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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雪夜曲声

    伊娄染见叶玄脸色阴沉,又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便起身去向堂外了。

    不多时的功夫,陶质餐盘被悉数端入屋内,一时清香四溢,触人味蕾,菜肴极为丰盛,与中原菜色也大有不同,令人眼花缭乱。

    而与这座木质宅邸的格调一致,伊娄染一家的吃饭风格,也承继了中原的习俗,各据一案,分餐而食,只是在筷子的使用上,应该还不得要领,三人多使用匕首和竹签,但出于待客考虑,倒是单独配置了一双竹筷,这一点让叶玄心中颇为感激。

    另外,在男女有别上,也没像晋人那般严苛,讲究主客男女分房用膳,因而,四人一齐,同室就餐,还是让叶玄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看着自己席前如此丰盛的佳肴,叶玄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挑一些轻味寡淡的素食,和着伊娄家惯吃的芋糕一起下食充饥。

    这样明显的选择性,难免会让伊娄染疑惑。

    “小兄弟只吃浆果面糕,不食荤肉,如何能挥动那沉甸甸的长枪啊?!”

    叶玄听闻此话,眼神一暗,怔然停下了手里的竹筷,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仇恶的想法。

    待他微微呼一口气,平复心绪后,方才放下筷子,立直腰身,对伊娄染拱手作礼道:“劳恩公关切,晚辈如今尚未过服孝之期,忌荤忌酒忌乐,还望恩公体谅!”

    伊娄染听罢,尴尬的眼神中透露着赞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因为叶玄特殊的身份,伊娄染没有惊动其他族人,吃饭时四人同室而餐,伊娄染夫妇并坐于上首位,叶玄便与伊娄林隔着中间的火炉相对而坐。

    两人距离不过十尺,抬眉转眼间,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甚是清晰,这饭吃得令叶玄很是拘谨。

    而叶玄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侧的伊娄林也是同样的拘束——在她看来,叶玄和其他客人不同,吃饭的时候正襟危坐,举止轻缓,细嚼慢咽,从不主动说话,更不会大声喧闹,文静清雅、颇具礼法,丝毫不会有柔弱做作的姿态,看上去浑然天成,令人赏心悦目。

    毕竟,曾经到她家做客的多是鲜卑汉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手进食都是常态,甚至酒至酣处,袒胸露乳、嚎叫动粗也是时有发生的。

    所以,当伊娄林看到叶玄那端正雅致的吃饭姿态时,便如一股清流一般,让她眼前一亮,也令她格外注意自己的吃相了——时时刻刻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这应当是所有情愫懵懂的少女最为关切的事情了。

    当然,这个情愫懵懂的少女,刚才就已经在营寨外出了一次大糗了。

    只不过,伊娄林并不知道的是,晋国的一些名士,服散之后,在酒宴上表现,比之她以前见过的鲜卑糙汉,举止更是放浪,行为也更是不堪入目......

    而对于叶玄手里那双灵动自如的竹筷,伊娄林心里同样有了莫大的兴趣,那的确是一件优雅而又方便的吃饭工具啊!

    伊娄林全程都是微红着脸,眼睛不时在触及叶玄的目光后,脸颊更会变得滚烫,不过好在火光彤彤,没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在简单吃过一点后,伊娄林便下了席位,独自回房了......

    月色如水,清辉洒落,映照着白天未融的雪地更显洁白。

    在房中独坐良久之后,伊娄林吹灭案几上的油灯,准备入睡。

    尽管白日里奔波了一整天,可当她真正躺下,想要入眠休息时,竟发现自己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此时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在寂寥的星空下,却有一抹尖细的低鸣隐约传来,萦绕在伊娄林的耳畔,声音清脆,此起彼伏,低流婉转,如丝如缕,在时时掠过的北风中,拼凑出一首哀凉凄厉的曲调。

    伊娄林慢慢静下心来,倾听着这连绵不绝的低鸣乐声,想要辨别出这是何种乐器所发出的绝美韵律,但一番思寻过后,她并没有找到答案。

    这透着青涩萧凉的曲音,不是北地的胡笳、二弦琴,也不是中原的竹笛玉箫、陶埙琴瑟,倒更像是一种自然不经修饰的声音,其本身来源于天地间,又隐逸于天地间,清晰可辨、耳熟能详,却又让人难以捕捉,辨不清原貌。

    伊娄林从小随父兄出入于塞北中原,自认为见多识广,可在这悠扬奇妙的曲音前,也不得不承认世界的繁华多样,因为她从未听过这如此特立独行的音色。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伊娄林起身下床,披上雪袍,推开木窗,向窗外望去。

    可随着窗子被“吱呀”一声的推开,那原本清晰可辨的悦耳音调却又戛然而止、没了踪迹,世界也随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盈盈雪色,陪衬着北风呼啸。

    无瑕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伊娄林柔美的脸颊上,映着她的肤色如玉般剔透,发丝晶莹,皓齿红唇,整个人好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银色光辉一般圣洁无垢,只是那双灵灵闪闪的黑色眼眸中,仿佛仍然透露着一丝略感失落的神色。

    曲声停了,来自何方,又去向何方了呢……

    因为有过军营的历练,叶玄起的一般都比较早。

    部落里仍旧是一片安静,连伊娄家的仆人们都还在睡梦中,整个院子只能听到竹叶在北风中的“莎莎”声。

    叶玄因为心中烦沉,早早就醒来了,身着自己的一身劲装,提起长枪在院中舞动起来,连带着地上的积雪,也随着他的招式起起伏伏、挥挥洒洒。

    想起昨日在洛阳城外看到的那一幕幕,叶玄就只觉胸中有股猛烈怒火在熊熊燃烧一般,令他不由得将手里的长枪握得更紧,一招一式也更加凶狠,透着杀气。

    主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叶玄收起舞枪的动作,向出门来的伊娄染拱手施礼,道:“恩公早!”

    伊娄染点头示意,虽然他刚刚在门后已经观察了叶玄一段时间,但此时他并不对叶玄的枪法评论什么,只是笑着道:“这天还没亮,小兄弟可比那闻鸡起舞的祖刘二人更为勤勉啊!”

    “恩公过奖了,恩公也知道闻鸡起舞的故事?”

    “怎会不知!”说着这话,伊娄染也不禁露出了崇拜赞叹的神色,道:“想当年,晋阳城下,刘琨将军一曲胡笳退数万匈奴大军,如此英雄豪杰,天下人怎会不知!”

    然而,说着,伊娄染却又随即露出了惋惜哀凉的神色,接着道:“哎!奈何苍天无眼,致使英雄末路,一代英豪竟被奸人所害!”

    对于伊娄染的这些话,叶玄自然是十分了解:

    长安大战后,上将军刘琨率数千残军,杀出关中,一路辗转并州、冀州,投奔臣服于大晋的幽州慕容部,最后却被慕容嗣出卖,囚杀于蓟城,一代英豪至此陨落。

    叶玄听到伊娄染的叹息,攥了攥拳头,并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与伊娄染的惋惜哀凉不同,他的眼睛中有着极为愤怒的火焰,他的胸口有着一股想要将天下胡虏碎尸万段的强烈冲动,即便现在眼前的伊娄染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丝毫不能冲淡这种仇恨杀意。

    听到院中有话语声,伊娄林也醒了过来,推窗见院中立着两人,于是披上雪袍,推开门扉,走了出来。

    叶玄见侧房有响动,不禁转过眼去,却见伊娄林披着雪袍,正迈着轻盈的步伐,沿着木质走廊而来,而那白色的雪袍下,竟只穿着紧致轻薄的内衫。

    内穿的衣衫紧紧贴着伊娄林的身体,在宽大的雪袍下勾勒出两条曼妙的曲线,同时露出勃颈处和脚踝小腿上那如玉般的雪白肌肤。

    叶玄的脸刹时一红,别过眼去,不敢再看,侧低着头向出门而来的伊娄林拱手行过礼后,便急匆匆的回了伊娄染给自己安置的客房里,同时还怦然心动的暗自腹诽了一句:果然是胡人,不懂礼数!

    伊娄林见叶玄神色怪异、行走匆忙,不禁疑惑的看向了伊娄染。

    而伊娄染看了一眼伊娄林的着衣装束,也不由得的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解释道:“咱们塞外不讲究这些,可晋人有‘女训’一说的!你这模样,若按中原的礼数,除了家人外,是只能让自己夫君看到的!”

    伊娄林听罢,蓦然一愣,浑身似被一股电流击中一般,有些酥麻,白嫩的面颊也瞬间红到了耳根,怀中就像抱了一只兔子一样,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将身上的雪袍裹得紧紧的,然后转过身去,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的向着自己的房间回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喃喃抱怨道:“晋人的讲究真是多!”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叶玄和伊娄林各自回屋,院中便只剩下了伊娄染一人,他看了看客房的房门,又看了看伊娄林紧闭的房门,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