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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英雄之城

    木质滚轮周而复始地旋转着,在雪白色中碾出长长的褐色车辙,听闻下山后能够乘坐“马车”时兴奋的众人早已闭口不语,生怕张开嘴后脱口而出的是言辞以外的不可言喻之物。

    我没有想到自己初次乘坐马车的体验就是这样毫无减震措施的颠簸之旅。简陋得惨不忍睹的车体——如果一个被污渍和泥土染成黑色的破松木盒也能称得上是车体的话,顶棚上几块形状不一的黑色木板被铆钉和麻绳草草连接,还有随着车轮转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奇异声响,无一不让我担心起车体会不会在颠簸中忽然解体。就算这破盒子足够结实,我们屁股底下用来当做座位的干草垛也会时不时绕开衣物的隔阂,在意想不到的瞬间和最柔嫩的肌肤亲密握手,引得尤瑞不时从草垛上跳起,如坐针毡。

    (这哪是马车,分明就是货斗嘛……)

    谷特蕾娜不满的抱怨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他们身处的环境,那猫娘真的能代表商会吗……?如此不安总是挥之不去。但斯博利依然对此笃定,我也便随之安心。

    说是马车,动力源其实是六匹银色的狼,驾驶着狼车的车夫自然,也是狼人族的兽人,凯特敏则慵懒地倚靠在他后背,悠然地拨弄着琴弦,只是音色被颠簸作响的“后座”隔绝在外,我们无从品鉴。

    “来,拿着,把这个会标别在左胸前。”在时间的流逝逐渐成为单调的晃动后,凯特敏探头递来四枚徽章,与她胸前的别无二致。

    “就快到了。”

    小巧的金属徽章却与印象不同,颇有分量,似乎是银质的。一册摊开的书本成了最宽阔的背景,衬着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一只孔武有力,另一只看起来伤痕累累,四周环绕着某种植物——谷特蕾娜说这是象征和平的橄榄枝。

    (Eniot…埃尼奥特,贵人,这名字……是何含义呢?)

    有着商神庇佑的谷特蕾娜也无法知晓的名讳,会意味着什么呢?

    凯特敏宣告终点将近后,时间的流逝重新赋予起凡人期待,我也不住探头张望:

    宛若一块巨岩。

    那巨岩如同自开天辟地之时便滚落在此,也将在此见证时间走向荒芜,而它则会始终傲然矗立在山脚下。一道巍峨的石制屏障,沿着山脚蜿蜒延伸而出,那城墙高达十五米,厚重而坚实,早已是大地与历史层累而出的交融之物。橙红的夕阳泼洒在城墙表面,赋予冷峻的岩石以温暖,历经沧桑的石墙在暗夜降临前的余晖中焕发出饱受润泽的光泽。

    “那是希望的颜色。”瑞格勒斯同样探出头来张望着,眼中充满崇敬。“战斗通常开始于清晨,而若我们这些战士有幸见到这副光景,证明我们又获得了一次胜利。无论那一刻我们是否满身血污,遍体鳞伤,都会默默祈祷,为我们的幸存,战友的勇猛,还有这英雄之地永不陷落。”

    “狼车”愈发接近,渐渐淡去的阳光透过云层,轻轻拂过城墙上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岩块。岩块表面的纹理在夕阳照射下清晰可见,每道裂痕和磨损都是与岁月激战留下的光荣伤痕。城墙上时而突兀,时而流畅的轮廓线,勾勒出沧桑而庄严的美。

    “‘赫尔德斯’,英雄会受伤,会倒下,但绝不会陨落消失——冠以他们名称的城市也一定一样。”沉默的车夫第一次回过头来呼应起瑞格勒斯的话语,“小子,你很上道啊。”凯特敏则在车夫看不到的背影里翻个白眼,“男人……”

    “这,这是我父亲常说的话……”并不习惯接受他人的夸赞,瑞格勒斯往回缩了缩。

    要塞,自然唯有一处入口,近九米高的大型铁制城门本身化作桥梁,跨过宽阔的护城河,等待入城者安静盘踞其上。“今天的来客不算多,不错。”车夫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赫尔德斯难道是兽人一族中普遍流传的某种传说吗?”尤瑞靠过来向瑞格勒斯轻声询问,“为什么你不是沃夫利亚出身的也会知道类似的故事?”

    “赫尔德斯这个词本身就是兽人族传统语言中英雄们的意思……只是我们的一种信仰和习俗吧,我们认为守卫国家与族人而战死者皆为英雄,而为了纪念他们,在国家边境所建立的要塞往往都会被冠以赫尔德斯之名。”

    尤瑞打开小本子奋笔疾书,一边“嗯嗯”点头。狼车也在等待进城的队列中即将到站,车内四人顿时紧张起来。

    “出示证件,接受检查……诶呀,凯特敏小姐,您回来了呀?”沃夫利亚制式装备包裹着的士兵见到凯特敏小姐后,与斯博利同样展露出了别样的敬意。“您这是?”

    “给商会带的客人,因为事情急,还没能办好证件,能不能行个便利?稍后商会会替他们补上的。”跳下车的凯特敏递交上自己和车夫的证件,俏皮地眨了眨眼,同时那条尾巴灵巧地绕过甲胄缝隙,轻轻塞进些许叮当作响。

    “啧。”轻微的一声咋舌,并没有传到士兵耳中,我侧目看了看车夫,苍劲的臂膀愈发用力地环抱在胸前,将上半身的围裙挤得起皱。

    “明白明白,商会的事情我们放心。”士兵拍拍盔甲微笑示意,高举手中的长枪向后大喊,“放行!”

    狼车再度颠簸,那古老而庄严的要塞如要将我们一口吞下般,遮蔽住身后的夕阳余晖。

    喧闹。

    被厚重的城墙隔断的,远比杰普瑟村喧闹的音浪挤压着我的双耳,却并不让我生厌,我本能地感同身受这充满生命力的嘈杂:士兵们在城墙后的空地中齐声操练着,战吼声,口号声,计数声此起彼伏,混乱却并不无序,一种名为等级的秩序强有力地控制着一切,允许这里变得嘈杂而混乱。拉车的狼们也为气势所压倒,耷拉着脑袋从中间的狭长通路快步小跑通过。

    又听了有些距离车轮的奇异声响,军人们大汗淋漓的喧闹也渐渐被甩在身后,前方传来却是另一种别样的吵闹:争先恐后的吆喝、讨价还价的喧闹、摩肩接踵的人群,杂乱的无序交融成一种和谐,车辆再无专用车道,而是与人群同样缓步前行。

    “就到这吧,商会就在这片区域。”凯特敏招呼着我们下车,而车夫则独自驱车深入。

    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扑面而来,“老字号铁匠铺!要找最趁手的武器吗?就找莱克斯铁匠铺咯!”、“北国布料行!还在为要频繁打补丁而烦恼吗?我们这款耐用型材质可千万不能错过!”、“训练木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送给孩子总不会错!”、“矮人工艺!最坚韧的盔甲!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护住你的小命!”、“来!瞧一瞧看一看!北方王国的蔬菜!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鲜蔬菜!”……

    晕头转向,这一定是在杰普瑟村无从见识的光景……

    (不错!这就是商业的气息!贵人您看好了,商业就是这般热情似火而又迅捷如风的!)

    总感觉谷特蕾娜满脸骄傲呢。

    (呵,这还不算什么呢,真正的商业都市可比这更繁荣,这里更接近集市,还是指向性极强的那种……当然,无论何种形式规模,特格维纳神都会加以赞赏,都会予以祝福。)

    “小哥!看看这柄长剑吗?!轻便锋利,适合长途旅行随身携带!现在只算您三十银币!怎么样!很划算的!”

    一柄长剑被递到瑞格勒斯面前,他只能不断摆手表示谢绝,再从下一次吆喝中脱身。

    “感觉从刚才开始瑞格勒斯就一直很受欢迎啊……”

    “那当然咯,我们落得清闲也算好事,毕竟咱也买不起这里的货品啊~”尤瑞将身后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双手环抱在脑后颇感兴趣地走走停停。

    (因为瑞格勒斯是兽人吗?)

    (不错,外来的商贩暂且不论,沃夫利亚帝国本土的商贩一定不愿意和外族往来的。)

    那还是有些超出我想象的……原来自己在这里这么不受待见。

    “我们到了,”穿过热闹非凡的集市,凯特敏径直走进一条稍显僻静的支路,放大版的徽章在已然式微的最后点点余光下并不醒目,“欢迎来到埃尼奥特商会。”

    “客人您好!欢迎来到埃尼奥特商会!我们——啊是凯特敏小姐!您回来了,我立刻通报银爪先生,各位先在会客室稍作等待。”

    不时有职员快步走过的走廊,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有些掉色但依旧光洁的绒质地毯静静躺在脚底,就和会客室中的木质家具一样,岁月的刻痕悄然遍布到无法轻松遮掩的地步,但依旧以能够反光的光滑表面忠实地捍卫着过去高价家具应有的尊严。

    “噢噢~!很有格调嘛!”尤瑞好奇地转来转去,不时蹲下仔细研究地毯上的纹样,“这纹样我见过,当时说是中部地区三十年前最流行的样式!诶呀还真是好久不见啊……不知道那家旅店的老爷子还好不好……”

    “哈哈哈,这位女士还真是见多识广,该说不愧是长生如精灵,记忆历久弥新,对时间的感受也和我们截然不同。”

    沉稳的男声代替脚步声先声夺人,盛装的高大狼人欠身进入会客室展开双臂,“幸会!鄙人正是此处的会长,银爪。”

    我们的视线自然随话语向双臂两端张望,果然在右臂末端,本应有着五根手指的手掌处仅有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接替三处空缺的是闪着银光的爪型末端。

    对方察觉到我们的视线,笑了笑,“嗯,如各位所料,银爪的名号正是和这三根小玩意儿一起送给我的,握紧与否都可以靠食指和拇指操作很是方便啊。”银爪拇指食指先后扯动,握紧又放松右拳,又轻轻挥手,“不过指望靠这玩意儿重回战场是不太可能啦。各位请坐,旅途颠簸,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胃口?”

    “银爪先生,我就不打扰您了。”凯特敏起身款款走过银爪先生身边,“说好的东西,可别忘记啊?”

    “明白,明白。”银爪也侧身放行,“往后或许还要劳烦猫姬,您多提携。”

    “那希望诸位谈得愉快,若是有空也可以来内城区,打听打听克劳奥斯铁匠铺,来看看转转啊~”凯特敏挥手作别,也带上了会客室的房门。

    “那么,想必四位就是杰普瑟村的……?”

    “没错。因此,银爪大人,请先允许我们代表杰普瑟村,对贵商会长期以来的援助,传达我们最诚挚的感谢。”

    斯博利、尤瑞和瑞格勒斯一齐低下头来,我也有样学样。

    “无需多礼,帮助有需之人向来是埃尼奥特商会的宗旨,而我们商会和杰普瑟村之间也是平等的商业合作伙伴,彼此各取所需,各位完全不必如此。”银爪陷进那张皮革沙发,身姿前倾,语带纠结地继续,“而这次,是我们商会作为商业合作伙伴的失败,杰普瑟村的消息不知为何走漏,赫尔德斯当局以我们的营业许可做要挟……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所以,的确是沃夫利亚帝国的政府方面出面,要求清除杰普瑟村的吗?”落座的斯博利依然绷直上半身。

    “是,埃尼奥特毕竟是外来商会,即便吸纳了本地出身的我作为经营者,商会的经营性质还是无法改变的。”银爪夸张地耸耸肩,“在沃夫利亚,外来商人能做生意的地方,也就这么个赫尔德斯了。”

    “好了,我们无从影响的事情,谈了也没用。”尤瑞拍了拍手,“您说共洽补偿,可有一个心理价位?”

    “尤瑞——”

    “无妨,生意场上,能够彼此打开天窗说亮话可不是坏事。”银爪从笔挺却被撑得几近变形的西装内袋中掏出一份卷轴,“商会方面能够给各位提供总计不低于贰佰沃夫利亚金币的实际经济补偿,即一人伍拾金币,随后可以将各位护送至商会贸易路线沿线任何地区。”

    “条件呢?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签下这份文件,保证自己会“陈述”并“忘记”在杰普瑟村经历与记住的一切。”

    “只要签下……?”我倍感意外,瑞格勒斯和斯博利也同样困惑,这似乎是一份格外低廉的报价。

    “我们商会向来重视信用与诚信,鄙人也愿意相信杰普瑟村长希望保护的人们。”

    “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请便。”

    平滑的羊皮纸卷成一束,自桌面一侧推来,尤瑞倒也不急着解开墨绿色的绸带展开细看,而是端起卷轴仔细揣摩好一番,随后才徐徐展开。

    “………………”默默卷起卷轴,“我明白了,能否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的。”

    “那感情好!这样,各位在商会自便,要出去走动走动也没有问题,今晚这间会客室就交给各位临时落脚了,我还有些生意要去磋商,先告辞了。”银爪收起尤瑞递回的卷轴,大踏步地离开。

    会客室内重归平静,瑞格勒斯自房门向外探头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掩紧门扉。

    “这是一份魔契,签订需要以血代笔,订立后几无毁约可能。”

    银爪离开后,尤瑞直截了当地给出结论,“简单来说,每个生物的血液中都会随着年岁增长拥有属于自己的魔力,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魔力本身既是资源也是载体,而魔契则能够辨别魔力的拥有者,自动依照契约中所书写的文字效力,产生束缚,签订魔契的人会自发地完成所承诺的事务。这张契约的情况下就更特殊了,会直接通过魔力建立的通路提取有关村子的信息,完成转移。”

    “也就是说,杰普瑟村的一切真的都会被忘记?”

    “更准确来说是消失不见——就像从未经历过一样。”

    “这……”斯博利低着头有所踌躇。

    “也算,合理的措施吧。商会一定希望这里的事情就此结束,不要产生不可控的外部效应。”坐在沙发上的瑞格勒斯尽情伸长自己的双腿。

    “事先声明,我可没法解除契约中的魔法。”尤瑞双手平举,“这种高级魔法道具,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很高级吗?”

    “这张羊皮纸的价格比他给我们开出的价格只多不少。”

    “等等,这不是很奇怪么?”斯博利抬起头来,“用以防范我们违约的手段,竟然比合约本身的经济价值更高?”

    “这怎么了?魔法的研究或者实验大部分时候成本都远高于产生的结果。”尤瑞挑着会客室桌上的水果就往嘴里塞,“我给你们做的这些小物件,你们要不要自己算算成本?”

    “你还真是放松啊……”斯博利摇着头起身,“这其实性质不同,如果说研究和实验是探索未知的学术行为,当然可以不计成本地加以投入,但这可是一家商会的商业行为,你回忆回忆来和我们村子交易的那些行商,你真的相信这些人会不计成本地做什么事情么?”

    “……不觉得。”瑞格勒斯也直起身子,“也就是说,这张契约才是重头戏?”

    “如果要让这件事情的逻辑合理,我认为的确如此。”斯博利点头赞同。

    “你们想太多了吧~”尤瑞不以为然,“说不定不过是像瑞格勒斯说的那样,要消除商会不可控的后续影响。而且就算那张卷轴才是正戏,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商人不会不计成本,但他们计算成本的动机永远是谋求更多利润。就咱们村子那些事情,能有什么价值?他们商会还是我们的资助者,难道不清楚我们村子的情况?那这商人可当得太糊涂了。”

    “额……”斯博利和瑞格勒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反驳,我也想不出些由头。

    (贵人,您回忆一下,这商会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印象?

    (过时的地毯,老旧的二手家具,如此热闹的集市中略显冷清的所处地——就这家商会试图营造的第一印象来说,您觉得这家商会是否有“能力”,能够同时承担起这高昂的赔偿金和这张魔契的开销?)

    ——原来如此,是这家商会致力于隐瞒什么?

    (这仅仅是我以一介小小祭司所进行的思考,接下来是特格维纳神的庇佑:神剑,魔契,魔法道具,这家埃尼奥特商会似乎与‘魔法’渊源颇深。)

    “尤瑞小姐,你制作魔法道具所需要的材料,都是自己收集的吗?”

    “有一些是我们在发掘时找到的,还有一些是和村长提需求,让商人在下一次的物资里一起帮着……”尤瑞吃水果的手停住了。

    “尤瑞?”

    尤瑞沉吟片刻,手中的水果缓缓放回果盘,“……我赞成这家商会不简单。”拍了拍手,尤瑞双手环抱,“我第一次提需求——好像都是在瑞格勒斯来村子之前的事了,其实并不抱希望,都是些我在家乡的时候完全搞不到的材料,只不过是因为我们俩没什么额外需求,我就随便报了一些,没想到第二个月真的送来了,当时还没多想,但如果这家商会都搞得到魔契,那些材料自然也不难入手。”

    “很棒的着眼点,安可尔。”尤瑞小姐冲我点了点头,“不过这家商会想要什么呢?我们依然没有获得这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动着,钻进窗户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渐行渐远。

    “出去走走吧,一直在这里待着都快透不过气了。”斯博利将倚在墙边的长剑插回腰间,回头看着已经横在桌上的尤瑞和靠坐在墙边的瑞格勒斯,又把视线收回到同样准备出门的我身上,“安可尔,你的记忆难道开始在慢慢恢复?”

    “?并没有吧……”我仔细回想,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是吗,是我多舌了。”斯博利默默抱歉,“你们不出门吗?”

    桌上的精灵抬起手随意晃了晃,又翻了个身。

    “行吧,那我们走了。”

    下午还人声鼎沸的集市已经如潮水退潮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杂乱的地面,等待着明天的涨潮。夜里的人流不再拥挤在街道上,相对的,集市营业时冷冷清清的建筑内部如今正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收纳着白日里朝气蓬勃的喧闹。

    “远离这种现代文明太久,突然回到这种氛围中,总感觉不习惯啊。”斯博利苦笑着摩挲胸前的吊坠。

    “斯博利先生以前也来过赫尔德斯吗?”

    “嗯,这里倒是没来过,但我去过的地方可更繁华喔?”

    苦笑在谈及繁华时,流露出了一瞬的自豪,但如火星般转瞬即逝。

    “不过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苦笑更添几分落寞,斯博利先生握着吊坠的手指用了些力,望着西面的夜空。

    穿过卫兵站岗的一道木质大门,生活气息变得浓郁,晚餐的炊火气,追逐打闹的兽人孩童,急匆匆收拾工坊打算回家的工匠,并不安静却显得祥和。

    “……真希望村子里的大家也能一起来啊。”

    斯博利并没有回应,而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洪亮的金属回声全无征兆地自居民区深处响起,连续七次,振聋发聩。不少人停下手头的活计,向着那方向行进。

    “去看看不?好像有什么活动。”

    尖顶塔楼下一口金铜色的大钟在火光下刚刚停止摇晃,夜色下不少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将这栋白色的塔楼建筑围得水泄不通,其中究竟有什么令人看不真切。不待我开口询问,更清脆却颇具穿透力的玻璃振动让有些躁动的人群们安静下来,我也不再方便开口。

    “肃静。骄傲的兽之子民啊,今天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迎接即将启程的英雄归家,炽热的鲜血为帝国的荣耀而干涸,年轻的心脏因流窜的邪恶而停跳,这些勇猛无畏的灵魂不会后退,他们也永远坚守在沃夫利亚山间洁白的雪原中。”

    暮年的狼人颤巍巍地向着人群传递哀思,片刻沉寂,手摇铃响,点点烛光汇作摇曳的道标,横卧着的僵冷缓步沿着光的指引,回到名为家的怀抱。

    “但毋庸悲戚,骄傲的兽之子民啊。这些灵魂将从这里启航,前往先祖身旁,他们会如英雄般凯旋,自豪地挺立在伯利恒的身后,他们绝不会被遗忘,更不会被漠视!”

    年老的嗓音并未减损声音中的中气,因激动而颤抖的言语回荡在默默攒动的抽泣之上。

    “逝者已逝,哀思过后,明天的太阳照常会闪耀于雪原之上。但切记,沃夫利亚睚眦必报!我们绝不会允许高贵的灵魂无故陨落,我们会让那些龌龊的小辈再无侵扰沃夫利亚的胆量,英雄安眠的土地必须不受打扰,英雄之城也容不得邪恶的苟活!我们会让沃夫利亚的威名载着为她而死的灵魂远扬四方!”

    人群渐渐激动。

    “赞美阿提萨尔将军!他的眼中容不得邪恶,他的手腕刚硬有力!他为那些流窜的邪恶而愤怒,他怒吼着沃夫利亚的威名,令邪恶付出了血的代价!诸位!那些卑劣的流民,伤害英雄的祸首,已经枭首在此!一切都仰仗于阿提萨尔将军的当机立断!”

    火光腾起,大把柴薪被点燃,正等待着温暖横卧着的僵冷,却也照亮了夜色下本看不真切的阴影。

    “——————”

    三日前还和我打趣的那位中年男人笑颜,如今双目紧闭,安静地随风摇动在高耸的木棍之上。

    “那些流民妄敢负隅顽抗,可正义绝不会姑息!”

    安葬村民时,我们并没有找到杰普瑟村长的遗体。

    四人谁都没有提过,却都有那么一丝侥幸,神通广大的杰普瑟村长,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赞美阿提萨尔将军!”

    可那份侥幸,终究有被击碎的那一天。

    “阿提萨尔将军才能肩负起沃夫利亚的未来!”

    斯博利的手不住颤抖,却准确地握住腰间的长剑。

    “阿提萨尔!”“阿提萨尔!”“阿提萨尔!”“阿提萨尔!”“阿提萨尔!”

    不断高涨的情绪,不断激动的人群,身边的兽人们的激情随篝火的升腾一同引燃。

    那份激情燃尽的还有斯博利的自制力,长剑行将出鞘,他也即将迈步,我却无力阻拦。

    “斯博利——”

    比我徒劳的话语更快,一双粗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钳住斯博利腰间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