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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雪原启程

    “快醒醒——”

    隐约听到了呼唤我的声音,昏沉的意识逐渐上浮,我睁开双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已经没救了……”面前的男人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在他面前形成一片白雾,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你没事吧?怎么会昏倒在这里……你看上去好像不是我们村子的人啊?”

    好冷。

    “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面前的男人凑近了些,我才看清他兜帽下清秀的面庞,却没有能够做出适当回应的余力。

    “怎么办,先把这人带回村里去?”看不清身影的某人轻声提议着。

    “……食物吃紧,我不建议。”另一个嗓音冷漠地表示反对。

    “瑞格勒斯,还是乐善好施些为好哦?最近村里也想要多点人手去干活,不差这一张嘴。”眼前的男人回身驳斥,并轻松地将我抱起。“放心吧,不知从何处来的流亡者,至少你现在是安全的。”

    被勉强唤醒的意识再次摇摆不定,我也随波逐流地放任它远去……

    “斯博利,真的要救他么。”被称为瑞格勒斯的少年扑朔着毛茸茸的白色双耳,平淡的音调中难以分辨他的情感。

    “嗯,这种天气还把失去意识的人遗弃在荒原上,无异于杀生,我做不到。”单手环抱着新“捡来”的人,斯博利·灵摇了摇头回答着。

    “他的着装……”

    “他的装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的流亡者是吧,我明白,但见死不救有违我的信念,麻烦你理解一下了。”

    “哼,连琴都弹不好的吟游诗人还谈什么——”

    “好了好了你俩可千万别吵起来,有什么要讨论的我们回村子再说吧。”同行的女性裹紧自己的大衣赶忙插话,打断了咄咄逼人的瑞格勒斯。

    “无妨,尤瑞。瑞格勒斯所言非虚,我作为吟游诗人的确不甚称职。”斯博利·灵平静地接受着同行者的指责。“也都因为我的缘故,我们队伍总是挖不到想挖的剑,抱歉啊。”

    “……”面对率先自我批评的斯博利·灵,瑞格勒斯和尤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大步流星的斯博利。

    山间村落“杰普瑟”就在十里不到的远处,今天天公还算作美,并没有刮起风雪为本就寒冷的环境加一把力,抱着一个人的斯博利·灵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岩石间,速度丝毫不减,隐藏在斗篷下的腿甲叮当作响,像是为本应沉默的行程增添一些背景音乐,让旅途不那么单调,但很快在清脆的金属声中加入了某种沉闷的鼓点,若是不屏息聆听或许根本无从发现。

    “斯博利,停下,有反应。”披着大衣的尤瑞突然发出警告,金属碰撞声戛然而止,“……瑞格勒斯,能分辨吗?”

    “…………有些困难,但确实有东西在,这动静听起来不像是人。”

    “今天还真是热闹……放哨交给你们了。”尤瑞解开大衣,用冷得直哆嗦手拄着的木质拐杖在雪地上刻画起了不知名的符号,斯博利将捡来的人横放在尤瑞身后,和瑞格勒斯一起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前一后地站在女性身旁,警戒着周围。

    沉闷的鼓点越发响亮,此时已经清晰可闻,就连枯树上的积雪也纷纷抖落。

    “尤瑞。”

    “马上就好,别催。”刻画着符文尤瑞头也不抬。

    “我听清楚了,应该是元素熊。”

    “——”刻画符文的手停住了。“斯博利?”

    金发左右晃动,“平时可能勉强能够处理,还要保护一个伤员的话很有挑战性。”

    “唉,用吧,但这颗用完就只剩下最后一颗了啊……”重新披上大衣后,尤瑞从兜里摸出一颗蓝色晶体,斯博利·灵背起横放着的人后和瑞格勒斯一起凑到她身边。

    “好了吧?“折跃”。”尤瑞说完便松开手掌让蓝色晶体落下,掉落在积雪上的晶体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三人脚下的雪地顿时如流水般散开,光芒渐强,随后强光一闪,雪地重归寂静,三人身影也不复存在,唯有没刻画完的符文与破碎的白色晶体无言地诉说着“曾有人在”的事实。

    斯博利·灵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沉闷的震动很快止步于破碎的晶体前,空荡无人的雪地里没有人听到那欣喜的低语。

    体温逐渐回暖,本已有些失去知觉的四肢渐渐能够动弹,我也清醒过来。

    转动身子,自己似乎是被人安置在了床上,虽然只是粗麻布和毛毯,但还是让自己得到了充足的休息。木质的天花板上布满了因烤火产生的黑渍,扭头看向窗外,转暗的天空中已经飘起了细细小雪,距离自己获救似乎已经有些时间了,我究竟睡了多久?

    “啊,你醒啦。”床边坐着的女性被我辗转反侧的声音吸引,放下了手头的图纸,拖动椅子靠近床边。虽说是室内,但像她这样穿着低胸打扮的白色连衣裙还是让人不禁怀疑她所感受到的温度是否异于常人,“能听得懂我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安克尔。”不知为何,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嗯,看来语言上姑且还是能够沟通的……安克尔?挺少见的名字啊,叫我尤瑞就好,全名就太长了也不方便记。”面前的女性将额前的浅蓝色散发拨至耳后,露出尖尖的耳朵,“如你所见,我是精灵。你看起来应该也是人类吧?和斯博利一样。”

    精灵、人类……

    “身体没什么大碍吧?最近天气还算暖和,再冷一些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就这么躺着的话,搞不好少掉几个指头都算是运气好的。”见我没有回应,尤瑞自然地转换着话题。

    将被窝中的手伸出仔细检查,十指健在,我将双手展示于她看。

    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尤瑞轻轻笑出了声,点头示意她看到了。虽然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也将手放回怀中。

    “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既然昏倒在那荒原里,应该是因为口粮问题吧?给你备了些粥,有胃口吗?”尤瑞走到墙边燃烧着的壁炉旁,取出一摞小碗,从火堆旁的黑色锅中为我盛出一碗黄色的粥递来。

    “能说一下你是从哪里来的吗?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那片荒原里?”确保我稳当地拿住粥碗后,尤瑞才将手松开,继续探求着她需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在思索后,决心坦诚相告。

    “额,不知道?”尤瑞楞了一瞬,虚掩的房门外传来了不小的响声,似乎是物体碰撞的声音“……难道你失忆了?”尤瑞赶忙补充道。

    我闭上眼睛,仔细思考自己从哪来的问题,依然发现自己的脑海中空无一物。除了我名为“安克尔”外,我竟对自身一无所知,摇了摇头。

    “让我来吧,尤瑞的做法太没效率了。”门外踱步许久的瑞格勒斯按捺不住动粗的冲动,被斯博利·灵有力抓住。

    “再等等,再等等。”斯博利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就算他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现在他也在我们的控制下,不要太过紧张。”

    “——那让我来问他问题,我保证不动粗。”瑞格勒斯深吸一口气后,将佩剑解下放在桌上,举起双手向斯博利示意。

    ……“好吧,三个人一起来吧。”叹了口气后斯博利点点头,推开房门。

    “安克尔,是这样称呼吧?你好,我是斯博利·灵,这位面相不太和善的狼人小哥叫瑞格勒斯。”

    高大的金发猛男推门而入,即便是在衣物下,隆起的上臂和健硕的胸膛依然引人瞩目,而他身旁,眉头紧锁的白毛狼人在一旁坐下,杂乱的绒毛中多有不生毛发的伤痕,和他略显稚嫩的面容极不相称。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刚一坐下,瑞格勒斯就用力抓住安克尔的手臂将他拉近自身面前,碗中的粥险些洒在床上,瑞格勒斯红色的眸子将安克尔死死钉住。“你知道莱昂利斯城么?雄狮佣兵团呢?”

    安克尔依然面带困惑,只是摇头。

    “如果真的说是失忆了……那我单刀直入地问吧,‘神剑’是什么你有头绪么?”

    瑞格勒斯的提问出乎两人意料,房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神剑?……不知道。”安克尔如实回答,瑞格勒斯的手攥地更紧了,让吃痛的安克尔皱起眉头想要将手臂抽出,末了,他像是求助般将目光投向斯博利,后者只是轻轻摇头。

    “……行,我没问题了。”瑞格勒斯猛一脱手站起身来,没反应过来的安克尔顺势倒了下去,险些磕到自己后脑勺,这次的粥碗没那么幸运,洒出一些翻在安克尔胸前,烫得他皱紧眉头。

    “瑞格勒斯!”尤瑞出声责备,“…………抱歉。”留下一句致歉后瑞格勒斯收拾了洒落的米汤,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对不住啊,瑞格勒斯有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过分谨慎,希望你体谅一下,他……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恶意,但毕竟事出有因吧。”斯博利替瑞格勒斯打着圆场,坐在了床边替安克尔重新盖好毛毯。

    “不过看来你失忆一事的确不假。”尤瑞接过话头,“看反应,你确实不知道他所说的‘神剑’是什么……也是,现在这世道,正常来说谁会不知道什么是神剑呢。”耸了耸肩,尤瑞无奈地结束了问话准备离开。

    “安克尔,你先安心休息吧,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待你身体情况好转些了再看看你会不会想起些什么,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斯博利起身与尤瑞准备离开房间。

    “请,请等一下。”安克尔支起身子挽留着打算离开的二人,“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必拘泥于此,向受难者伸出援手并不是什么需要被感谢的事情。”斯博利并不在意,“而且等你能下地走路了,我们说不定还要压榨你呢,到时候就未必还会感谢我们咯?”他眨眨眼试着开了个玩笑。

    “压榨,是指劳动吗?没问题,我会劳动。但还是要谢谢你。”安克尔郑重地点点头。

    “……尤瑞,是我的幽默感太差了吗?”斯博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想尤瑞求助。

    “说不好,毕竟你开的玩笑有时候我欣赏不来。”被期望给予帮助的对象却毫不留情地补上一刀。“你不用理会斯博利,他就喜欢不时说点笑话好让大家相信他真的是吟游诗人。总之好好休息,时间不早了,明天见。”

    互相打趣的二人离开了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唯有火炉中的木柴燃烧的爆裂声不时响起,伴着合适的白噪音安克尔松开了意识的缰绳。

    又是阴天,已经有多少天没有放晴了呢?身着华服的女性有气无力地贴在木质窗板上,透过些许缝隙偷窥着窗外的景象,青色的丝质绸缎已有多日不曾换洗,原本精致的衣物如今已然起边脱线。

    自北方而来,自称的“黑鼠”矮人军队不宣而战,丝毫没有给城中居民任何谈判的机会,虽然艾尔特邦的居民已经对大陆北方的战事有所耳闻,但没有人料想到战火会这么快就烧到自己眼前,本就以商贸为主的城邦还在和邻国的雇佣兵团代表磋商出借人数和防卫任务定价时,军事威胁便已兵临城下。

    城邦的沦陷快得惊人,自瓦里克氏族定制的铁板城门号称能够耐受“神明的怒火”,抵御任何武器的攻击,可在令人战栗的金属沸腾声中,那巨大的铁板竟如黏土般被轻易锤击变形——而瞭望塔上的斥候事后回忆仅称:矮人军队只是用一把大剑不断向城门挥砍,仅此而已。

    自城邦陷落,这名女性便一直被软禁在此,身为侍奉“特格维纳”,人类信仰中贸易之神的神官,她无数次地在幽闭的房间内祈祷着神迹的垂怜,祈祷她能如风般来去自如,穿过这窗板间的狭小缝隙逃出生天。

    神明所给予的回应唯有沉默。

    昼夜的往复对她来说仅止于缝隙间的光与暗,看守房间的矮人只会透过房门上的格栅递来几杯清水和几小块已然发霉的面包,作为贸易之都的艾尔特邦是断然不会有这样的面包存在的,大概是矮人们随身携带的军粮吧。

    如此想来也许自己还应该感谢看守的慈悲,体力流失已近极限的她思绪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她已非常虚弱,甚至难以分辨木板外偶尔可以听到的惨叫声。

    光与暗的第十一次往复后,这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被打开的不是格栅而是吱呀作响的房门,两名矮人一左一右将站立不稳的她拖行而出带到她一直想要来到的缝隙之外。

    幽暗的天空下,大理石质的广场也显得污浊不堪,本就灰蒙蒙的地砖如今看上去更像是被深色颜料涂抹过……空气中雨后特有的浑浊气味让她感到反胃,可惜并没有什么能从她的腹部中翻涌而出的。

    饥饿所带来的虚弱和这场雨大抵是“特格维纳”神所给予的最后一份恩惠:神官不必看清那深色的涂料是如何在雨点的冲刷下变得鲜红,也不必看清被胡乱丢弃的姐妹头颅,以及嗅到那浑浊气味中无论如何都冲刷不走的血腥味。

    直到她被按倒在地,身后的矮人将冰冷锐利的触感抵在她的后心处开始念诵无法理解的声调后,她挤出了最后一份念想:

    ——————神啊,你为何抛弃了我们?

    冰冷的触感穿过炽热的胸腔,不带情感地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