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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蜀地旧事(一)

    甫丘的秋夜,已有一丝凉意了。

    微凉的夜风抚弄着方形的战旗,也吹倦了高台上的兰致,他轻轻打个哈欠,揉揉些许惺忪的睡眼,却见一人从台下顺着阶梯爬上了望塔。

    因为夜色灰暗,兰致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是当那人完全登上望塔,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才使得他完全看清了那兵士幼稚的脸庞。

    “兰将军,属下已经休息好了,后半夜的值岗,就放心交给在下吧!”

    自从吃过晚餐,兰致便接替了此处的防务,一直到此刻,自己已经在此伫立了三个时辰了,的确有些劳累疲倦,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

    幽暗的月光下,兰致看向那名年轻的兵士,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伸出手去,扶正了对方身上的铠甲,然后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与他擦身而过,下了望台,向着营帐内而回。

    进帐后,兰致取下别在腰间的佩剑,竖立案旁,又将头顶的战盔搁置在案面的一侧,自己则席地坐于木案之前。

    然后,伸手从案面另一侧取来一卷刻有“吴子兵法”的竹简,沿着木案铺展开来,最后,只手撑头,眼睛有些迷离的盯着竹简上的篆体小字,辨认深思。

    竹简上书:

    “武侯问曰:‘吾与敌相遇大水之泽,倾轮没辕,水薄车骑,舟楫不设,进退不得,为之奈何?’

    起对曰:‘此谓水战,无用车骑,且留其旁。登高四望,必得水情,知其广狭,尽其浅深,乃可为奇以胜之。敌若绝水,半渡而薄之。’”

    “大水之泽,大水之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兰致怀念一笑,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这几个字,脑海中却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在乱世之间的邂逅,是斗沙须臾的美好,还是苍天安排的遗憾呢?

    这样想着,也不知是帐外真的落起了雨滴,还是自己太过于困倦,出现了幻听,兰致竟感觉那丝丝落雨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从高处落下的雨滴,砸在坚硬的石头上,然后立即四散开来的声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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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磅礴的大雨,泞泥的官道。

    一辆双架马车仓惶的疾驰而过,木制的车轮压碎地面的积水,浑黄的一片四溅而起,飞洒在大道旁的密林枝干上。

    车前的御者头顶斗笠,不停的抽打着手中的辔绳,好似想要让车架更快一些,而御者身旁,则是一名怀中抱剑的剑士,口中不停的催促,还时时探出头来,不安的望向车架后方。

    双马车架还称得上华贵,木质的辕轮结构紧凑,质地硬朗,就算颠簸也不会走形,车架上的雕纹亦是精致,被雨水浸湿的锦绣帘幕,在雨中起起落落,也透出一丝尊贵之感。

    想来,这车架中的人物,若非王侯将相,也必是公卿权贵。

    车架后方,是三名轻骑,手中持剑,挥扬马鞭,驱赶着战马飞驰,离车架越来越近。

    领头的年轻甲士头顶战盔,身上的铁甲相较于后方两人的皮甲,也显示出身份的不同,看容貌,却不过弱冠之年。

    此刻,那双隐于战盔阴影之下的双眼,早已望穿如珠帘般的落雨,紧紧盯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华贵车架——此人,便是兰致。

    两刻钟前,凌湘军攻占巴中,城内一片狼藉,而乱军之中,一辆华贵车架夺路而出,直直奔向东方。

    兰致见罢,便将收拾残敌的事物交给了房奎,自己则亲领十名轻骑,一路追杀而来,然而,出城时又遭遇了一番堵截,大有折损,最后跟着自己追上车架的,就只有身后两名勇士了。

    双马车架的速度自然不敌轻骑,因此,不多时,兰致等人便完全咬在了车架的后方,紧紧逼了上来。

    兰致挥剑示意,自己在右,一名甲士在左,而另一名甲士在后,三人一同包抄了上去。

    兰致追上车架,从马上一剑刺出,便洞穿了御者的身体,随后拔出剑来,对方的尸骸也随之顺势落下了车架,但对面的轻骑,却因为车架上剑士的突袭,而命丧于此,落下马来。

    那名剑士剑术高超,在刺杀了对面的甲士后,又迅速挡住了兰致从侧面的一击,随后,两人在并驾而行的车架和战马上,激战数个来回,却平分秋色,均未伤及对方。

    然而,失去了御者的车架,仍在一路狂奔,不知觉间竟彻底失去了控制。

    只听闻一声巨响,似乎是车轮撞击在凸出岩石上的声音,随即,车架便猛然失去了平衡,两边的车轮交替腾空而起,数度摇晃,最后终于完全侧翻在地。

    而车前的两匹烈马,也因为受到惊吓,挣脱缰绳,向前奔逃而去。

    那名剑士重重摔在了地上,借着剑挣扎起身,却被后方赶上来的另一甲士结束了一切。

    兰致勒住战马,和甲士停于落雨中,警惕的看着翻倒在地的车架,静候片刻,却并未出现任何动静。

    甲士用征求的眼光,看了一眼兰致,而兰致也了然其意,点头应允。

    下了战马,甲士手提利剑,异常警觉的缓步向着车架走去,最后停于车架前,极为谨慎的向前伸出手去,试图掀开那挡在车舆前的帘幕。

    而就在帘幕被掀开的一刹那,一支闪着寒光的匕首从车舆内突然刺出,直直扎向了甲士的胸膛。

    但甲士早有防备,再加上这一刺,并不是那么干脆利落、刚猛有力,因此,甲士一个侧身,便轻松躲过了。

    没有丝毫犹豫,甲士顺手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再用力一拧,那双小手中的匕首便砰然落地,随即,向后一拽,却从车舆内拉出一名着深衣襦裙的年轻女子。

    兰致见此情形,不由愣住了,那女子虽然面容姣好,但从衣冠服饰上来看,却并非富贵人家,倒更像是一名侍女。

    稍有疑惑后,兰致也下了战马,慢步走向了车架。

    “小聂!求求壮士放过我们!金钱财物、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答应你们,只求军士放一条生路!”

    一只白皙纤细的玉手从车舆内骤然掀开了帘幕,衣着华贵的少女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呼喊着,些许幼稚的嗓音中透着恐惧,仰视着车架前的兰致,乞求着,声音清晰婉转,但语调却是绝望凄凉,而小聂,想必便是被甲士拖出的那名侍女罢。

    亮光驱散了车舆内的黑暗,也使得兰致这才完全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肤色白嫩如雪,五官秀美如画,细眉颦蹙,秀眸挂泪,眼神焦灼无助,神色凄婉哀伤,精致的鼻梁下,樱红的小嘴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微微有些颤抖,发髻整洁端庄,以玉钗装饰,着一身青色薄衫,外套紫色锦衣,束同色束腰,坠琉璃美玉,虽只有碧玉年华,然尊贵典雅之气却如浑然天成,令人神往。

    “还望军士能饶过一命,日后定能保你荣华富贵!”

    车舆内的尊贵少女,仍在央求着,但在兰致听来,这似乎并不是乞求,而像是施舍,言辞中竟透着一股傲气。

    而小聂依然挣扎着、哭喊着,被甲士向前拖拽着,身上的深衣襦裙已被雨水完全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将曼妙有致的身材显现的淋漓尽致,再加上娇美的容颜,竟使得那名甲士血脉喷张,兽性大发,欲行不轨。

    在男性独有的嚎笑声中,小聂被拖向大道旁的灌木丛中,细弱的双手拼命捶打如铁桶般的甲士,却无济于事。

    兰致听闻小聂的哭喊声,眉头皱了一下,想要去阻止甲士的这一禽兽之举。

    然而,刚下定决心,还没转过头来,兰致便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惨哼,从后方传来。

    兰致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却见那名甲士已慢步退出了灌木丛,紧接着,便双膝跪地,倒在一片血水之中。

    而那名甲士的胸前,分明插着另一柄匕首!

    兰致倒吸一口凉气,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一眼道旁的灌木丛,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提着利剑,便向着甲士倒地的方向疾步奔去。

    “小聂!快逃!!!”

    车舆内的少女见兰致提着剑,杀气腾腾的赶过去,没有丝毫迟疑,大声呼喊道。

    然而,刚从道旁草地里站起来的小聂,听闻这一声呼喊,却迟疑了,回望着车舆内的女子,眼神焦虑,步步后退,却连连摇头。

    “快跑!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告诉父王,我还活着!!!”

    看着眼前疾步逼来的持剑军士,又听到这样一句呼喊,小聂紧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提起完全浸湿的裙摆,快步钻入身后的密林之中,不一会,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灌木间。

    因为距离较远,兰致还没赶到,对方已消失于密林深处,于是,急急停下脚步,心中稍加权衡,便又转过身,快步向着车架而回。

    自己已经折损了两名下属,此刻,若为一名侍女而疏漏了身后的这位尊贵郡主,则着实太过愚蠢。

    而一名轻骑被一名侍女所杀,关于这点,兰致心中是十分不快的。

    故此,刚走近车架,兰致便将利剑搭在了少女的雪颈之上,冷声道:

    “老实交出身上兵械,我不想伤害你!”

    秀美少女虽然眼角仍挂着泪滴,但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或许是心中已平静下来了罢,对于兰致的话,她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但眼中的乌黑眸子却左右来回,似在四处观察,找寻机会一般。

    “我乃平阳郡主司马柟,只要军士肯放我一条生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任君挑选!”

    年轻郡主道明身份,言辞并没有低声下气,反倒透着些许倔强和傲然。

    “哦?!”

    兰致冷峻的回复一声,隐藏在战盔阴影下的双眸无丝毫波澜,只是冷眼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兰致的一时疏忽,还是司马柟的自以为是,就在这一刹那,一柄匕首从衣袖中穿出,泛着寒光,迎面刺向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