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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忘川行

    云影开,万丈佛光驱散了北方的黑暗,一只大鹏鸟从破开的乌云中落下,羽翼垂天,背负着希望之光。

    冰堡伤痕累累的城头,林雪微眯起眼睛遥望那飞来的大鹏鸟,鸟首上一个立着一个衣袂翩飞的女子,背后映照着无尽的金光,在下方诸人的眼中,无异于救世之主降临。

    “咦,是她哎,她是来救我们的吗?”利落地奖她的对手丢下城头,红凑过来道。

    大鹏鸟上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两个月前刚见过的二号。

    林雪撇过头,不再看那边,淡淡道:“虚伪。”

    红用力地点头。

    从两畔被分开的乌云中,突然飞出十余道赤红的锁链,锁链横跨天际,将大鹏鸟降下的路阻住,乌云中有声音道:“怎么,佛宗也想插手这正魔之战了吗?”

    从大鹏的背上,唱响一声佛号,一只大手印从天空降下,将十几道天锁一并压下,大鹏鸟落在冰堡城头,二号的传音传遍冰堡:“所有人到大鹏背上来,我带你们离开!”

    城头上所有人如梦初醒,狂热地涌向大鹏鸟宽阔的脊背,冰极宗的元灵却更警觉,他拦住众人,高声道:“来的是哪位高僧,还望告知!”

    “哦弥陀佛,正魔之争,我佛门本不愿参与,只是我佛慈悲,不忍见万民受苦,诸位魔门道友可否让贫僧接这冰堡中众人离开,这冰极宗便由诸位取走,贫僧必然不做阻拦。”

    随即又向冰堡中道:“贫僧普济寺空相,冰极宗已经不可守,还请诸位跟贫僧走吧。”

    “哈哈,你说走就走,当我逍遥门是摆设不成,想要人,拿出本事来吧!”

    黑云中突出两条狰狞云龙,金光中亦出现一座金佛法相,佛与魔两道顶尖的力量在头顶的天空中斗在一起,下方二号又强调道:“黎掌门,正一宗已经放弃此处,你还要带这十几万人为这废墟殉葬吗?”

    冰极宗的黎掌门沉痛地扫视过脚下这座他们拼死守护了两个月的冰堡,几千年的基业,如今已成一片废墟,他高声命令道:“冰极宗上下听令,所有人带平民先上大鹏,我们走!”

    一个个平民被从冰堡之下带上来,沉默地送上大鹏鸟,二号从鸟首上跳下,往林雪处走来,林雪别过头,御剑飞起,加入到头顶的战团中去,红左右看看,冲着二号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紧跟着林雪的步伐追了上去。

    这一战从晨间打到黑夜,空相无愧普济寺神僧之名,互送着承载十几万人的大鹏飞离了这片海域,大鹏展翅,将所有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鹏背上,二号还是找到了林雪,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林雪肩上做警告状的红,对林雪道:“你若需要,可以将她们推在林妩身上,她不会介意的。”

    “不劳费心。”林雪道,“从北海赶到普济寺,很远吧?”

    “送个信而已,是大师仁心。”

    “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和你一样吗?”

    一人一妖对视着,谁也不肯想让,即便是鹏背上的其他人,都能明显感到维持在两人之间的强大气压。

    红紧了紧肩膀,承受不了似地从林雪的肩头爬下去,爬进袖子里,躲开两人之间爆发出来的对立气场,冰凉的触感从红的身上传导到林雪的手心,她转过身:“此间已经不需要我,我去和空相大师道别。”

    二号没有再跟上来,而是背过身去看风景,红小心地从林雪袖口中探出头来,拍着胸口道:“呼呼,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呢。”

    “嗯。”林雪随意应着。

    “阿雪,你有没有觉得你和她特别像?”

    林雪突然停住脚步:“你说什么?”

    “呃……你听错了,她比你差远了!”

    “连你也这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过吗?红小心地观察林雪的脸色,冷不防听她问道:“那你说说,我们哪里最相似。”

    “不太好说,就是感觉你们都有很多心事。”

    林雪定了一下,道: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就太敏感了,红瑟缩了一下,忙打岔道:“不说她啦,呀,大师在那边!”

    空相在给冰极宗的伤者们疗伤,虽然贵为普济寺的高僧大德,他还是亲力亲为,林雪过去向他说明了去意,空相大师也不做客套,只是看了一眼林雪的左袖口,对她道:“我已修书一封,送给贵派玄青掌门,道明你在冰极宗所做之事,想必他会理解你,不至于太过责难。”

    “林雪问心无愧,何惧于责难,不过还是多谢大师费心了。”

    “正道有玉剑仙子这样的杰出后进,是天下万民之福。”

    红藏在袖子里听着,心里哼了一声,哪里最相似?虚伪这两个字最相似,根本一模一样!

    在冰极宗众人的千恩万谢之下,林雪离开了西去的大鹏鸟,重新踏上归途。

    回正一宗的路上,红特意没有回阴界,而是待在林雪身边,从高空俯视着这片大陆。

    脚下的山河破碎,火焰的焦痕遍布每一片土地,想象不到,从她落入阴界,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战事已经蔓延到这样。

    林雪依然一路力所能及地帮着忙,救护百姓,帮扶弱小,若是红能看到林雪身上修持的信仰之力,一定会看到她身上的信仰向上猛涨。

    一路走来,见多了生离死别,见多了人性光暗,也见多了那些无力抵抗者——无论是人或是其它的生命们,在乱世当中飘摇零落的样子。

    以前的她看到这些,也许不过是发出几句感叹而已,因为那时候的她已经看多了这些世间的无奈,然而当红以一个鬼的身份,重新审视这些阳界的悲苦之时,却更加能够感同身受。

    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才能知道轮回两字有着怎样的重量,那些轻巧地说着弱肉强食的话语的人,永远不懂。

    一路磕磕绊绊,足旅行了两年才从北海回到正一宗的范围,山门外,早有人拍好阵势严阵以待地迎接着林雪,红遥望过去,发现领在最前头的是位熟悉的人,她的另一个老对头涂连岳。

    林雪将红从袖口露出的头按了回去,收进袖里乾坤当中,在黑暗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袖里乾坤打开,林雪的传音飘进来:“回阴界。”

    离开前的最后一瞬,红听到林雪用一贯清冷地语气说着:“我愿重走一遍问心路。”

    空间的吸力传来,红回到了阴界。

    再次出现在阴界依旧是望不到边际的忘川河边,红坐在那里思索着林雪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她一定是另有目的的,所以才会养鬼、收集荒兽的力量,在极北冰原建立城池,培养自己的势力。

    但正如二号说的,做的越多就越难以遮掩,她的小动作迟早会被正一宗发现,所以她索性将一切都暴露出来一部分,从而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红不知道那个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她所图一定甚大,二号应该察觉到了一些,所以才会那么努力谋求与她合作。

    唔,不过这些都是二号她们那些在阳界的人要考虑的事了,现今的她,只要做好在阴界的任务。

    拍拍屁股站起来,召回鬼马和鬼车,红继续踏上溯源之路。

    沿着这条忘川河走了五年多,当年落下来的地方早已经被抛在身后,红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根本找错了方向,但因为实在不知道任何的线索,所以也就一直走了下来。

    阴界有个有意思的特性,在阎王控制的地区,强大的鬼魂往往聚集在靠近阎王领地中心的位置,越是远离中心越是荒芜,然而在过了某个临界点之后,路上出现的鬼魂又会逐渐变多变强。

    路上遇到的这些鬼,都是一位鬼帝的子民,这是在进入阴界之后红第一次听到鬼帝的名号,在红的猜测中,鬼帝们已经不愿意受到阎王的统治,所以选择了远离阎王们的地方占地为王。

    相比幽台城的秩序井然,鬼帝们的领地更混乱,但也更丰富多彩,在这里红见证了一个完整的阴界生态,和阳界一样,强者拥有一切,弱者拼力攀爬。

    红在这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有意思的鬼,他们都有着有意思的故事,当然的,也少不了遇到危险。

    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是那么的多,她在一座到处都是恶犬的城堡中弄丢了她的鬼车,又在一个落魄的匠人鬼那里为相逢买了一副新的马铠,她踏过火焰山,蹚过骨肉河,越过金鸡岭,也流连过白骨城。

    长长的忘川河一直向前,穿起了这许多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足矣写一本书,红那本从生前就开始写起的游记,又增添了许多的素材,存在她的脑子里。

    红这一走就是五十年,河两岸的鬼魂们从繁密又转变为稀少,终于,红走到了忘川河的尽头。

    忘川河的尽头隐藏在一片望不到边的濛濛黑雾里,河水流进黑雾的地方,生着一棵歪脖子枯树,枯树上面吊着一具骷髅骨架,骨架像羊又像狗,脖子被一根绳子吊在树上,沉重的头骨自然下垂,如同在沉思。

    嘚嘚的马蹄惊醒了沉睡中的骷髅,它抬起头,用眼睛处两个空洞对着那位远来的骑士,咔咔笑着:

    “回去吧,这里是阴界的尽头,进去的鬼,从来没有出去过。”

    “没有鬼出去过的地方,会不会是比阴界更好的地方呢?”

    羊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红掩嘴轻笑,拍拍相逢的侧颈,走进了黑雾中,许久之后,背后传来了绳索断裂的声音。

    五十年过去,在红大方的喂养之下,相逢如今也已经是鬼王一级的鬼马,比起红这个半吊子鬼,对好处和危险的感知力更强。

    黑雾里面伸手不见鬼指,很容易失去方向,红只能抓紧相逢脖子上的骨刺,信任相逢的方向感,让它带着自己向前走,一步一步小心地迈进,防止着不小心落紧忘川河去。

    一直走,一直走,黑雾中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红觉得这样的旅行太过压抑,索性边走边唱起了歌。

    有时是阳界的歌,有时又是她用鬼语胡编的歌,当歌唱起来的时候,黑雾仿佛也没有那么黯淡了。

    红会的歌特别多,因为她随时都能为自己编出一首新的来,她用歌声为自己计时,渐渐忘记了焦虑和烦恼,岁月如斯静美,她一个人(鬼),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以打扰,唱给自己听。

    当唱到第一万首的时候,前方的黑雾之中,突然出现一点微薄的光亮,鬼马迈着和以往同样的节奏向那光亮靠近,青蓝色的光圈越来越大,红辨认出那是一盏孤独的灯火。

    靠近了,前方有一座独木桥,桥下忘川水潺潺流过,一个披蓑衣,戴着斗笠的人影坐在桥的中间,手中提着一盏纸灯,那一点青蓝的光源就是从这盏灯当中发出的。

    红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她走过去,问道:“请问,有谁在这里藏过东西吗?”

    “终于不唱了,好吵。”桥上的人用空灵的声音低语道。

    红:“……”

    忍住!她自己喜欢就好,又不是唱给你的。

    这样想着,红又问道:“请问,您认识瑶光吗?”

    人影干脆不答了,坐在独木桥上装死,红绕过去一个角度,发现衣服下面空荡荡的,没有脸。

    “请问……”

    算了,不问了,红决定唱歌。

    开腔的第二秒,蓑衣人破功了,它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要捏死你,比向这河里抖落一点尘土还简单?”

    红怡然不惧:“您若是能杀我,又何必点灯叫我来。”

    蓑衣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您回答过我的问题我就走。”

    “那好,没有人在这里藏东西,我也不认识瑶光,你可以走了。”

    “那这里是哪,您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我又没说只有两个。”

    蓑衣人:“……”

    “这里是阴界,桥的另一边也是阴界,而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问题,但你打扰到我思考了,所以我叫你滚,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红取出了一颗牙齿,“您可还认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