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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路祭

    三点多,周晴出来了,她把稀罕婶叫起来,贺白舟也叫了爸爸和大强,让他们去睡会。

    看到供桌上的香快燃尽了,他从桌上拿出三根香,点燃,给奶奶磕了四个头,将香插入香炉。

    四点多,薛有为和卫全起来了。

    早上六点,就有远门亲戚过来吊孝,贺白舟跪坐在灵棚下,点纸,谢客,等爸爸起来后换成爸爸。

    上午的高潮出现在九点前后。

    在山南,如果谁家办白事,街坊邻居会从来祭奠的亲戚朋友过来抬的桌上看出来。

    贺家小门小户的,贺白舟也没有亲姑姑,所以一开始是不温不火的,但随着穆中强和李山林结伴而来,这丧事的气氛起来了,因为他们两人共带来了四桌祭品,吹吹打打中,十六个忙工气喘嘘嘘的从桥头抬了过来,然后是十万响的鞭炮响了半天。

    接下来爸爸他们的生意伙伴或单人或结伴,几乎连成片的鞭炮声吸引了宋庄村在家没事的人们过来了好多。

    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前天家里准备的五十件矿泉水都已经见底了,李为民赶紧让人又拉来了五十件。

    因为爸爸说了,来者是客,无论谁过来想喝水就给人家拿,后来贺小稳索性将矿泉水摆在了灵棚前,谁想喝自己过来拿,现场光提着蛇皮袋捡瓶子的都有好几个人。

    贺白舟静静的看着来吊孝的人,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大人们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有一些他们压根就没想着通知的人也都来了,比如李良,比如冯雪丽,比如牛菲菲,比如大金,比如徐彬和李新房。

    李良带着他的销售经理抬了个桌。

    徐彬李新房一起抬了个桌,但在贺小稳示意鞠躬的情况下坚持磕头。

    冯雪丽、牛菲菲和大金也抬了个桌。

    十一点,看着估计没人来了,贺小稳和爸爸他们商量,让准备饭菜,因为老舅家的人说是一点过来,这需要在他们来之前大家吃过饭。

    但学长和牛志林这时候结伴而来。

    贺白舟很诧异,在两人鞠躬祭奠过奶奶后,带着他们来到了屋里。

    薛青荇带着同学们在屋里休息,几个女同学在旁边安慰着她。

    闹哄哄的场景一起持续到下午三点,当一声炮响,妈妈将一个瓦罐狠狠在灵前摔碎后,现场哭声一片。

    贺白舟扛起挂满了幡的柳树枝在前,薛青荇抱着奶奶的照片在后,爸爸他们三人各执一角抬起棺木,忙工们纷纷上去帮忙抬起了棺,卫大强和红霞姑姑家的表弟抬着一个装满了饺子汤的瓦罐走在最后。

    下葬不能走回头路,所以路线是出门往东,然后绕过正在拆除的老宅子往西进祖坟,回来时从西边沿路回。

    接下来就是路祭了。

    棺木抬了二十几米,放下后爸爸第一祭开始。

    然后在拐角处老舅家的人第二祭。

    说实话,贺白舟对老舅家的人一点都不熟悉,因为奶奶是当年从东边逃荒过来了,山南的一户地主看着奶奶很漂亮,被奶奶的亲叔叔卖给了他们做童养媳。

    解放前夕,这家地主遣散了家中的长工和丫鬟们,当时只有十岁左右的奶奶被他们认为了女儿,但几年后这家地主被打击,奶奶被工作队解救出来,委托给了贺白舟的老爷老奶养活。

    后来生活变好了,奶奶需要有娘家人,再加上那家人的后代也联系了曾经在他们家里生活过的丫鬟们,所以就又联系上了,但关系很一般,只是个“过年的亲戚”罢了。

    贺白舟这一祭是最后一祭,所以就放在了进祖坟前。

    他将柳幡放在棺材右侧,薛青荇把遗像放在了棺材前的供桌中央,然后他整理了下孝衣,就准备开始了。

    贺小稳发了一块孝布,他拿着孝布擦擦柳幡,绕着棺走了一圈,擦擦四个角,最后轻轻的擦了擦奶奶的遗像,然后朝站在左前的贺小稳一拱手。

    贺小稳拿过来一把香,点燃后,贺白舟虚着手,仿佛自己拿着那把香一样,随着贺小稳插进香炉的动作上香。

    接下来,随着贺小稳倒酒的动作,虚拿酒瓶,往杯里倒了三杯酒。

    然后就开始了。

    一开始贺白舟还是有点浑浑噩噩的,说实话,这五天,他除了在火葬场落泪了以外,其他时候看见大家哭,他也想哭,但就是哭不出来。

    但当他上祭开始,第一拜跪下后,目视奶奶的遗像准备磕头时,他看见奶奶慈祥的看着他,这时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大年初一家里包好饺子后给奶奶磕头拜年,奶奶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努力严肃,但眼角流露出的却是高兴和欣慰,仿佛在说: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真好!

    仿佛接下来等他起身,奶奶就会递过来一个红包,说着每年大年初一都会说的那句话:“白舟又长大一岁了,我们就又老一岁喽,以后我们就指望你来养活我们了。”

    可是他知道,从今以后,哪怕他再磕头,无论磕多少头,那句话他永远听不到了。

    瞬间泪崩了,但他犹记得贺小稳教他上祭时说的话:白舟,整个过程不能发声,只有在第十二拜拜完后,三杯酒落地趴下哭时才能发出声音,其他时间发出哭声对奶奶不好。

    于是他忍住,任由眼泪流进嘴里,用力的抿住嘴,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现在的贺白舟的动作犹如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起身,颤颤巍巍的根据既定的步伐移动,因为他要忍受着巨大的悲恸不哭出声,那种和本能对抗的压力抽走了浑身的力量。

    一开始,除了响器的吹打声,还有人们说话议论,接电话等嘈杂的声音,但从第三拜开始,现场其他声音慢慢变小,直至消失。

    整个路祭现场除了吹打声就剩下风声了,一些闹腾的小孩子也被大人制止了玩闹,人们都怕打断贺白舟,打断他给人们带来的震撼。

    人们都吃惊的看着贺白舟,看着他瞪大的眼眶,血红的眼球,颤抖的手脚,因用力克制自己被自己咬破的嘴角。

    眼泪过眼睑向下流淌,路过嘴角时,和着嘴角的鲜血,流到他的脖子上,然后和额头上留下的汗水一起染红了身上的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