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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护临小城

    不一会,一个支架被搭了起来,阔刀平架在上面,竹筒就正好放在阔刀刀刃上,既平稳,又不至于会被火焰烧到,叶玄也不禁为这个主意而得意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把刀,还有这样的妙用,哈哈哈!这下不仅有热水喝,而且还可以煮肉吃了!”

    叶玄说完,就取出干粮的包裹,拿出几片肉脯,放进了其中一个竹筒内,回头对陈斯说道:“等一会包扎了伤口,你再把这肉羹吃了,估计明天就能自己走路了,这样,我也能轻松不少!”

    “我很重吗?”陈斯笑问一句。

    “你......还真不重!”

    叶玄不禁愣了一愣,因为他感觉陈斯刚才的那一笑,似乎看起来怪怪的,总觉得那样子有一点点......柔媚?

    幻觉,一定是光线太暗,自己又太疲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自己这么刚正阿直,怎么可能会有龙阳之好呢?

    叶玄摇了摇头,接着道:“是我太累了,从金夹谷跑了这么多天,一个人走路都累得不行,更别说还要背着一个人呢!”

    说完,叶玄回过头去,又加了一点木柴到火堆里,然后用手摸了摸竹筒,道:“嗯,水快要热了,再等一会就好了!”

    叶玄话刚说完,突然觉得脑后一痛,随即眼前一黑,沉沉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当叶玄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一旁的篝火依然烧的旺盛,雪袍也重新披到了自己身上。

    陈斯坐在一旁,喝了一口雾气腾腾的热水,见他睁开眼睛,笑道:“你醒了,真是睡了个好觉呢!”

    叶玄疑惑的起身,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又揉了揉后脑勺,看向陈斯,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不禁愕然道:“怎么回事?我昨晚怎么就晕过去了?”

    陈斯不说话,指了指叶玄身后的地上。

    叶玄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石头,于是拿在手中,掂了掂,感觉的确有些沉。

    “你的意思是,这石头把我砸晕的?”

    陈斯点了点头,随即递过来了另一个热气腾腾的竹筒。

    “这怎么可能?这石头怎么会无缘无故砸到我头上来?”

    陈斯又指了指叶玄身后的树,依旧不说话。

    叶玄回头看了看,喝了一口热水,满是不解的道:“这石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这树上怎么可能会有石头?季贤兄,你当我傻吗?”

    陈斯的目光移往别处,淡淡的道:“可能......是树上长出来的吧!”

    叶玄:“......”

    “山海经中不就记载过吗!旬石之树,生于北疆......”陈斯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要不是叶玄回头看了看,这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槐树,差点就信了。

    “季贤兄,是你把我打晕的吧!”叶玄打断了陈斯的东拉西扯,紧紧盯着陈斯那不自然的脸色,问道:“季贤兄难不成是在隐瞒什么事情?”

    “我有什么可隐瞒的?”陈斯神色如常,与叶玄对视着。

    “你是女子?”叶玄极不自信的推测道:“你若不是女子,为何要把我打晕了之后,自己包扎伤口?”

    “呵!”陈斯先是一愣,接着哑然失笑道:“叶掾的意思是,林字营的所有将营亲卫,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林将军的眼光就差到如此地步?”

    叶玄发现,对于陈斯的反驳,他竟无言以对。

    “的确是我把你打晕的!”陈斯这一次倒是爽快的承认了,接着解释道:“不过我可不是女子,只是我的身体有一些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什么秘密?”叶玄下意识的问道。

    “你是真傻吧!”陈斯喝了一口热水,满脸鄙夷的看着叶玄道:“如果能告诉你,我还会把你打晕吗?”

    叶玄发现自己的智商实实在在的被侮辱了一次,于是干咳两声,接着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人体的异样无非就那些,对于你这样的高手来说,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只有一个!你的心脏,应该在右边吧!”

    陈斯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呵!让我猜对了!以前在叶家军的时候,还总是有人说我长得文弱,那是他们没见到你这个长得更文弱的,不然,一定会嘲笑你是个女扮男装的假汉子!”

    陈斯笑了笑,淡淡的道:“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会死的很惨!”

    一早起来,神清气爽,而且今天陈斯的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叶玄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于是,又架起竹筒,煮了几块肉脯,准备当做早饭吃了。

    心情好了许多,叶玄也不禁和陈斯开起了玩笑:“其实我也觉得,若是给季贤兄你擦上胭脂水粉,挽个发髻,换上一身曳地长裙,再在胸前塞两个包子,估计也会迷倒一大片痴情儿郎吧!哈哈哈......”

    “锵”的一声,宝剑出鞘,随即陈斯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怎么,你也想死得很惨吗?”

    “呵呵,开个玩笑,季贤兄别生气!肉快煮好了!”

    “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笑!”陈斯用右手擦着剑刃,接着道:“不过看叶掾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不成叶掾以前这么妆扮过?”

    “怎么可能!”叶玄断然否定,道:“只是以前在洛阳的时候,那些勾栏里的优伶都是这么扮的啊!”

    “果然还是京都的纨绔呢!”陈斯笑着冷冷的嘲讽了一句。

    两人简单吃过之后,便又接着上路了,叶玄登高远望,已经能看到远处护临城里的袅袅辰烟了,此地距离小城,最多不过二十里路了,最晚下午时分,便能进城。

    陈斯的气色虽然较昨夜好了许多,但仍旧不堪如此崎岖的山路,每走数里路后,便需要叶玄再背着他休息一段时间。

    就这样,两人在下午申时初,赶到了小城北门。

    距离他和张老九约定的碰面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了,所以,他们一到北门,一直候在此处负责接应的兵士,便将他们引入城内,带到了一处宅院里。

    因为数年来的战乱,护临小城中的百姓已经不余百户了,城里自然没有驿馆客栈什么的,一路行来,黄土夯成的街道两边,也尽是一些荒弊的屋舍。

    这座宅院同样是座废宅,不过看上去还算整齐牢靠,夏荀和张老九他们才将此处选做了住所。

    叶玄先是令人收拾出一间房,安置好陈斯,因为跟自己出来的都是些军汉,粗手粗脚,毛里毛躁,哪懂伺候人,所以便只有请那村民中的妇人先代为照料着陈斯。

    晚间吃饭时,叶玄向一行人说了祖七的事情,言明要在此多等候两三日,而夏荀则向他说了村民们的情况。

    那些村民们原本以为,叶玄是护临城中主簿家的郎君,可到城中后,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所以这几天以来,一直对张老九他们有一些防备,夏荀担心,这个事如果不尽早解决,可能会有所麻烦。

    叶玄听闻,心中有了算计,吃过饭后,去房中看了一下陈斯的情况,便去找那老农和村民了。

    那天晚上离开村庄的时候,叶玄并没有对他们多说什么,所以老农和那些村民一见到叶玄,便有些惶恐不安,急切的问道:“小郎君,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叶玄先是对老农揖了一礼,随即解释道:“老丈勿怪,是小辈欺瞒了老丈,小辈并非是这护临城中主簿家的郎君,也是我等连累了大家,但小辈当日立下的承诺依然有效!”

    “你不是主簿家的郎君?那你是谁家的郎君?”老农依然忐忑不安,而他身后的一众村民也是神情张惶。

    “小辈是哪家的郎君并不重要!”叶玄扫视了一圈围在老农身后的村民,接着道:“重要的是,现在大家原本住的村子回不去了,不过,小辈一定会在这护临城中为大家安排一条生路!”

    “什么?村子回不去了?”

    “那可怎么办?村里还有两头老黄牛呢?”

    “是啊是啊,我家的谷子都还堆在柴房里呢!”

    “在这城里,咱们没有田没有地,怎么活下去啊......”

    人群中顿时想起了嘈杂的议论声,叶玄也不得不提高嗓音,再次说道:“过不了几日,便有官军来接管这里,到时候,大家都会分到田产和住房,所以,大家不用太过担心,村里原来落下的东西,找个时间去搬来就好了,但是那里还是不要再住人了!”

    众人听闻,这才安静下来,齐齐看向叶玄,眼神中有惊讶也有质疑,他们显然有点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能让官军分给他们田地和住宅,这几乎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了。

    这些村民又商量了许久之后,那老农才领着众人对叶玄跪拜叩谢。

    叶玄也忙扶起老农,又对众人说道:“这几日,大家先安心在此处休息,等到官军进城之后,再听从安排即可!”

    安抚完这群村民再回到房间,已经是亥时初了,简单的洗漱后,叶玄懒懒的躺在临时搭好的床铺上,不一会便倦意上涌,沉沉睡去。

    第三日,祖字营的一个副千夫长,领着三百兵卒进了护临小城,担负起了此地的驻守,一同前来的,还有叶玄此前派回去的那三个林字营将士。

    尽管叶玄是林字营的将营掾属,但也不是一个祖字营的副千夫长可以无视的。

    那姓吕的副千夫长主动来到宅院,拜访了叶玄,并接受了叶玄的建议,将百姓集中安置在城内一处,开拓周围的荒地,分配田亩,确保每一家每一户都能自给自足。

    那些村民的生计都安排妥当了,可祖七一直不见回来。

    到第五天,依然没有祖七的音讯,叶玄不禁有些不安了,可此时距离自己出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现在任务结束,他也该早些回去向林潇云复命了。

    于是,在第六天清晨,叶玄将张老九留在了护临城,继续等祖七的消息,而他则率领着一行人策马回了曲邑。

    陈斯和叶玄住在同一个小院,现在他的伤情已经好了许多,不需要再派人专门照料了。

    那一把从鲜卑人手里缴获来的钢刀,在陈斯的要求下,叶玄将其转交给了林潇云,不过,对于这一把刀,他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除了特别锋利之外。

    叶玄回到曲邑后的第三天傍晚,张老九出现在了小院门口,一声不吭的递了一面布条子到叶玄手中。

    展开一看,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六个猪肘子,腊月二十八前,送到祖字营。”

    叶玄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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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数百里之外的青州,一场薄雪刚过,天色阴暗,夜幕将至。

    偏僻的山道上,几匹战马打着鼻息,刨着蹄子,静静的候在一旁,但是,它们永远也等不回自己的主人了。

    不远的山道拐角处,横七竖八的躺着六七个黑衣人,身上血迹斑斑,全然没了生机。

    一名青衣女子手持染血长剑,立于这一片尸体中间,微微喘着粗气,看向坐于道旁同样喘着气的男子,道:“公子,这些人......”

    “是琅琊王氏的人!”

    “琅琊王氏的人为何要杀公子?”

    男子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取出衣襟前的一枚玉佩,轻轻抚摸着,思忖了良久后,才又道:“不太清楚,但前面应该还有死士在等着我们,我们不能从青州回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女子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忧虑。

    男子不答,随即忽然笑问道:“琴儿,你愿不愿意随我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

    “当然愿意!”名叫琴儿的女子也笑了,道:“公子去哪,奴家便去哪!”

    “好!那我们便经由济州,去陈邑,闯兴山,然后再回幽州!”

    男子说罢,起身,收剑,然后上马,领着女子又踏上了向西的路途。

    .......

    五日后,建康城。

    冬日阳光温暖和煦,一座毗邻河流、幽静雅致的宅院内,此刻正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欢庆而又浓郁。

    在半空中摇曳的灯笼上,是以黑色笔墨书写的一个正楷“王”字。

    此刻灯笼下方的书房内,一位发髻斑白的老者正襟危坐,手里握着一支两尺来长的紫玉狼毫,正在洁白的宣纸上写着什么,而在他的旁边,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向他禀报着:

    “老爷,户曹的袁侍郎已经在前厅等了两个时辰了,还有礼曹褱长吏,也等了一个时辰了,还有兵曹启胥员外郎.......”

    “你问了没有,他们今日来,是为何事?”白发老者手下笔锋不停,头也不抬的问道。

    “下奴问过了,袁侍郎说,今年冬季扬州一带的雪灾需要朝廷拨银,这赈灾银两的分配还需要老爷您来指点,而褱长吏是想请教老爷,今年除夕,宫中的席宴赏赐,是否需要办得盛大一些,至于启员外郎......”

    “行了,老夫知道了!”白发老者轻轻搁下笔,打断了管家的话,看了看自己刚刚写完的笔墨,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才又接着道:“去告诉他们,老夫早已不是朝廷的丞相了,有什么事去向周丞相请教即可,若还有问题,也可直接禀明陛下,老夫帮不了他们!”

    “是,下奴明白了!”管家说着,便要退下。

    “对了,兰家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白发老者叫住了管家,又问道。

    “禀老爷,兰家那边近来一切如常!”

    “太尉府呢?”

    “也一直盯着,没什么动静。”

    “好,一直盯着就好,你先下去吧!”

    “是,下奴告退!”管家恭恭敬敬的揖了一礼,随即退出了书房。

    过了小半个时辰,另外一位更加年长的管事进了书房,恭敬的对白发老者俯身行了一礼后,奉上一封信笺。

    “老爷,青州来信,慕容阁转道去了济州,照目前来看,是奔着陈邑兴山的方向去的,具体的情况,王昊少郎君都已经写在信里了!”

    白发老者没有说话,打开信读完后,便将它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炭火盆里。

    明亮的火光燃起,信纸在顷刻间化为一堆黑色的灰烬。

    “告诉王昊,盯紧慕容阁,现在还用得上他!”老者就这样简单的交代了一句,随即一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此刻,书房里除了远处侍立的两个丫鬟外,又独剩白发老者一人了,他睁着一双眼角满是皱纹的睿目,抬头望向窗外,望向天际的尽头,以一种常人难以琢磨的语气说道:“慕容阁啊慕容阁,希望老夫为你安排的路,你还喜欢,可别让老夫失望了!”

    低头,目光又落回窗前的紫檀席案上,凝思良久后,似有些落寞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席案上,那张洁白的宣纸已被墨迹铺满,正楷字体方正刚直,笔力遒劲,恰如写就的这首诗一样: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满头银丝的王燮握紧老迈干瘦的双拳,口中念着这一句诗,撑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随即推开要上前搀扶的丫鬟,摇着蹒跚的步伐,独自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