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术
丁宁每天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曾经父母眼中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不少，人变得很安静，每天看看书，在小区里走一走，跟家人的话也不多。有时会盯着墙上高中期间运动会获得的奖牌发呆。丁宁的妈妈几次想跟她商量把这几块奖牌收起来，但被丁宁爸爸劝住了。
到了第四个月的中旬，丁宁的病情发生了变化，症状和第一次发病时类似，但这次来得更加猛烈。丁宁父母新租的小两室在市立医院附近，虽然比以前的房子要小不少，而且里两个人上班的距离也远了不少，但为了女儿就医方便，两个人一致决定把房子选在这里，而这个决定第二次挽救了丁宁的生命。
那天下午，丁宁的妈妈刚刚下班回家，就发现丁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赶忙问她感觉怎么样。
“头晕，心口不舒服，跟那天下午的感觉也有点儿像。”丁宁呼吸有点儿急促。
因为丁宁的行动还不受影响，两个人赶紧叫了个车往医院赶去，路上丁宁妈妈拨通了李正文的电话。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又发作了，您在医院吗”？
“我在医院，目前病人什么症状？”这时李正文正在参加一个车祸烧伤病人的会诊，他看到是丁宁妈妈的电话，预感可能丁宁的病情有变化。这是市立医院的第一例计划进行心脏移植的病人，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个重大的手术，因此他对于丁宁病情的发展格外关心。
“目前还可以正常行动，但她自己说跟那天下午发病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现在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丁宁妈妈焦急地说到
“好，直接到急诊室，我这就过来”说完李正文挂了电话，跟其他的大夫打了个招呼，便向急诊室走去。
丁宁母女到了医院急诊院区，李正文和一个护士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还专门为丁宁准备了一台轮椅。
“丁宁妈妈您先去挂号，丁宁你坐上来”。李正文说完带着护士推着丁宁进了急诊治疗室。
这次发作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经过药物治疗，丁宁的症状很快就稳定下来。但是在李正文查看丁宁的X光检查报告时，却发现心脏轮廓增大的速度很快，药物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
当晚，丁宁的症状有所缓解，带着呼吸面罩睡熟了。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在李正文的办公室里，三个人显得都很疲惫。好在经过两次治疗，李正文跟丁宁的父母也逐渐熟络起来，也没有惯常医生冷冰冰的语气，变得比较放松。
“丁宁这次治疗得还比较及时，应该恢复两天就能稳定下来”李正文喝了口水，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谢谢您，李主任，您又救了小宁一次，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了”丁宁妈妈有些激动。
“是呀，多亏了您，太感谢了”丁宁爸爸也附和道。
“没事儿，目前看病情是稳定下来，但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李正文扶了一下眼睛，看着丁宁的父母
“嗯，李主任，您说吧，我们听着”丁宁的父母似乎也感觉到李正文的语气不一般，刚刚放松的心有紧张起来。
“从这次检查的结果看，丁宁的扩心病有加重的迹象，长期来说，药物治疗的效果有限，还是要尽快做心脏移植，否则后期病情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也会更加危险”。李正文小心斟酌着措辞，但还是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李主任，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他要是没了，我们……我们……”丁宁妈妈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是呀，李主任，您一定帮我们想想办法，手术的钱我们都准备好了，但是找心脏这个事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呀，您有没有什么办法？”丁宁的爸爸也焦急地说。
“首先请你们二位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尽全力救治丁宁”李正文不得不先安抚两个人的情绪。“目前看最大的难点还在心脏器官来源，丁宁的血是O型血，这种血型在心脏移植的来源看是相对比较少的，当然异种血型移植也是有过一些案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推荐异种血型移植的，后期的排异风险很大”。
“我是O型血，我的心脏能用吗？”丁宁爸爸直勾勾地盯着李正文，他当然明白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
“不行的”李正文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脏给了她，你自己用什么？在这我国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的病人才能做心脏捐献，活人是不行的”
“只要能救小宁，我……我……”丁宁爸爸也开始哽咽起来。
“你们两位先冷静下来，毕竟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也会再想想办法，你们还是先回去，让丁宁在这边住几天，等病情稳定下来再出院。”李正文把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让两个人的情绪能够稍微平静下来。
送走了丁宁的父母，李正文重新做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思索着丁宁的病情：“如果没有适合的心脏移植，估计撑不过半年吧？但是心脏来源这个事儿，靠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呀，也许这就是命吧”。从医这么多年，虽然在病人面前要表现专业，冷静、信心十足，但李正文私底下明白，作为医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才是常态。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病历翻了翻，正是早上参加会诊的烧伤病人的资料。这家人也很可怜，一家三口出了车祸，车辆起了火，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当场死亡，后排的小女孩全身65%重度烧伤，目前还在抢救，丈夫全身20%轻度烧伤，到时没有生命危险。下午的会诊就是针对这个小女孩的，这么大的烧伤面积，抢救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目前患者还处于休克状态，又是一个家庭的覆灭，这种烧伤程度即使救回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无力感再次涌上李正文的心里。
随手翻着小女孩的病例，在一张化验单上的一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血型：O型。李正文稍稍坐正了一些，愣愣地看着血型这一栏。“也许……”随即他慌忙就把脑袋中的念头驱散掉，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有这种念头，哪怕仅仅是想想。
丁宁发病之后的第三天，丁宁的爸爸正在单位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是丁宁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心脏外科的李正文”
“李主任，您好，我是丁宁的爸爸，有什么事吗”?丁宁爸爸内心有些忐忑，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突然有种恐惧感
“您好，丁宁心脏移植的捐献者找到了，你们马上到医院这边来”李正文急切地说。
“好的好的，我们半个小时肯定能到。”一阵狂喜，丁宁的爸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撂下电话他马上冲出单位，打了个车向医院冲去。路上才想起要请假，便有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快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随后他又给丁宁妈妈打了电话，约定在医院碰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丁宁的父母赶到了医院，在ICU门口，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正文。
“李主任，有心脏来源了吗？太好了，我们下面怎么办手续”？丁宁妈妈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们跟我来吧”，李正文带着丁宁的父母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走过ICU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彤彤啊……爸爸对不起你呀……”
丁宁妈妈刚刚走过ICU门口，被里面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丁宁爸爸的胳膊，丁宁爸爸也循声回头看去。ICU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一床，叶一彤”
“一起车祸中烧伤的小女孩，才16岁，保不住了。家属同意捐献器官，这是过来见最后一面，挺可惜的。”李正文没有回头，边走边对丁宁的父母说道。
“是给丁宁捐献心脏的人吗？”丁宁爸爸似乎有所察觉。
“这个不要问了，按照器官捐献的规定，医院不能透露两方的个人信息。”李正文继续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真是人家捐给小宁的，我们应该感谢人家才对。”丁宁妈妈不解地问
“这是我国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规定”李正文解释道，“器官移植是非常昂贵的手术，而且配型匹配十分不容易，如果捐赠者和受赠者能够互相知道信息，很可能变成器官买卖，更严重的会滋生很多可怕的犯罪活动。”
“确实有这个可能。”丁宁爸爸想了想说道。
“另外，因为移植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一次手术如果不成功，受赠者知道了捐赠人的信息，毕竟配型能够匹配上是很不容易的，就有可能反复骚扰捐赠人要求二次捐赠，这样会影响捐赠人的生活。”李正文继续补充道。
“是呀，这样就没人敢捐了。”丁宁妈妈也说道。
正说着，身后传来ICU的开门声，丁宁爸爸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护士推着一台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跟自己的年纪相仿，目光呆滞眼角还带着泪痕。脸上因为缠了绷带看不清楚样貌，双手和前胸处也用绷带缠满，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姑娘的爸爸吧，可惜了。”丁宁爸爸暗想道，同为人父的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现在的痛苦。
三个人来到李正文的诊室坐下，李正文说道：“这次丁宁很幸运，捐赠者也在本院治疗，本来器官捐献是不能指定的，但这次因为配型合适加上丁宁的病情复发，所以她的排位被提前了，正好和这个捐赠人能够衔接上。”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谢谢您了”丁宁妈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先不着急说，你们抓紧先去办理手术的手续，我要去做手术准备了，时间有限，一会儿你们最好去陪陪丁宁，稳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李正文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去”丁宁的父母马上站了起来说道。手术的费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预估的费用大约50多万，但是为了保险丁宁爸爸预留了100万在活期账户里，就是准备什么时候有了能够移植的心脏能够马上手术，这几个月来利息的损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成本，但是为了女儿他们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大约半个小时，丁宁爸爸办理完毕所有的手术手续，离预定的手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来到丁宁的病房，丁宁妈妈已经坐在病床边，显然女儿已经知道今天要做手术的事情。
丁宁的脸上看起来很平静，对手术的恐惧和对健康的憧憬让她刚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现在已经能够恢复平常的状态了，反倒是丁宁妈妈经过了刚来时的喜悦，现在开始显露出紧张和焦虑。丁宁现在倒开始安慰起妈妈来了
“行了妈，你就别担心了，我运气不是挺好的吗？两次出事儿都有人救，现在还能这么巧的赶上捐献心脏的人，别人还没有我这运气呢。我在网上查了，现在心脏移植的手术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加上像你们说的，李主任也是大医生，不会有事儿的”丁宁安慰她妈妈道
“我也知道，而且能做这个手术也确实是运气好，可我就是担心呀”丁宁妈妈又有点儿哽咽
“退一万步数，我真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大不了下辈子还给你当闺女呗”丁宁打趣道。
“呸呸呸，真不吉利，不许瞎说”丁宁妈妈连忙打断女儿的话头
这时丁宁爸爸走进了病房，“小宁呀，怎么样了，怕不怕？”
“我没事儿，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照顾好她就行，别让她整出啥幺蛾子。”丁宁扶着妈妈的胳膊笑着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护士推进来一张转运床进来，丁宁爬到转运床上由护士推着向手术室走去。丁宁的父母跟在床的两边一直陪着女儿，这时三人已不再说话。临近手术室的大门，丁宁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会的，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出来。”丁宁妈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丁宁爸爸一手抱住妻子肩头，一只手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小宁，放心，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李正文穿好最后一件防护服，两只手竖起，由护士帮他整理好帽子和袖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回忆着心脏移植手术的全部流程和每一个细节。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主刀做过相同的手术，对于手术本身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毕竟这是回国后第一个大型手术，而且还顶着院里面很多反对的声音，因此这台手术必须成功。
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的院里开会时的争论，丁宁父母期盼的眼神，丁宁坐在病床上看书的样子，让他的思绪有一些混乱。他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再次回忆手术的流程和操作中需要注意的要点，终于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再次让自己专注到手术本身上来。
“李主任，准备好了。”护士长的一声呼唤，让李正文回到的现实中来，他现在能够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保持最佳状态。
“血压，心跳”，“130-90，心跳86，呼吸稳定。”
丁宁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并排放着的另一张手术台上，躺着她的捐赠者叶一彤的遗体，叶一彤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被正式认定死亡，李正文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妥当的孙平，互相点了下头便开始分头准备起来。
孙平起初是反对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但当得知已经找到可供移植的心脏供体，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李正文，提出协助他完成这次手术。孙平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一来他是心脏外科李正文来之前当仁不让的第一主刀，临床经验丰富，即使他不提出来帮忙，老院长也会安排他和李正文一起，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事情第二次让老院长亲自过问，二来他也想通过这次手术减轻与李正文之间的隔阂，再者作为一名老医生的他始终觉得既然已经参与了这个事情，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至于之前顾虑的风险，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病人血小板多少？”
“110”
“备血量？”
“，超过这个量要走报批程序，血库运过来时间也赶不及”护士长补充道
“有点儿少呀”李正文暗自估算，“护士长，通知病人家属，提前验血，如果术中备用血不够需要他们应急”。
无影灯下两柄明亮的手术刀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李正文负责供体心脏的取出和植入，孙平负责丁宁的开胸准备、受体心脏切除和最后缝合。
李正文拿着手术刀，面前的手术洞巾下一片被严重烧伤的肌肤，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个16岁花季少女的胸膛。手术刀划过烧伤的表皮，下面的真皮和肌肉露了出来，继续向下直到胸骨。分离开胸骨后，一颗鲜红的心脏展现在李正文面前。继续向前，游离出上下腔的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一切动作稳定、准确，不急不缓。
“静脉100ml肝素”，李正文对护士吩咐道，2分钟后“主动脉灌注冷心肌麻痹液。”
李正文继续按照手术方案在恰当的位置切断上下腔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心脏被顺利地取出。
孙平那边的开胸准备也已经完成，并建立起了体外的循环。
“开始移植。”李正文简单吩咐了一句。旁边的捐献者终于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使命，在助理医生的帮助下开始缝合。
缝合左心房、缝合右心房，缝合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汗水从李正文的头上渗出，每个半分钟，护士就要用消毒纱布帮助李正文清理前额的汗水，护目镜也在中途模糊了，不得不进行更换。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到现在已经6个小时了，李正文感到逐渐达到注意力和体力的极限。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心脏移植完成。
“准备恢复供血。”李正文吩咐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动脉阻断夹被松开了，血液从体外循环流入新移植的心脏，两分钟后心脏出现了轻微的跳动，并逐渐增强。
成功了……，李正文心里从了一口气。
“主动脉缝合处出现渗血。”
“右心房缝合处出现渗血。”
孙平的声音让李正文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持续输血，准备缝合，血压是多少”？
“90-70”
“保持输血，血浆还剩下多少”李正文问道
“多一点”护士回复到
“患者家属的验血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问题。”
“通知患者家属准备献血，先准备500CC。”
吸液、缝合、观察、再缝合，8个小时
“血终于止住了。”孙平长出了一口气
李正文抬起头对孙平笑了笑，满脸疲惫。
心跳，110，血压，110-80
救回来了。
丁宁爸爸原本坐在献血室里不愿意出来，担心一走开可能耽误女儿用血的时间，后来在护士反复劝导下，回到了手术室的门口。丁宁的妈妈坐在手术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女儿能活过来吗？丁宁爸爸轻轻地坐在妻子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廊的转角处，一个满身绷带的人也在直勾勾地朝着手术室望去。
门开了，李正文从里面走了出来。丁宁的爸爸妈妈像按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李正文面前，紧张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成功了……”李正文带着疲惫的口气说了一句。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
几分钟后丁宁被转运床推了出来，大家簇拥着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走廊的尽头，一声轻轻地叹气声夹杂着几声第四章手术
丁宁每天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曾经父母眼中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不少，人变得很安静，每天看看书，在小区里走一走，跟家人的话也不多。有时会盯着墙上高中期间运动会获得的奖牌发呆。丁宁的妈妈几次想跟她商量把这几块奖牌收起来，但被丁宁爸爸劝住了。
到了第四个月的中旬，丁宁的病情发生了变化，症状和第一次发病时类似，但这次来得更加猛烈。丁宁父母新租的小两室在市立医院附近，虽然比以前的房子要小不少，而且里两个人上班的距离也远了不少，但为了女儿就医方便，两个人一致决定把房子选在这里，而这个决定第二次挽救了丁宁的生命。
那天下午，丁宁的妈妈刚刚下班回家，就发现丁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赶忙问她感觉怎么样。
“头晕，心口不舒服，跟那天下午的感觉也有点儿像。”丁宁呼吸有点儿急促。
因为丁宁的行动还不受影响，两个人赶紧叫了个车往医院赶去，路上丁宁妈妈拨通了李正文的电话。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又发作了，您在医院吗”？
“我在医院，目前病人什么症状？”这时李正文正在参加一个车祸烧伤病人的会诊，他看到是丁宁妈妈的电话，预感可能丁宁的病情有变化。这是市立医院的第一例计划进行心脏移植的病人，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个重大的手术，因此他对于丁宁病情的发展格外关心。
“目前还可以正常行动，但她自己说跟那天下午发病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现在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丁宁妈妈焦急地说到
“好，直接到急诊室，我这就过来”说完李正文挂了电话，跟其他的大夫打了个招呼，便向急诊室走去。
丁宁母女到了医院急诊院区，李正文和一个护士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还专门为丁宁准备了一台轮椅。
“丁宁妈妈您先去挂号，丁宁你坐上来”。李正文说完带着护士推着丁宁进了急诊治疗室。
这次发作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经过药物治疗，丁宁的症状很快就稳定下来。但是在李正文查看丁宁的X光检查报告时，却发现心脏轮廓增大的速度很快，药物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
当晚，丁宁的症状有所缓解，带着呼吸面罩睡熟了。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在李正文的办公室里，三个人显得都很疲惫。好在经过两次治疗，李正文跟丁宁的父母也逐渐熟络起来，也没有惯常医生冷冰冰的语气，变得比较放松。
“丁宁这次治疗得还比较及时，应该恢复两天就能稳定下来”李正文喝了口水，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谢谢您，李主任，您又救了小宁一次，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了”丁宁妈妈有些激动。
“是呀，多亏了您，太感谢了”丁宁爸爸也附和道。
“没事儿，目前看病情是稳定下来，但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李正文扶了一下眼睛，看着丁宁的父母
“嗯，李主任，您说吧，我们听着”丁宁的父母似乎也感觉到李正文的语气不一般，刚刚放松的心有紧张起来。
“从这次检查的结果看，丁宁的扩心病有加重的迹象，长期来说，药物治疗的效果有限，还是要尽快做心脏移植，否则后期病情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也会更加危险”。李正文小心斟酌着措辞，但还是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李主任，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他要是没了，我们……我们……”丁宁妈妈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是呀，李主任，您一定帮我们想想办法，手术的钱我们都准备好了，但是找心脏这个事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呀，您有没有什么办法？”丁宁的爸爸也焦急地说。
“首先请你们二位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尽全力救治丁宁”李正文不得不先安抚两个人的情绪。“目前看最大的难点还在心脏器官来源，丁宁的血是O型血，这种血型在心脏移植的来源看是相对比较少的，当然异种血型移植也是有过一些案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推荐异种血型移植的，后期的排异风险很大”。
“我是O型血，我的心脏能用吗？”丁宁爸爸直勾勾地盯着李正文，他当然明白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
“不行的”李正文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脏给了她，你自己用什么？在这我国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的病人才能做心脏捐献，活人是不行的”
“只要能救小宁，我……我……”丁宁爸爸也开始哽咽起来。
“你们两位先冷静下来，毕竟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也会再想想办法，你们还是先回去，让丁宁在这边住几天，等病情稳定下来再出院。”李正文把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让两个人的情绪能够稍微平静下来。
送走了丁宁的父母，李正文重新做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思索着丁宁的病情：“如果没有适合的心脏移植，估计撑不过半年吧？但是心脏来源这个事儿，靠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呀，也许这就是命吧”。从医这么多年，虽然在病人面前要表现专业，冷静、信心十足，但李正文私底下明白，作为医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才是常态。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病历翻了翻，正是早上参加会诊的烧伤病人的资料。这家人也很可怜，一家三口出了车祸，车辆起了火，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当场死亡，后排的小女孩全身65%重度烧伤，目前还在抢救，丈夫全身20%轻度烧伤，到时没有生命危险。下午的会诊就是针对这个小女孩的，这么大的烧伤面积，抢救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目前患者还处于休克状态，又是一个家庭的覆灭，这种烧伤程度即使救回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无力感再次涌上李正文的心里。
随手翻着小女孩的病例，在一张化验单上的一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血型：O型。李正文稍稍坐正了一些，愣愣地看着血型这一栏。“也许……”随即他慌忙就把脑袋中的念头驱散掉，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有这种念头，哪怕仅仅是想想。
丁宁发病之后的第三天，丁宁的爸爸正在单位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是丁宁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心脏外科的李正文”
“李主任，您好，我是丁宁的爸爸，有什么事吗”?丁宁爸爸内心有些忐忑，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突然有种恐惧感
“您好，丁宁心脏移植的捐献者找到了，你们马上到医院这边来”李正文急切地说。
“好的好的，我们半个小时肯定能到。”一阵狂喜，丁宁的爸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撂下电话他马上冲出单位，打了个车向医院冲去。路上才想起要请假，便有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快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随后他又给丁宁妈妈打了电话，约定在医院碰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丁宁的父母赶到了医院，在ICU门口，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正文。
“李主任，有心脏来源了吗？太好了，我们下面怎么办手续”？丁宁妈妈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们跟我来吧”，李正文带着丁宁的父母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走过ICU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彤彤啊……爸爸对不起你呀……”
丁宁妈妈刚刚走过ICU门口，被里面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丁宁爸爸的胳膊，丁宁爸爸也循声回头看去。ICU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一床，叶一彤”
“一起车祸中烧伤的小女孩，才16岁，保不住了。家属同意捐献器官，这是过来见最后一面，挺可惜的。”李正文没有回头，边走边对丁宁的父母说道。
“是给丁宁捐献心脏的人吗？”丁宁爸爸似乎有所察觉。
“这个不要问了，按照器官捐献的规定，医院不能透露两方的个人信息。”李正文继续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真是人家捐给小宁的，我们应该感谢人家才对。”丁宁妈妈不解地问
“这是我国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规定”李正文解释道，“器官移植是非常昂贵的手术，而且配型匹配十分不容易，如果捐赠者和受赠者能够互相知道信息，很可能变成器官买卖，更严重的会滋生很多可怕的犯罪活动。”
“确实有这个可能。”丁宁爸爸想了想说道。
“另外，因为移植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一次手术如果不成功，受赠者知道了捐赠人的信息，毕竟配型能够匹配上是很不容易的，就有可能反复骚扰捐赠人要求二次捐赠，这样会影响捐赠人的生活。”李正文继续补充道。
“是呀，这样就没人敢捐了。”丁宁妈妈也说道。
正说着，身后传来ICU的开门声，丁宁爸爸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护士推着一台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跟自己的年纪相仿，目光呆滞眼角还带着泪痕。脸上因为缠了绷带看不清楚样貌，双手和前胸处也用绷带缠满，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姑娘的爸爸吧，可惜了。”丁宁爸爸暗想道，同为人父的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现在的痛苦。
三个人来到李正文的诊室坐下，李正文说道：“这次丁宁很幸运，捐赠者也在本院治疗，本来器官捐献是不能指定的，但这次因为配型合适加上丁宁的病情复发，所以她的排位被提前了，正好和这个捐赠人能够衔接上。”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谢谢您了”丁宁妈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先不着急说，你们抓紧先去办理手术的手续，我要去做手术准备了，时间有限，一会儿你们最好去陪陪丁宁，稳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李正文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去”丁宁的父母马上站了起来说道。手术的费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预估的费用大约50多万，但是为了保险丁宁爸爸预留了100万在活期账户里，就是准备什么时候有了能够移植的心脏能够马上手术，这几个月来利息的损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成本，但是为了女儿他们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大约半个小时，丁宁爸爸办理完毕所有的手术手续，离预定的手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来到丁宁的病房，丁宁妈妈已经坐在病床边，显然女儿已经知道今天要做手术的事情。
丁宁的脸上看起来很平静，对手术的恐惧和对健康的憧憬让她刚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现在已经能够恢复平常的状态了，反倒是丁宁妈妈经过了刚来时的喜悦，现在开始显露出紧张和焦虑。丁宁现在倒开始安慰起妈妈来了
“行了妈，你就别担心了，我运气不是挺好的吗？两次出事儿都有人救，现在还能这么巧的赶上捐献心脏的人，别人还没有我这运气呢。我在网上查了，现在心脏移植的手术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加上像你们说的，李主任也是大医生，不会有事儿的”丁宁安慰她妈妈道
“我也知道，而且能做这个手术也确实是运气好，可我就是担心呀”丁宁妈妈又有点儿哽咽
“退一万步数，我真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大不了下辈子还给你当闺女呗”丁宁打趣道。
“呸呸呸，真不吉利，不许瞎说”丁宁妈妈连忙打断女儿的话头
这时丁宁爸爸走进了病房，“小宁呀，怎么样了，怕不怕？”
“我没事儿，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照顾好她就行，别让她整出啥幺蛾子。”丁宁扶着妈妈的胳膊笑着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护士推进来一张转运床进来，丁宁爬到转运床上由护士推着向手术室走去。丁宁的父母跟在床的两边一直陪着女儿，这时三人已不再说话。临近手术室的大门，丁宁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会的，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出来。”丁宁妈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丁宁爸爸一手抱住妻子肩头，一只手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小宁，放心，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李正文穿好最后一件防护服，两只手竖起，由护士帮他整理好帽子和袖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回忆着心脏移植手术的全部流程和每一个细节。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主刀做过相同的手术，对于手术本身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毕竟这是回国后第一个大型手术，而且还顶着院里面很多反对的声音，因此这台手术必须成功。
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的院里开会时的争论，丁宁父母期盼的眼神，丁宁坐在病床上看书的样子，让他的思绪有一些混乱。他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再次回忆手术的流程和操作中需要注意的要点，终于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再次让自己专注到手术本身上来。
“李主任，准备好了。”护士长的一声呼唤，让李正文回到的现实中来，他现在能够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保持最佳状态。
“血压，心跳”，“130-90，心跳86，呼吸稳定。”
丁宁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并排放着的另一张手术台上，躺着她的捐赠者叶一彤的遗体，叶一彤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被正式认定死亡，李正文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妥当的孙平，互相点了下头便开始分头准备起来。
孙平起初是反对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但当得知已经找到可供移植的心脏供体，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李正文，提出协助他完成这次手术。孙平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一来他是心脏外科李正文来之前当仁不让的第一主刀，临床经验丰富，即使他不提出来帮忙，老院长也会安排他和李正文一起，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事情第二次让老院长亲自过问，二来他也想通过这次手术减轻与李正文之间的隔阂，再者作为一名老医生的他始终觉得既然已经参与了这个事情，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至于之前顾虑的风险，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病人血小板多少？”
“110”
“备血量？”
“，超过这个量要走报批程序，血库运过来时间也赶不及”护士长补充道
“有点儿少呀”李正文暗自估算，“护士长，通知病人家属，提前验血，如果术中备用血不够需要他们应急”。
无影灯下两柄明亮的手术刀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李正文负责供体心脏的取出和植入，孙平负责丁宁的开胸准备、受体心脏切除和最后缝合。
李正文拿着手术刀，面前的手术洞巾下一片被严重烧伤的肌肤，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个16岁花季少女的胸膛。手术刀划过烧伤的表皮，下面的真皮和肌肉露了出来，继续向下直到胸骨。分离开胸骨后，一颗鲜红的心脏展现在李正文面前。继续向前，游离出上下腔的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一切动作稳定、准确，不急不缓。
“静脉100ml肝素”，李正文对护士吩咐道，2分钟后“主动脉灌注冷心肌麻痹液。”
李正文继续按照手术方案在恰当的位置切断上下腔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心脏被顺利地取出。
孙平那边的开胸准备也已经完成，并建立起了体外的循环。
“开始移植。”李正文简单吩咐了一句。旁边的捐献者终于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使命，在助理医生的帮助下开始缝合。
缝合左心房、缝合右心房，缝合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汗水从李正文的头上渗出，每个半分钟，护士就要用消毒纱布帮助李正文清理前额的汗水，护目镜也在中途模糊了，不得不进行更换。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到现在已经6个小时了，李正文感到逐渐达到注意力和体力的极限。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心脏移植完成。
“准备恢复供血。”李正文吩咐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动脉阻断夹被松开了，血液从体外循环流入新移植的心脏，两分钟后心脏出现了轻微的跳动，并逐渐增强。
成功了……，李正文心里从了一口气。
“主动脉缝合处出现渗血。”
“右心房缝合处出现渗血。”
孙平的声音让李正文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持续输血，准备缝合，血压是多少”？
“90-70”
“保持输血，血浆还剩下多少”李正文问道
“多一点”护士回复到
“患者家属的验血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问题。”
“通知患者家属准备献血，先准备500CC。”
吸液、缝合、观察、再缝合，8个小时
“血终于止住了。”孙平长出了一口气
李正文抬起头对孙平笑了笑，满脸疲惫。
心跳，110，血压，110-80
救回来了。
丁宁爸爸原本坐在献血室里不愿意出来，担心一走开可能耽误女儿用血的时间，后来在护士反复劝导下，回到了手术室的门口。丁宁的妈妈坐在手术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女儿能活过来吗？丁宁爸爸轻轻地坐在妻子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廊的转角处，一个满身绷带的人也在直勾勾地朝着手术室望去。
门开了，李正文从里面走了出来。丁宁的爸爸妈妈像按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李正文面前，紧张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成功了……”李正文带着疲惫的口气说了一句。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
几分钟后丁宁被转运床推了出来，大家簇拥着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走廊的尽头，一声轻轻地叹气声夹杂着几声。
到了第四个月的中旬，丁宁的病情发生了变化，症状和第一次发病时类似，但这次来得更加猛烈。丁宁父母新租的小两室在市立医院附近，虽然比以前的房子要小不少，而且里两个人上班的距离也远了不少，但为了女儿就医方便，两个人一致决定把房子选在这里，而这个决定第二次挽救了丁宁的生命。
那天下午，丁宁的妈妈刚刚下班回家，就发现丁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赶忙问她感觉怎么样。
“头晕，心口不舒服，跟那天下午的感觉也有点儿像。”丁宁呼吸有点儿急促。
因为丁宁的行动还不受影响，两个人赶紧叫了个车往医院赶去，路上丁宁妈妈拨通了李正文的电话。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又发作了，您在医院吗”？
“我在医院，目前病人什么症状？”这时李正文正在参加一个车祸烧伤病人的会诊，他看到是丁宁妈妈的电话，预感可能丁宁的病情有变化。这是市立医院的第一例计划进行心脏移植的病人，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个重大的手术，因此他对于丁宁病情的发展格外关心。
“目前还可以正常行动，但她自己说跟那天下午发病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现在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丁宁妈妈焦急地说到
“好，直接到急诊室，我这就过来”说完李正文挂了电话，跟其他的大夫打了个招呼，便向急诊室走去。
丁宁母女到了医院急诊院区，李正文和一个护士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还专门为丁宁准备了一台轮椅。
“丁宁妈妈您先去挂号，丁宁你坐上来”。李正文说完带着护士推着丁宁进了急诊治疗室。
这次发作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经过药物治疗，丁宁的症状很快就稳定下来。但是在李正文查看丁宁的X光检查报告时，却发现心脏轮廓增大的速度很快，药物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
当晚，丁宁的症状有所缓解，带着呼吸面罩睡熟了。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在李正文的办公室里，三个人显得都很疲惫。好在经过两次治疗，李正文跟丁宁的父母也逐渐熟络起来，也没有惯常医生冷冰冰的语气，变得比较放松。
“丁宁这次治疗得还比较及时，应该恢复两天就能稳定下来”李正文喝了口水，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谢谢您，李主任，您又救了小宁一次，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了”丁宁妈妈有些激动。
“是呀，多亏了您，太感谢了”丁宁爸爸也附和道。
“没事儿，目前看病情是稳定下来，但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李正文扶了一下眼睛，看着丁宁的父母
“嗯，李主任，您说吧，我们听着”丁宁的父母似乎也感觉到李正文的语气不一般，刚刚放松的心有紧张起来。
“从这次检查的结果看，丁宁的扩心病有加重的迹象，长期来说，药物治疗的效果有限，还是要尽快做心脏移植，否则后期病情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也会更加危险”。李正文小心斟酌着措辞，但还是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李主任，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他要是没了，我们……我们……”丁宁妈妈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是呀，李主任，您一定帮我们想想办法，手术的钱我们都准备好了，但是找心脏这个事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呀，您有没有什么办法？”丁宁的爸爸也焦急地说。
“首先请你们二位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尽全力救治丁宁”李正文不得不先安抚两个人的情绪。“目前看最大的难点还在心脏器官来源，丁宁的血是O型血，这种血型在心脏移植的来源看是相对比较少的，当然异种血型移植也是有过一些案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推荐异种血型移植的，后期的排异风险很大”。
“我是O型血，我的心脏能用吗？”丁宁爸爸直勾勾地盯着李正文，他当然明白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
“不行的”李正文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脏给了她，你自己用什么？在这我国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的病人才能做心脏捐献，活人是不行的”
“只要能救小宁，我……我……”丁宁爸爸也开始哽咽起来。
“你们两位先冷静下来，毕竟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也会再想想办法，你们还是先回去，让丁宁在这边住几天，等病情稳定下来再出院。”李正文把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让两个人的情绪能够稍微平静下来。
送走了丁宁的父母，李正文重新做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思索着丁宁的病情：“如果没有适合的心脏移植，估计撑不过半年吧？但是心脏来源这个事儿，靠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呀，也许这就是命吧”。从医这么多年，虽然在病人面前要表现专业，冷静、信心十足，但李正文私底下明白，作为医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才是常态。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病历翻了翻，正是早上参加会诊的烧伤病人的资料。这家人也很可怜，一家三口出了车祸，车辆起了火，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当场死亡，后排的小女孩全身65%重度烧伤，目前还在抢救，丈夫全身20%轻度烧伤，到时没有生命危险。下午的会诊就是针对这个小女孩的，这么大的烧伤面积，抢救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目前患者还处于休克状态，又是一个家庭的覆灭，这种烧伤程度即使救回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无力感再次涌上李正文的心里。
随手翻着小女孩的病例，在一张化验单上的一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血型：O型。李正文稍稍坐正了一些，愣愣地看着血型这一栏。“也许……”随即他慌忙就把脑袋中的念头驱散掉，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有这种念头，哪怕仅仅是想想。
丁宁发病之后的第三天，丁宁的爸爸正在单位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是丁宁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心脏外科的李正文”
“李主任，您好，我是丁宁的爸爸，有什么事吗”?丁宁爸爸内心有些忐忑，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突然有种恐惧感
“您好，丁宁心脏移植的捐献者找到了，你们马上到医院这边来”李正文急切地说。
“好的好的，我们半个小时肯定能到。”一阵狂喜，丁宁的爸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撂下电话他马上冲出单位，打了个车向医院冲去。路上才想起要请假，便有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快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随后他又给丁宁妈妈打了电话，约定在医院碰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丁宁的父母赶到了医院，在ICU门口，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正文。
“李主任，有心脏来源了吗？太好了，我们下面怎么办手续”？丁宁妈妈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们跟我来吧”，李正文带着丁宁的父母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走过ICU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彤彤啊……爸爸对不起你呀……”
丁宁妈妈刚刚走过ICU门口，被里面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丁宁爸爸的胳膊，丁宁爸爸也循声回头看去。ICU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一床，叶一彤”
“一起车祸中烧伤的小女孩，才16岁，保不住了。家属同意捐献器官，这是过来见最后一面，挺可惜的。”李正文没有回头，边走边对丁宁的父母说道。
“是给丁宁捐献心脏的人吗？”丁宁爸爸似乎有所察觉。
“这个不要问了，按照器官捐献的规定，医院不能透露两方的个人信息。”李正文继续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真是人家捐给小宁的，我们应该感谢人家才对。”丁宁妈妈不解地问
“这是我国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规定”李正文解释道，“器官移植是非常昂贵的手术，而且配型匹配十分不容易，如果捐赠者和受赠者能够互相知道信息，很可能变成器官买卖，更严重的会滋生很多可怕的犯罪活动。”
“确实有这个可能。”丁宁爸爸想了想说道。
“另外，因为移植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一次手术如果不成功，受赠者知道了捐赠人的信息，毕竟配型能够匹配上是很不容易的，就有可能反复骚扰捐赠人要求二次捐赠，这样会影响捐赠人的生活。”李正文继续补充道。
“是呀，这样就没人敢捐了。”丁宁妈妈也说道。
正说着，身后传来ICU的开门声，丁宁爸爸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护士推着一台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跟自己的年纪相仿，目光呆滞眼角还带着泪痕。脸上因为缠了绷带看不清楚样貌，双手和前胸处也用绷带缠满，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姑娘的爸爸吧，可惜了。”丁宁爸爸暗想道，同为人父的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现在的痛苦。
三个人来到李正文的诊室坐下，李正文说道：“这次丁宁很幸运，捐赠者也在本院治疗，本来器官捐献是不能指定的，但这次因为配型合适加上丁宁的病情复发，所以她的排位被提前了，正好和这个捐赠人能够衔接上。”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谢谢您了”丁宁妈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先不着急说，你们抓紧先去办理手术的手续，我要去做手术准备了，时间有限，一会儿你们最好去陪陪丁宁，稳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李正文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去”丁宁的父母马上站了起来说道。手术的费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预估的费用大约50多万，但是为了保险丁宁爸爸预留了100万在活期账户里，就是准备什么时候有了能够移植的心脏能够马上手术，这几个月来利息的损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成本，但是为了女儿他们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大约半个小时，丁宁爸爸办理完毕所有的手术手续，离预定的手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来到丁宁的病房，丁宁妈妈已经坐在病床边，显然女儿已经知道今天要做手术的事情。
丁宁的脸上看起来很平静，对手术的恐惧和对健康的憧憬让她刚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现在已经能够恢复平常的状态了，反倒是丁宁妈妈经过了刚来时的喜悦，现在开始显露出紧张和焦虑。丁宁现在倒开始安慰起妈妈来了
“行了妈，你就别担心了，我运气不是挺好的吗？两次出事儿都有人救，现在还能这么巧的赶上捐献心脏的人，别人还没有我这运气呢。我在网上查了，现在心脏移植的手术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加上像你们说的，李主任也是大医生，不会有事儿的”丁宁安慰她妈妈道
“我也知道，而且能做这个手术也确实是运气好，可我就是担心呀”丁宁妈妈又有点儿哽咽
“退一万步数，我真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大不了下辈子还给你当闺女呗”丁宁打趣道。
“呸呸呸，真不吉利，不许瞎说”丁宁妈妈连忙打断女儿的话头
这时丁宁爸爸走进了病房，“小宁呀，怎么样了，怕不怕？”
“我没事儿，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照顾好她就行，别让她整出啥幺蛾子。”丁宁扶着妈妈的胳膊笑着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护士推进来一张转运床进来，丁宁爬到转运床上由护士推着向手术室走去。丁宁的父母跟在床的两边一直陪着女儿，这时三人已不再说话。临近手术室的大门，丁宁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会的，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出来。”丁宁妈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丁宁爸爸一手抱住妻子肩头，一只手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小宁，放心，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李正文穿好最后一件防护服，两只手竖起，由护士帮他整理好帽子和袖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回忆着心脏移植手术的全部流程和每一个细节。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主刀做过相同的手术，对于手术本身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毕竟这是回国后第一个大型手术，而且还顶着院里面很多反对的声音，因此这台手术必须成功。
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的院里开会时的争论，丁宁父母期盼的眼神，丁宁坐在病床上看书的样子，让他的思绪有一些混乱。他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再次回忆手术的流程和操作中需要注意的要点，终于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再次让自己专注到手术本身上来。
“李主任，准备好了。”护士长的一声呼唤，让李正文回到的现实中来，他现在能够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保持最佳状态。
“血压，心跳”，“130-90，心跳86，呼吸稳定。”
丁宁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并排放着的另一张手术台上，躺着她的捐赠者叶一彤的遗体，叶一彤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被正式认定死亡，李正文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妥当的孙平，互相点了下头便开始分头准备起来。
孙平起初是反对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但当得知已经找到可供移植的心脏供体，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李正文，提出协助他完成这次手术。孙平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一来他是心脏外科李正文来之前当仁不让的第一主刀，临床经验丰富，即使他不提出来帮忙，老院长也会安排他和李正文一起，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事情第二次让老院长亲自过问，二来他也想通过这次手术减轻与李正文之间的隔阂，再者作为一名老医生的他始终觉得既然已经参与了这个事情，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至于之前顾虑的风险，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病人血小板多少？”
“110”
“备血量？”
“，超过这个量要走报批程序，血库运过来时间也赶不及”护士长补充道
“有点儿少呀”李正文暗自估算，“护士长，通知病人家属，提前验血，如果术中备用血不够需要他们应急”。
无影灯下两柄明亮的手术刀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李正文负责供体心脏的取出和植入，孙平负责丁宁的开胸准备、受体心脏切除和最后缝合。
李正文拿着手术刀，面前的手术洞巾下一片被严重烧伤的肌肤，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个16岁花季少女的胸膛。手术刀划过烧伤的表皮，下面的真皮和肌肉露了出来，继续向下直到胸骨。分离开胸骨后，一颗鲜红的心脏展现在李正文面前。继续向前，游离出上下腔的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一切动作稳定、准确，不急不缓。
“静脉100ml肝素”，李正文对护士吩咐道，2分钟后“主动脉灌注冷心肌麻痹液。”
李正文继续按照手术方案在恰当的位置切断上下腔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心脏被顺利地取出。
孙平那边的开胸准备也已经完成，并建立起了体外的循环。
“开始移植。”李正文简单吩咐了一句。旁边的捐献者终于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使命，在助理医生的帮助下开始缝合。
缝合左心房、缝合右心房，缝合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汗水从李正文的头上渗出，每个半分钟，护士就要用消毒纱布帮助李正文清理前额的汗水，护目镜也在中途模糊了，不得不进行更换。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到现在已经6个小时了，李正文感到逐渐达到注意力和体力的极限。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心脏移植完成。
“准备恢复供血。”李正文吩咐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动脉阻断夹被松开了，血液从体外循环流入新移植的心脏，两分钟后心脏出现了轻微的跳动，并逐渐增强。
成功了……，李正文心里从了一口气。
“主动脉缝合处出现渗血。”
“右心房缝合处出现渗血。”
孙平的声音让李正文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持续输血，准备缝合，血压是多少”？
“90-70”
“保持输血，血浆还剩下多少”李正文问道
“多一点”护士回复到
“患者家属的验血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问题。”
“通知患者家属准备献血，先准备500CC。”
吸液、缝合、观察、再缝合，8个小时
“血终于止住了。”孙平长出了一口气
李正文抬起头对孙平笑了笑，满脸疲惫。
心跳，110，血压，110-80
救回来了。
丁宁爸爸原本坐在献血室里不愿意出来，担心一走开可能耽误女儿用血的时间，后来在护士反复劝导下，回到了手术室的门口。丁宁的妈妈坐在手术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女儿能活过来吗？丁宁爸爸轻轻地坐在妻子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廊的转角处，一个满身绷带的人也在直勾勾地朝着手术室望去。
门开了，李正文从里面走了出来。丁宁的爸爸妈妈像按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李正文面前，紧张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成功了……”李正文带着疲惫的口气说了一句。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
几分钟后丁宁被转运床推了出来，大家簇拥着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走廊的尽头，一声轻轻地叹气声夹杂着几声第四章手术
丁宁每天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曾经父母眼中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不少，人变得很安静，每天看看书，在小区里走一走，跟家人的话也不多。有时会盯着墙上高中期间运动会获得的奖牌发呆。丁宁的妈妈几次想跟她商量把这几块奖牌收起来，但被丁宁爸爸劝住了。
到了第四个月的中旬，丁宁的病情发生了变化，症状和第一次发病时类似，但这次来得更加猛烈。丁宁父母新租的小两室在市立医院附近，虽然比以前的房子要小不少，而且里两个人上班的距离也远了不少，但为了女儿就医方便，两个人一致决定把房子选在这里，而这个决定第二次挽救了丁宁的生命。
那天下午，丁宁的妈妈刚刚下班回家，就发现丁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赶忙问她感觉怎么样。
“头晕，心口不舒服，跟那天下午的感觉也有点儿像。”丁宁呼吸有点儿急促。
因为丁宁的行动还不受影响，两个人赶紧叫了个车往医院赶去，路上丁宁妈妈拨通了李正文的电话。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又发作了，您在医院吗”？
“我在医院，目前病人什么症状？”这时李正文正在参加一个车祸烧伤病人的会诊，他看到是丁宁妈妈的电话，预感可能丁宁的病情有变化。这是市立医院的第一例计划进行心脏移植的病人，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个重大的手术，因此他对于丁宁病情的发展格外关心。
“目前还可以正常行动，但她自己说跟那天下午发病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现在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丁宁妈妈焦急地说到
“好，直接到急诊室，我这就过来”说完李正文挂了电话，跟其他的大夫打了个招呼，便向急诊室走去。
丁宁母女到了医院急诊院区，李正文和一个护士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还专门为丁宁准备了一台轮椅。
“丁宁妈妈您先去挂号，丁宁你坐上来”。李正文说完带着护士推着丁宁进了急诊治疗室。
这次发作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经过药物治疗，丁宁的症状很快就稳定下来。但是在李正文查看丁宁的X光检查报告时，却发现心脏轮廓增大的速度很快，药物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
当晚，丁宁的症状有所缓解，带着呼吸面罩睡熟了。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在李正文的办公室里，三个人显得都很疲惫。好在经过两次治疗，李正文跟丁宁的父母也逐渐熟络起来，也没有惯常医生冷冰冰的语气，变得比较放松。
“丁宁这次治疗得还比较及时，应该恢复两天就能稳定下来”李正文喝了口水，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谢谢您，李主任，您又救了小宁一次，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了”丁宁妈妈有些激动。
“是呀，多亏了您，太感谢了”丁宁爸爸也附和道。
“没事儿，目前看病情是稳定下来，但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李正文扶了一下眼睛，看着丁宁的父母
“嗯，李主任，您说吧，我们听着”丁宁的父母似乎也感觉到李正文的语气不一般，刚刚放松的心有紧张起来。
“从这次检查的结果看，丁宁的扩心病有加重的迹象，长期来说，药物治疗的效果有限，还是要尽快做心脏移植，否则后期病情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也会更加危险”。李正文小心斟酌着措辞，但还是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李主任，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他要是没了，我们……我们……”丁宁妈妈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是呀，李主任，您一定帮我们想想办法，手术的钱我们都准备好了，但是找心脏这个事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呀，您有没有什么办法？”丁宁的爸爸也焦急地说。
“首先请你们二位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尽全力救治丁宁”李正文不得不先安抚两个人的情绪。“目前看最大的难点还在心脏器官来源，丁宁的血是O型血，这种血型在心脏移植的来源看是相对比较少的，当然异种血型移植也是有过一些案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推荐异种血型移植的，后期的排异风险很大”。
“我是O型血，我的心脏能用吗？”丁宁爸爸直勾勾地盯着李正文，他当然明白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
“不行的”李正文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脏给了她，你自己用什么？在这我国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的病人才能做心脏捐献，活人是不行的”
“只要能救小宁，我……我……”丁宁爸爸也开始哽咽起来。
“你们两位先冷静下来，毕竟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也会再想想办法，你们还是先回去，让丁宁在这边住几天，等病情稳定下来再出院。”李正文把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让两个人的情绪能够稍微平静下来。
送走了丁宁的父母，李正文重新做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思索着丁宁的病情：“如果没有适合的心脏移植，估计撑不过半年吧？但是心脏来源这个事儿，靠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呀，也许这就是命吧”。从医这么多年，虽然在病人面前要表现专业，冷静、信心十足，但李正文私底下明白，作为医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才是常态。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病历翻了翻，正是早上参加会诊的烧伤病人的资料。这家人也很可怜，一家三口出了车祸，车辆起了火，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当场死亡，后排的小女孩全身65%重度烧伤，目前还在抢救，丈夫全身20%轻度烧伤，到时没有生命危险。下午的会诊就是针对这个小女孩的，这么大的烧伤面积，抢救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目前患者还处于休克状态，又是一个家庭的覆灭，这种烧伤程度即使救回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无力感再次涌上李正文的心里。
随手翻着小女孩的病例，在一张化验单上的一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血型：O型。李正文稍稍坐正了一些，愣愣地看着血型这一栏。“也许……”随即他慌忙就把脑袋中的念头驱散掉，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有这种念头，哪怕仅仅是想想。
丁宁发病之后的第三天，丁宁的爸爸正在单位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是丁宁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心脏外科的李正文”
“李主任，您好，我是丁宁的爸爸，有什么事吗”?丁宁爸爸内心有些忐忑，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突然有种恐惧感
“您好，丁宁心脏移植的捐献者找到了，你们马上到医院这边来”李正文急切地说。
“好的好的，我们半个小时肯定能到。”一阵狂喜，丁宁的爸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撂下电话他马上冲出单位，打了个车向医院冲去。路上才想起要请假，便有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快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随后他又给丁宁妈妈打了电话，约定在医院碰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丁宁的父母赶到了医院，在ICU门口，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正文。
“李主任，有心脏来源了吗？太好了，我们下面怎么办手续”？丁宁妈妈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们跟我来吧”，李正文带着丁宁的父母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走过ICU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彤彤啊……爸爸对不起你呀……”
丁宁妈妈刚刚走过ICU门口，被里面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丁宁爸爸的胳膊，丁宁爸爸也循声回头看去。ICU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一床，叶一彤”
“一起车祸中烧伤的小女孩，才16岁，保不住了。家属同意捐献器官，这是过来见最后一面，挺可惜的。”李正文没有回头，边走边对丁宁的父母说道。
“是给丁宁捐献心脏的人吗？”丁宁爸爸似乎有所察觉。
“这个不要问了，按照器官捐献的规定，医院不能透露两方的个人信息。”李正文继续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真是人家捐给小宁的，我们应该感谢人家才对。”丁宁妈妈不解地问
“这是我国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规定”李正文解释道，“器官移植是非常昂贵的手术，而且配型匹配十分不容易，如果捐赠者和受赠者能够互相知道信息，很可能变成器官买卖，更严重的会滋生很多可怕的犯罪活动。”
“确实有这个可能。”丁宁爸爸想了想说道。
“另外，因为移植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一次手术如果不成功，受赠者知道了捐赠人的信息，毕竟配型能够匹配上是很不容易的，就有可能反复骚扰捐赠人要求二次捐赠，这样会影响捐赠人的生活。”李正文继续补充道。
“是呀，这样就没人敢捐了。”丁宁妈妈也说道。
正说着，身后传来ICU的开门声，丁宁爸爸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护士推着一台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跟自己的年纪相仿，目光呆滞眼角还带着泪痕。脸上因为缠了绷带看不清楚样貌，双手和前胸处也用绷带缠满，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姑娘的爸爸吧，可惜了。”丁宁爸爸暗想道，同为人父的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现在的痛苦。
三个人来到李正文的诊室坐下，李正文说道：“这次丁宁很幸运，捐赠者也在本院治疗，本来器官捐献是不能指定的，但这次因为配型合适加上丁宁的病情复发，所以她的排位被提前了，正好和这个捐赠人能够衔接上。”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谢谢您了”丁宁妈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先不着急说，你们抓紧先去办理手术的手续，我要去做手术准备了，时间有限，一会儿你们最好去陪陪丁宁，稳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李正文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去”丁宁的父母马上站了起来说道。手术的费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预估的费用大约50多万，但是为了保险丁宁爸爸预留了100万在活期账户里，就是准备什么时候有了能够移植的心脏能够马上手术，这几个月来利息的损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成本，但是为了女儿他们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大约半个小时，丁宁爸爸办理完毕所有的手术手续，离预定的手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来到丁宁的病房，丁宁妈妈已经坐在病床边，显然女儿已经知道今天要做手术的事情。
丁宁的脸上看起来很平静，对手术的恐惧和对健康的憧憬让她刚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现在已经能够恢复平常的状态了，反倒是丁宁妈妈经过了刚来时的喜悦，现在开始显露出紧张和焦虑。丁宁现在倒开始安慰起妈妈来了
“行了妈，你就别担心了，我运气不是挺好的吗？两次出事儿都有人救，现在还能这么巧的赶上捐献心脏的人，别人还没有我这运气呢。我在网上查了，现在心脏移植的手术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加上像你们说的，李主任也是大医生，不会有事儿的”丁宁安慰她妈妈道
“我也知道，而且能做这个手术也确实是运气好，可我就是担心呀”丁宁妈妈又有点儿哽咽
“退一万步数，我真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大不了下辈子还给你当闺女呗”丁宁打趣道。
“呸呸呸，真不吉利，不许瞎说”丁宁妈妈连忙打断女儿的话头
这时丁宁爸爸走进了病房，“小宁呀，怎么样了，怕不怕？”
“我没事儿，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照顾好她就行，别让她整出啥幺蛾子。”丁宁扶着妈妈的胳膊笑着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护士推进来一张转运床进来，丁宁爬到转运床上由护士推着向手术室走去。丁宁的父母跟在床的两边一直陪着女儿，这时三人已不再说话。临近手术室的大门，丁宁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会的，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出来。”丁宁妈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丁宁爸爸一手抱住妻子肩头，一只手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小宁，放心，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李正文穿好最后一件防护服，两只手竖起，由护士帮他整理好帽子和袖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回忆着心脏移植手术的全部流程和每一个细节。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主刀做过相同的手术，对于手术本身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毕竟这是回国后第一个大型手术，而且还顶着院里面很多反对的声音，因此这台手术必须成功。
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的院里开会时的争论，丁宁父母期盼的眼神，丁宁坐在病床上看书的样子，让他的思绪有一些混乱。他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再次回忆手术的流程和操作中需要注意的要点，终于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再次让自己专注到手术本身上来。
“李主任，准备好了。”护士长的一声呼唤，让李正文回到的现实中来，他现在能够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保持最佳状态。
“血压，心跳”，“130-90，心跳86，呼吸稳定。”
丁宁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并排放着的另一张手术台上，躺着她的捐赠者叶一彤的遗体，叶一彤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被正式认定死亡，李正文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妥当的孙平，互相点了下头便开始分头准备起来。
孙平起初是反对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但当得知已经找到可供移植的心脏供体，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李正文，提出协助他完成这次手术。孙平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一来他是心脏外科李正文来之前当仁不让的第一主刀，临床经验丰富，即使他不提出来帮忙，老院长也会安排他和李正文一起，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事情第二次让老院长亲自过问，二来他也想通过这次手术减轻与李正文之间的隔阂，再者作为一名老医生的他始终觉得既然已经参与了这个事情，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至于之前顾虑的风险，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病人血小板多少？”
“110”
“备血量？”
“，超过这个量要走报批程序，血库运过来时间也赶不及”护士长补充道
“有点儿少呀”李正文暗自估算，“护士长，通知病人家属，提前验血，如果术中备用血不够需要他们应急”。
无影灯下两柄明亮的手术刀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李正文负责供体心脏的取出和植入，孙平负责丁宁的开胸准备、受体心脏切除和最后缝合。
李正文拿着手术刀，面前的手术洞巾下一片被严重烧伤的肌肤，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个16岁花季少女的胸膛。手术刀划过烧伤的表皮，下面的真皮和肌肉露了出来，继续向下直到胸骨。分离开胸骨后，一颗鲜红的心脏展现在李正文面前。继续向前，游离出上下腔的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一切动作稳定、准确，不急不缓。
“静脉100ml肝素”，李正文对护士吩咐道，2分钟后“主动脉灌注冷心肌麻痹液。”
李正文继续按照手术方案在恰当的位置切断上下腔静脉、肺动脉和主动脉，心脏被顺利地取出。
孙平那边的开胸准备也已经完成，并建立起了体外的循环。
“开始移植。”李正文简单吩咐了一句。旁边的捐献者终于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使命，在助理医生的帮助下开始缝合。
缝合左心房、缝合右心房，缝合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汗水从李正文的头上渗出，每个半分钟，护士就要用消毒纱布帮助李正文清理前额的汗水，护目镜也在中途模糊了，不得不进行更换。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到现在已经6个小时了，李正文感到逐渐达到注意力和体力的极限。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心脏移植完成。
“准备恢复供血。”李正文吩咐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动脉阻断夹被松开了，血液从体外循环流入新移植的心脏，两分钟后心脏出现了轻微的跳动，并逐渐增强。
成功了……，李正文心里从了一口气。
“主动脉缝合处出现渗血。”
“右心房缝合处出现渗血。”
孙平的声音让李正文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持续输血，准备缝合，血压是多少”？
“90-70”
“保持输血，血浆还剩下多少”李正文问道
“多一点”护士回复到
“患者家属的验血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问题。”
“通知患者家属准备献血，先准备500CC。”
吸液、缝合、观察、再缝合，8个小时
“血终于止住了。”孙平长出了一口气
李正文抬起头对孙平笑了笑，满脸疲惫。
心跳，110，血压，110-80
救回来了。
丁宁爸爸原本坐在献血室里不愿意出来，担心一走开可能耽误女儿用血的时间，后来在护士反复劝导下，回到了手术室的门口。丁宁的妈妈坐在手术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女儿能活过来吗？丁宁爸爸轻轻地坐在妻子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廊的转角处，一个满身绷带的人也在直勾勾地朝着手术室望去。
门开了，李正文从里面走了出来。丁宁的爸爸妈妈像按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李正文面前，紧张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成功了……”李正文带着疲惫的口气说了一句。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
几分钟后丁宁被转运床推了出来，大家簇拥着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走廊的尽头，一声轻轻地叹气声夹杂着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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