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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杨柳青》(七)

    (七)

    八极拳与太极,八卦等其他武术不同,没有那些眼花缭乱,华丽繁复的套路和招法,动作朴实简洁,凶悍刚猛,出手狠辣,交手时讲究快速接近,一招放倒。作为姥爷这个当之无愧的正宗霍氏八极拳宗师的外孙女,霍雁一动手,就已看出尽得霍氏八极拳精髓,招法凶狠怪异。我那时武功也已不俗,八极拳的小架功夫已臻完美,却因着顾虑重重,也不知霍雁武功深浅,只是不停地闪转腾挪,躲避跳跃,但霍雁却是一招紧似一招,缠斗愈烈,攻势越猛,几招过后,我已是险象环生,其中霍雁的一招春风拂面几乎击中我的脸颊,冰冷的玉手擦脸而过,带起的凌厉掌风如刃划肤,火辣辣地疼。不过,这却也激起了我的斗志,眼见霍雁又一招柔荑揭叶,双掌携风贯耳疾击,我一个骑马蹲裆,身形立矮,堪堪躲过这凶狠一击,此时,霍雁胸前破绽已露,我顺势平推双掌,拍向霍雁胸前。

    俗话说,骂无好骂,拳无好拳,虽然不愿与霍雁动手,动手后亦多所控制,但我这蹲身避击然后打出双掌的动作一气呵成,已自然而然地双掌贯注雄浑内力,霍雁按常理闪躲,必将被动,高手相搏不容丝毫差错,我或可乘势逆袭,主导局面。

    岂料,霍雁面对攻向胸前的双掌竟是不退不躲,在我双掌拍上胸前的一瞬间,飞起一脚,撩阴暴踢!

    我倾力打出双掌,原是意在逼退霍雁,没想,也不会真的击伤她,谁知道霍雁竟是以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应对,不避不闪,但我招式使老,已然收招不及,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几乎沾上霍雁胸前膻中穴的双掌忽的一翻,拜佛一样对接一起后竭力收回,停在霍雁的胸前,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霍雁贯足内力,已是坚硬如铁的腿脚,如千钧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了仍保持骑马蹲裆姿势的我柔软的裆部!

    变招不及,但在霍雁暴脚踢裆的一刹那,我急忙收腹缩阴,身子后纵,尽可能卸去踢来之力,即便如此,霍雁毕全功于一役的一踢仍是凶猛无比,一声闷响,我只觉两腿之间剧痛,几乎禁不住痛呼出声,身子已被踢飞半空!

    人在空中,两腿间创处痛辣交加,火烧火燎,已是鸡飞蛋打。但我神智不乱,身形下落中单手猝伸,抓住道边一株垂柳迎风摇曳的无叶枝条,施展轻功提纵术,忍着痛彻心肺的蛋疼,打秋千一样,借力在空中跃了几跃,待运气平稳后,身子飘落在地。落地后,不知霍雁的进一步意图,我仍全神戒备着。

    “你输了。”霍雁站在了我的对面,小白脸绷得紧紧的。问:“刚才双掌都打到我胸前了,为什么又收住了?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留情面,你不必手软,打下去不就不会挨这一脚了?真是活该。”

    见我没说话,霍雁又逼近一步,说:“如果刚才把我换成男人,哪怕是我哥哥霍群,你那双掌肯定打出去了,对吧?说话呀,为什么不打?”

    暗中运气至两腿之间疗伤,我说废话,我还不是怕伤到你?我贱的呗。

    “你呀,就像我姥姥说我姥爷的那样,对女人,只有温暖没有提防,也总是下不了狠心辣手,总有妇人之仁,没有出息。”

    霍雁撇撇嘴,说,你现在输了,不必再说什么,拿着那块刻板去沈阳给我姥爷;另外也从此断绝和钟秋月的一切联系,否则,我找上那个你说的什么“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休怪我辣手无情,到时候,大家一切就都不好看了。

    霍雁又上前一步,绷得紧紧的小白脸罩上了一脸冷霜:“姥爷大概还没有告诉你,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是姥爷父辈得到的赏赐,是咱们霍家的传家物件,只是被姥爷的师父及师妹还有姓钟的大师兄背信巧取,无耻占有,后来又几经变故,现在我们拿到这块刻板,正是物归原主,没有什么亏欠之说,不去跟他们的后人讨个说法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说着,霍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我,让我马上吃一粒里面的药丸,说是宫廷治跌打损伤的圣物,又说她带给姥爷的东西里有一瓶西域神油,要我回去立刻擦上伤口,以后这两件宝物都归我了,平时都要带在身上,说两大宝物内服外敷,你那坏东西残不了,说完,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还笑?早知道我那两掌当时就打出去了,霍雁说其实你打出去那两掌也重伤不了我,我是我姥姥和姥爷俩人教的武功,我今天正巧穿着我那件护身坎肩了。没有这三分三,又怎么教训得了你这一脚?哼,我和姥爷在BJ还有沧州费了多少周折都没有找到这块刻板的丝毫线索,你倒好,都得到了也不说一声。我说我发现刻板后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后来得到刻板时姥爷已经回沈阳了,我也想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再说。霍雁说不管怎么说,你挨这一脚是罪有应得,当时拼着受伤我也要出这口恶气,还定情物?不知背后怎么跟别人勾勾搭搭,丑态百出了,瞧你现在出息的。见我还要解释,霍雁说别忍着蛋疼说话了,赶紧回家吧。

    当天晚上,我和霍雁到了天津东站,霍雁坐火车回了BJ,我则带着刻板和其他捎带的东西,连夜坐上了最快一班去沈阳的列车。

    到了沈阳,见到了已经卧病在床的师父。师父说在BJ自己多年的痼疾犯了,估计这次真是大限已到,就没和别人说,放下一切要办的事情,立刻回了沈阳的家,这些天也是身边的人把自己病重的情况告诉了BJ的家里。当我把从钟秋月那里得到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拿给师父,和师父讲了我得到刻板的前后情况,师父听了颇为激动,拿着刻板反复查看摸索,湿润了眼眶。

    后来,在我陪伴师父的那段时间里,师父拖着病体天天指导我练武,要把一身功夫全部传授给我,交代我在他离世后,倘有可能,一定要替他完成两桩未了的心愿。师父说一入江湖终生就是江湖人,抹不去江湖烙印。虽然时隔久远,当初的恩怨斗转星移,已有新的理解,但正邪不两立的原则不能动摇,一诺千金的江湖誓言不能违背;正统的武功传承,门派的衣钵延续不能篡改;武林纷争,男人的尊严也只有用铁血来了断。只是世事难料,此番师父回BJ就是为行动做准备。却不料可以有所行动时自己却已时日不多,真是要抱憾而去了。现在师父看到我来了,又重燃了希望。

    师父说后辈中,只有霍雁和我可堪一用,他的事情也只告诉了我和霍雁详尽的内情,只是霍雁终究是女流,所以我这个他唯一的衣钵传人负起了为师还愿的主导责任。

    师父的这两桩旧怨,说是他个人的私怨,也确属正义之举,善恶之争的绝对正方,其实也是源于霍姓一族前辈与人的旧日恩怨。所以作为霍姓后人,我对此也是责无旁贷。师父离世后,我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带着霍雁分别完成了他生前未了的这两桩旧愿,连带着也清理了牵连进来的一些盘根错节的其他纠葛。只是过程曲折跌宕,凶险异常;特别是那桩因早年门派正统之争引致仇怨的最后决战,更是惊心动魄。我和霍雁各以正宗霍氏八极拳的小架功夫联手,招式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强势压顶,平推碾压,一雪了师父终生之恨。一夜之间“阴阳双架”威名耸动武林,传遍江湖;但我和霍雁在这次完胜的决战中却也九死一生,俩人都受了重伤。

    事情一了,我俩立刻隐迹回到师父的遗宅,治病修养了一段后,俩人商定从此金盆洗手,这段惨烈的往事,我俩终生都会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再不提及。然后,我拿着霍雁给还我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她拿着师父的一些遗物,我们回了BJ。从此我俩再没涉足武林。

    由于我俩在做事过程中手脚干净,口风严紧,行踪隐秘,投帖拜访对方时也仅用“阴阳双架”的名号,所以及至处理完这些事后,真实身份仍不为人知,“阴阳双架”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在武林中成了一个行踪成谜的传说。

    “姥爷的这两桩心愿了了,我们算是尽了后辈的心,对得起咱俩的霍氏一族,特别是你这个姥爷唯一的亲传弟子,衣钵继承人,也没辜负姥爷的期望,可以说这次算是圆满结局了。”记得当我俩回到师父的遗宅,养伤并处理完一切应办事宜,准备过几天启程回家时,霍雁从师父遗物中取出我从钟秋月那里拿来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给回我,小白脸又是一脸凝重,摇着头说道:“只是,姥爷的那两桩心愿咱们可以尽力,虽然九死一生,咱俩也终于帮他达成了,但姥爷这情债,咱们无能为力,算是他终生未了之愿了,嗯,咱们也别瞎操心,也许俩人在另一个世界又续前缘了。你把这破玩意儿拿回去吧,是自己留个念想还是又去当定情物和那个什么‘杨柳青一枝花’的钟秋月勾勾搭搭,我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耍流氓去了。”

    看我接过刻板没说话,霍雁仍寒着脸,说:“钟秋月的奶奶是什么样的?姥爷怎么这么喜欢她?真是中了邪了。我姥姥一生也不原谅姥爷,我哥哥霍群也站在姥姥一边,也就我听姥爷的话,不管对不对的都疼他,所以我也成了他后辈里亲情的最后指望。哼!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就是和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流还闷骚,热衷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就喜欢女人。想起你说这块刻板是和外面野女人定情物的话我就恶心,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别又胡说八道,什么野女人?人家钟秋月既美丽又聪明,人挺好的,特别是真心对我,我辜负了人家的真心,拿着给我的定情物溜了,我自己都觉得我卑鄙。再说,谁让你后来冷淡我,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的?霍雁说以前那是情窦初开不懂事儿,咱俩是没出五福的表兄妹,不能那样的。我说那我自谋出路怎么了?霍雁说滚,以后别在我眼前说这些臭流氓的事儿,后悔上次那一脚没踢死你了。

    我把刻板包好放进自己的行李里,收拾整理着东西,借着做这些避开这个话题。我知道,和她说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我俩除了霍雁非要伸量我武功,最后还踢了我一脚那次,已经很久没有争吵甚至还表哥表妹的互相叫着,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了,特别是在临终的师父面前,我俩表现的更是兄友妹恭,兄妹情深,但其实关系却从以前越界过线后的亲热亲密,朝思暮想,变得越来越淡,甚至可以用冷来形容了,有时我想热乎一下,她就像早已洞悉了我的“阴谋”一样,小白脸立刻变得凛然,冷若冰霜,让我的热情一下子凉了。这次共同对敌后,俩人负伤一起回师父遗宅,修养疗伤期间,互相照顾,做饭煎药,感觉彼此关系一下子近了,有了一种九死一生后患难与共的情感升华。不过有几次半夜我从睡着的沙发上起来去解手,走过霍雁床前,想有所行动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霍雁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一言不发,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弃了染指的念头。这几天,随着我俩要离开沈阳的日子越来越近,霍雁的脾气也见长,动不动就挑刺找茬,所以虽然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波涛暗涌,却是能躲就躲。

    霍雁跟过来站到了我的身后:“怎么又不说话了?归心似箭了是吧?”

    “你不是让我滚吗?”我继续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没有回头。

    “我让你滚就滚?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回去以后别和那个杨柳青一枝花还是一棵草的勾搭了,你听吗?”

    我听她的语调异样,就回过头,刚想说话,却发现霍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正扑簌簌地涌出两行成串的泪珠儿,顺着白白的小脸往下掉落,我心里一惊,急忙伸手搂过来她,问怎么了?霍雁顺势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竟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哭得那个伤心啊,弄得我一下子难受伤感,怜惜关爱之心顿起,想安慰安慰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