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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秦晋之好(下)

    正当慕容阁转身下楼时,却被司马徽忽然叫住了。

    司马徽手里仍旧把玩着那柄青铜令箭,只是双眼却满是寒光,对正欲下楼而去的慕容阁道:“慕容公子有此雄心,自然叫人钦佩,只是还望公子告诉单于,如今中原沦陷,胡贼肆虐,毁我宗庙,屠我百姓,我大晋早已没有‘函谷’可守!只要我司马徽尚在,华夏九州,便绝不容狄夷肆虐!尔等诸胡,便只有‘城下之盟’,而绝无‘秦晋之好’!”

    话音刚落,便只听闻一声鸣啸,令箭从司马徽手中急速飞出,掠过慕容阁额前的发丝,“笃”的一声牢牢钉在了一侧的木质梁柱上。

    慕容阁并没有动弹,只是斜看了一眼钉在梁柱上的令箭后,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而堂内的四人,在慕容阁下楼后,便沉入了静谧之中,席间的氛围也没了起初的那番兴致盎然,倒是显得与周边的美景有些格格不入。

    毕竟这种情形下,越王不说话,无论谁开口打破沉默,都显得不那么合适,但与其他三人的泰然自若相比,唯有叶凌皱着眉头,看看那枚仍钉在梁柱上的令箭,又看看慕容阁下楼的方向,不时还转头看看上宾的司马徽,一副左立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公有话,但讲无妨!”对于叶凌的焦灼,司马徽自然看在眼里。

    叶凌听罢,这才满脸忧虑的向司马徽拱手道:“殿下忠君爱国之心,令下臣感佩万分,驱胡复晋之决意,也令下臣振慨激昂!只是慕容阁所提联姻一事,臣担心对于大晋邦交会带来不必要的误会,故而,此事是否还是向陛下上奏呈明一下......”

    “若是叶公想置我司马徽于忤逆不忠的境地,便去上奏面呈陛下!”

    没等叶凌说完,便被司马徽的一声不愠不怒的呵斥打断了,但叶凌定眼看去时,却只见司马徽的瞳孔中放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正上下不停的审视着自己,令他后背一凉,冷汗乍出。

    “下臣愚昧,是下臣疏忽了,还望殿下恕罪!”叶凌忙俯首谢罪,但再稍一细想,倒也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当之处。

    兰左使见气氛的骤然紧张,忙为叶凌解围道:“叶公久在军旅,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还望殿下切勿责难!”

    见司马徽收回那双眼中的寒光,兰左使才又转头向叶凌解释道:“慕容阁越过皇上而向殿下提出姻亲之请,实为不敬!然而,若叶公自以为磊落,将此事禀明皇上,皇上会作何想法?而朝堂百官若是得知此事,又将如何看待越王?殿下本就拥兵在外,备受忌惮,且此前与圣上又多有误会,尚未消解,叶公如此行事,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对于兰左使说的这些,叶凌自然已经察觉到了,如今的境况,若是让司马旭得知此事,必将进一步加深对越王司马徽的猜忌和敌意,使得原本就濒临崩溃的局面更加不受控制,最终很可能会落得个“君逼臣反”的大乱局面。

    但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有顾虑,难以释怀,犹疑再三,终究还是道出了缘由:“并不是下臣自以为磊落,而是下臣担心,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是慕容阁将此消息放出,那样越王的处境将更加险恶啊!”

    司马徽听罢,轻蔑的笑了笑后,站起身来,慢步踱到那根梁柱旁,一手拔下令箭,捏在手中,用和缓的语气对叶凌道:“这个叶公毋须担心,若他慕容阁真的要离间本王与圣上,大可不必费此周折,仅仅只需要当着陛下的面,提出慕容部要与本王结为姻亲便可,如此,他慕容阁还不用担任何风险!”

    说话间,司马徽已经重新坐定在席位上了,在将令箭与帛书收好之后,再度问叶凌道:“叶公可知,当年慕容部为何要依附于大晋吗?”

    叶凌听罢,稍一皱眉后答道:“似乎与肃甄部有关,但具体情形,臣下却不太了解!”

    叶凌自掌兵以来,所对付的一直是肃甄鲜卑和羌、氐、匈奴这些在中原肆虐的诸胡,因而对于安分盘踞在幽州一带的慕容部,还真没有特意了解过。

    “易丞,你给叶公详细讲解一遍!”司马徽咋一口酒后,对一旁席案的林潇云吩咐道。

    “诺!”林潇云先是抱拳对司马徽行一礼后,才转头对叶凌道:“叶公说得没错,此事的确与肃甄部有关!”

    林潇云先是肯定一番叶凌的言语,而后才细细道出前因后果:“前朝时,九州分三国,而塞外鲜卑则分三部,三国中,当属曹魏最为强大,而鲜卑三部中,则属中部轲比能部势力最大。”

    “在轲比能部统一辽西、右北平等地后,决意与蜀汉合谋,夹击曹魏,共谋天下。然而,因为计划败露,轲比能被魏国使臣韩龙刺杀于石城,部众也随即遭到曹魏的趁势打击,一战即溃。“

    “从此之后,轲比能部分崩离析,四分五裂,而原本从属于轲比能部的肃甄部和慕容部也乘机独立出来,各图发展。但两部落势力相邻,多有摩擦,常因为草原和土地相互厮杀攻伐,从而成为宿敌。”

    林潇云在慢慢说明了两部的渊源后,又接着道:“本朝初时,双方大战于梁谷,慕容部惨败,单于慕容掸及诸多王子纷纷战死,而肃甄部却并不因此而满足,而是一路紧逼,将险被灭族的慕容部完全驱赶至了苦寒的幽燕之地。最后,还是在幽州刺史王颎的出兵干涉下,肃甄部方才退兵。”

    “经此一战,慕容部再无与肃甄部争锋的力量。而为了寻求庇佑,保全自身,慕容部便放低姿态,向大晋俯首称臣,成为了幽州辖区下的一个藩属部族。”

    林潇云说完,叶凌有些恍然的点点头,但听司马徽接着说道:“诸王之乱后,大批晋人为逃避战乱,涌入相对平和的慕容部辖区,为慕容部的壮大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机遇,但即便如此,如今的慕容部仍然远不具备与肃甄部抗衡的能力!”

    司马徽稍稍一笑,继续道:“慕容部与肃甄部可是血海深仇,因此,在吾等北伐尚未完全击溃肃甄部时,慕容部是绝不愿意失去大晋这个靠山的!”

    话说到这里,叶凌已然完全明白了:如今的慕容部,不愿意看见一个过于强大的晋国,但更不能接受一个乱做一团的大晋,他既想看到一个大晋强势北伐的局面,又想在司马徽和司马旭之间摇摆,来拽取更大利益。

    因此,慕容阁才会有今日这番举措,而司马徽说得没错,此事,慕容阁自己是绝对不会向外透露的。

    “真是险恶,昔日大晋有恩于他,如今他慕容部却只想着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叶凌长出一口气,愤恨的捶着席案道。

    司马徽听闻,轻蔑一笑,道:“呵呵,何止是从中渔利,他慕容部还想着做虎狼之秦,一统天下呢!”

    稍稍顿了顿,司马徽语气一转,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以一种毅然的口吻接着道:“然而,古人有云,若无三家分晋,又何来虎狼之秦?”

    话说完,司马徽转过头,视线移出了酒肆之外,远远的目光,越过玄明湖,跨过建康城,眺望着天际尽头的北方大地,同时一手端起酒樽,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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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在一座略显陈旧的宅邸内,慕容阁也站在院内,眺望着北方的天际,伫立良久后,方才不回头的对身后一名束发随从道:“陈琴,交给你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那随从衣着简朴,却是晋人服饰,个头不高,四肢纤弱,肤色称得上白净,但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看起来一副青涩但又十分干练的模样,听闻慕容阁问话,绝无半点拖沓,抱拳躬身,用那女子特有的细柔嗓音回道:“禀公子,早已安排妥当了!”

    慕容阁丝毫未动,仍旧眺望着远方,只是轻出一口气后,才小声道:“该办的事都办了,看来,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