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无色境界

    夜幕中，李复年看似随意的散着步，心里却在暗自戒备，自从与苏园儿分别后，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几次施展轻功辗转腾挪或者干脆在平整山路狂奔，都没能甩掉这种如芒在背的糟糕感觉。几次三番的试探无果后，李复年尝试着静了下来。他回想起白日里钓上鱼儿的放松光景，那一刻他似乎触动了某种境界，偶然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状态，一切事物仿佛都褪去了颜色。那时他以为是错觉，又忙着与苏园儿玩闹说话，没有多想。这会儿想来，老头子教他的那些心法里有很多他完全不懂的词句，完全是死记硬背，而师父也从在意，从不讲解。其中就有一句“纳天地于己身，无色无相、无相无我、无我无道，达无忧之彼岸。”少年听摆摊算命的道士讲过逍遥忘忧神游天地的仙人，也听过游方僧人给信徒讲解无色无相的虚无境界，但当年李复年只当是师父发癫胡言乱语，从没把那些听不懂的所谓武功心法放在眼里，只是死记硬背。但是此时此刻，也许逍遥天地间的境界距离自己还很远，但是少年切实感受到了无色无相，与天地相容的感觉，于是再次完全放空，感受周遭。

    那是一片朦胧的世界，周遭的事物在双目紧闭的李复年脑海里褪去了颜色，虽然能笼罩的范围很小，但是他一点点的探查后，清楚的感知到身后三丈的一株大树后，有一个散发着黯淡光彩的身形正在栖身。少年喜出望外，赶紧收束心神回看，果然凭他的听力目力无法发现藏匿之人的半点行迹。有人在暗中追踪自己，却又迟迟不肯出手，想来定然是只善轻功不善搏杀之人。

    既然知道了敌人位置，李复年当机立断，骤然发力奔向大树，不等绕到树后直接使出刚劲劲击向树干。以他的功力自然不足以摧金裂石，能透过如此粗壮树干破敌，这一击只为试探虚实。果然树后传来一声闷哼，那人想不明白为何引以为傲的藏匿本事被看破，又自知不是少年对手，只有循着声音绕过来再偷袭方有胜算，哪想竟被一个少年用如此手段先行偷袭。

    李复年一击得手，手脚并用贴着树干从下方盘旋而至，再次袭向来人，同时也看清了他所穿黑袍上的火焰标记。那人自恃是掌镜司一等一的追击高手，就连司尊都曾亲自夸奖他的轻功有独到之处，却没想到不仅行踪被一个区区少年发觉，还屡次偷袭不成反被占尽先机。来人羞愤难当，不顾等待支援的计划，干脆与李复年捉对厮杀。

    若是在半年前，纵然这位天赋异禀的追踪高手膂力孱弱不善厮杀，就凭着平日里在掌镜司窥得的高深招式，便远胜李复年。经过了这大半年的生死洗礼，李复年早不是当年只会逃命的傻小子，如今一拳一脚都法度森严，颇具练家子风范。自从跟着疯道人修习无定散手，少年不再拘泥于招式的高低贵贱，焚雷手也好，黑虎掏心也罢，进退间挥洒自如、随心而为。无定散手传承两百余年能成为青梧山镇派武学之一，不仅因为其繁复的总纲和内外兼修的运力心法，更因当年道临仙师创下此套掌法后去芜存菁，只留下数招最精妙的固定招式串联，对敌之时尽可随心所欲、乾坤无定，意至则招至。李复年心思单纯，几天时间便能领悟，就连最是嘴硬的疯道人，暗地里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是块习武的好材料。

    只三招，今非昔比的李复年已重创那人。少年本非婆婆妈妈杀伐不决的人，但是之前都是生死关头没得选，眼前的人定是掌镜司的前哨，既然发现了自己那么一定有探子接连跟来，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逃的，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少年还是下不了手。于是略作思量一记手刀打晕来人，便施展轻功踏着树枝离去了。

    溪畔，听完了老夫子讲学的白马书院众学生四仰八叉的躺倒，毕竟与路途遥远的巨木书院不同，白马书院路途较近，所以来了很多弟子，武功高低也自有不同，院长存了些私心，想在三年后的大考中让白马书院有个更好的名次，所以没有让顶尖的弟子来参加这次会武，以免被窥探虚实。而巨木书院倒是坦荡，只由轩辕青护着老夫子来到了青梧山，所以一场所谓“会武”变成了一边倒的受虐，即使是十几对一的车轮战，轩辕青兀自游刃有余。是以一向注重风纪的界安先生也没阻拦，任凭他们随意歇息，稍后再回到青梧山安排的住所。

    界安先生一向对苏园儿宽爱有加，不因其家世，只因她玲珑活泼的性子和对刀法的独到悟性，所以她不愿会武便由着她去，一来对上轩辕青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二来她的武功足以自保，便由得她自己到处玩。界安先生恭敬的拜别了老夫子，又对轩辕青由衷的夸赞了几句并给出了一些建议，然后回头向苏园儿招招手“园儿，又跑去哪里胡闹了，又是如何认识李贤侄的？”

    苏园儿又等起了她招牌式的大眼睛，一副你果然和李复年认识的表情“我去溪边看鱼儿，恰好他也在那里钓鱼，我看着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儿，聊了会儿天。先生，他说他来自北境，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界安先生看了眼少女袖边擦不掉的黑炭痕迹，哂然一笑“你是看鱼还是吃鱼啦？”不顾少女的脸红扭捏，接着道“我与李小友认识的一位高人有旧，就在来会武之前聊了一会，怎么？你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为何又吃人家的鱼又这么关心人家？”

    被说中心事的苏园儿跺脚咬唇，嗔道“先生！你就会取笑人家！我只是和他交了个朋友，既然吃了人家一顿饭，自然要多了解了解他，日后也好报答。”这番话少女自己都说的心虚，看着先生愈加浓郁的笑意，苏园儿恨不得钻到地缝中去。

    突然，白马学院十数人皆坐起，界安先生和苏园儿更是回头凝视，远处十几道身影接踵掠过，为首之人瞥一眼便继续前奔，后续之人更是无一人停留，显然都是训练有素且身怀任务的人。界安先生身具一品问道修为，目力自然远胜众弟子，早看出那些人都是掌镜司的高手，但李复年自保家门时并未陈及与影卫和掌镜司的恩怨，是以界安先生不明所以，只皱眉沉吟“这些朝廷爪牙又要为难哪家？”接着唤起书院弟子返回住所，暂且远离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