我更加希望我的后辈们活在和平的地方。”

    “一定会的。”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你来镇上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镇上的人并没有那种勇气。正直?也不见得,人心是很复杂的,就像我们想让你带我们走出条生路来,其实也是带着私心的。当然了,私心归私心,更多的还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这样才长久嘛......好了,不再多说了,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吧,要出了意外,心疼的可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呢。”站在首位的老人把话讲完后,就领着身后那群年龄差不多了多少的同辈们,向着做白事的中年男子那里走去。贺白玉也跟了上去。

    做白事的中年男子叫做张启松,因为学历不高,人又懒散,最后落得个做白事的活,反倒是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其实乡镇这些地方的白事大概能用七个字来概括,‘钱多事少活容易’,不过近来这些年份,正逢人口老龄化,做白事的也多了起来。他们一伙人东跑西跑的,倒是在镇上做出了名气来。不少其他镇上的人都会来这里找他,让给家里过世的长辈做白事。

    只是现在血月降临,他已经在梅辽镇滞留好一段时间了,天天窝在屋子里给先人念经烧纸,倒真就活了下来,还被镇上的老人请来做白事来了。张启松到了这里见着这么多人,也把心里的不安给压了下去,渐渐恢复了状态,此时已经脱下黄袍了,正坐在雨棚下边嗑瓜子边与几位男子吹牛打诨,倒是跟着来的另外三位男子还在那边忙碌。

    老人们搬了几张椅子坐过去。为首之人冷冷笑道:“很有雅兴啊,要不要把自己的白事也一并做了?省得等会儿怪物来了杀不尽兴,整的我们这把老骨头明天还要给你们收尸?”中年男子们面露尴尬。张启松站起身来,说道:“老爷子说的什么话呢?大家好不容易聚一块,聊聊天又不会怎样?讲这么眼中干嘛?”

    老人大怒,指着张启松鼻子骂道:“做个人,好吃懒做也就罢了,眼力见都没有了!是不是脑子都该丢了!天色这么暗,你等什么!?打着灯指路,等那群怪物寻着光过来看你吗!?是不是白事做多了把自己当成鬼了!”

    几位男子都被骂得不敢作声。反倒是一旁的妇人大大咧咧的说:“人死不过身埋土,迟早都是地下的烂泥巴,不把人的魂给召回来,哪里还有人认得啊!这要做,会寒了大家的心,张叔,让我们留下来看看吧。”

    老人怒不可遏,上前直接给了妇人一巴掌,“寒了大家的心?你也说得出口这些话,要是真有人再因为这些事死了,才是寒了大家的心,不仅是寒了在场的人,还地下的人都寒心!都一个个给老子回去,没得商量,谁敢再说,我就扇谁!走!快走!还不走!?”

    一群人陆陆续续往回走着。张启松走到老人身前,大声说道:“叔,镇上大多都是我们这些人,让大部分人回去就得了,我给守着行吗?反正我也......”老人直接给了一巴掌,说道:“滚回去!要守也轮不到你!”见势头不好,贺白玉也走上前来,“张爷爷,本来这些事情,我作为外人是不该多嘴的,可现在的情况本来就糟,没必要将事情引到不可控的地步,毕竟众口难调,人心难测,没有必要拒绝少部分,您只需要管住大部分就行了。那小部分可以交给我来解决?”

    老人疑惑的看着贺白玉,问道:“要怎么做?”

    “简单啊,就让那些想要守夜的人守就行了,其他的人就回去。我可以负责外边这部分人的安全。当然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想要和这些人聊聊。”

    老人听着不禁笑了起来,拍了拍贺白玉的肩膀,朝着人群走去。

    将逝去的旧友们安放黄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