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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零章 承平元年(上)

    冬日落山,夜幕降临。

    当叶玄策马来到甫丘时,时间已是酉时一刻了,军寨中也已经燃起了几堆明亮的篝火,远远看去,染红了半边天色。

    叶玄来甫丘的次数不多,再加上此时只是穿着一身常衣,因此,在军寨前便被值岗的哨兵拦了下来。

    在出示了林字营将营掾属的腰牌后,才得以进入营寨。

    将马递给一旁上前的兵士安置后,叶玄便看见利无极正向着营寨大门的方向走来。

    “哈哈,公子今天来的有些晚了,大老爷正差我去找你呢!”利无极笑着对叶玄拱手一礼道。

    “有点事情,来晚了,爹和叔父呢?不会席宴都已经设好了吧?”叶玄迈步向着将帐的方向走去,而利无极则落下两步,跟在后面。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将帐了,营中的诸位将军也都在,席宴倒是还没有设好!”说着,利无极嘿嘿一笑,接着小声道:“大老爷见公子还没到,可是专门推迟了席宴的时间呢!”

    叶玄闻言一笑,道:“那可真是让众位将军久等了,我进去了还得赔个不是才行!”

    两人边走边说,抬眼已到了将帐。

    叶玄掀开帘幕,进入帐内,只觉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帐内此刻正围坐着十数名身披金色战袍的将官,而坐于最上首位的自然就是叶凌了。

    见叶玄走进来,叶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后,便又继续认真听起了下方将官们的禀告:

    “近段时间在洛阳以西的一带,经常发现有小队的游骑,应该是肃甄部的探子,而且这两天还越来越频繁了。”

    “要过年了嘛!”坐在众将官中的叶常接了一句,道:“可能那帮野狄子也想趁着年关过来捞一把?”

    叶常笑着说完,另一位中年将官接话道:“捞一把绝对是捞不到了,给咱们送几匹好马过来倒是很有可能的!”

    说罢,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而叶凌笑过之后,还是道:“这段日子,各部要比往日更加戒备,平日里的练兵也不能有丝毫懈怠,众将士都要有随时能提剑杀敌的完全准备!总之一句话,凡有荒驰军备者,不问结果,一律军法处置!”

    “遵命!”

    众将一一抱拳应是,而叶凌则看向刚刚禀告的那名将官道:“肃甄部的探子那边,最好什么时候能抓两个舌头回来,不过动静不要太大!”

    “末将明白!”

    言罢,众将又开始提起练兵的一些事物,而说的最多的,是战车阵的训练。

    自上次洛阳城下一战后,那从曲邑组装出来的三百战车,便划归至了叶凌的前锋营。

    虽说汉末以来,战车在疆场上已慢慢被重甲骑兵所替代,但对于防护十分微弱的鲜卑步卒而言,战车阵和轻骑的搭配,依然能成为他们可怕的梦魇。

    而眼下,前锋营的将官们所议论的也正是轻骑与战车的配合问题。

    小半刻钟后,叶凌起身笑道:“天色已经黑了,今天到此为止吧,今夜是除夕,我叶凌与众将士一同守岁!”

    “好!”

    营帐内爆发出一片喝彩声,上一刻还一脸严肃的众将,此刻无不神色振奋,簇拥着叶凌向帐外走去。

    叶玄在进来后,见众人商议军务,自然不会上前打扰,于是就一直站在营帐的入口处,此时见叶凌走来,俯身行了一礼,道:“父亲,叔父,孩儿来晚了!”

    叶凌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行了,席宴快要开始了,你和景恒一起去安排一下吧!”

    叶玄直起身后,又对前锋营的众位将官抱拳团团行了一礼,语气恭谦的道:“晚辈叶玄,见过各位将军!”

    “公子客气了!”

    众将都笑着抱拳回了一礼后,随着叶凌出去了,而此时叶坤凑了上来,笑着调侃道:“我从南阳赶过来,都比你来得早,看来你在林字营还真挺忙的嘛!”

    叶玄也应声道:“嗯,林字营事物是挺忙的!”

    “嘿,给你根杆,你还真顺着溜下去了!”叶坤没好气的横瞥了他一眼,接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先去了云山,再过来这儿的!”

    “咳,咱们先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吧,别到时候落下什么!”

    “哎,景之,我说你不会真的想娶那个胡女吧?”

    “什么胡女晋女的!”叶玄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叶坤,道:“以后嫁到我叶家,就是我叶家的女子!”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也管不了你,不过我可得提前知会你一声,虽然大伯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但我父亲可是意见大得很!”

    叶坤虽然比叶玄大几个月,但自小以来,叶玄所表现出来的心智都比叶坤成熟,久而久之,他那个兄长的架子,早已端不起来了。

    叶玄看了看叶坤,微微叹了口气,道:“叔父是为了叶家的清望,我能理解,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为难的,你放心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有什么看法呢?”

    “我能有什么看法!换做是我,喜欢就娶回来咯!家族的名望固然重要,但以我的聪明才智,怎么也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吧!实在不行,金屋藏娇也可以啊!你说是不?”

    叶玄摇了摇头,没理会他不切实际的乱侃,金屋藏娇不切实际,他说他自己有聪明才智,更不切实际。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来到了军寨中的伙房。

    今晚除夕夜,伙房的食物也十分丰盛,羊肉、驴肉、野猪肉、野兔肉,各种山林野味,应有尽有,就是在这寒冬腊月,蔬菜没有多少,只有一些蜜饯干果,充当一下零食。

    “将帐的席宴伙食都备好了吗?”伙房中的杂音有些大,叶坤敞开嗓子喊道。

    话音刚落,一个裹着头巾的掌勺中年人一路小跑到叶坤面前,笑道:“官爷,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送过去吗?”

    “嗯,现在就送过去吧!”叶坤说着,拧下身旁的一个鸡腿,边吃边在伙房内查看起来,叶玄跟在他身后,吃着他递过来的另一个鸡腿,也一路看看还有没有需要特别准备的。

    两人回来时,将帐前已经摆了两排席案了,而在席案的后方,还拉起了两道帷幕,用以遮挡寒风,因为不会下雨,所以头顶没有棚盖,抬起头就能看到夜空中的一弯新月和点点星辰。

    叶玄和叶坤二人在这一帮前锋营的将官面前,都是小辈,所以自然坐在了靠下方的位置。

    一刻钟后,一名伙夫前来,在两排席案的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随即,两名军汉抬着一只七成熟的烤羊,架在了篝火之上,各式各样的菜肴也纷纷被端上各人面前的席案。

    叶玄大体扫视了一圈,众人席面上的菜肴都是一样的,一只闷熟的野鸡,一盘从野猪身上切下来的烤肉,一盘兔肉和一盘羊肉,另外还有一碟“五辛盘”。

    “五辛盘”是以五种辛辣菜肴,如葱、蒜、椒、姜、芥,做的一种拼盘,按张仲景的《伤寒论》中所言,此五种菜肴都有着杀菌驱寒的功效。

    不过,人们在元日做五辛盘,更多的是因为“辛”与“新”的谐音,图个吉利罢了。

    按照惯例,这原本应是明日立春时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但如今在沙场前线,今夜能平静的守岁都来得不甚容易,哪还能像常人一般,一直从三十庆贺到元宵呢?

    所以,这菜肴也自然就提前摆在了守岁的席宴上了。

    “上酒!”

    叶常大喝了一声,随即,十几坛酒被陆续抱上了众将的席面,虽然不是新春常喝的屠苏酒,但只要是酒,在军营中就是好东西。

    叶凌提起酒坛,一掌拍开封泥,给自己斟满一碗,站起身来,扬声道:“这第一碗酒!”

    叶凌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扫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张了张嘴,但许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来。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番心绪,才又接着道:“如今我等就在洛阳城下,这第一碗酒,敬先帝,敬故太子司马勤,敬故丞相李雍,敬虚公虚肖染,敬虚衍,敬赵尹......敬永嘉六年所有死守洛阳,鏖战江北的晋军将士!”

    说完,一碗酒洒下,浸入地面的泥土之中,留下一道泛着黑的印记,众将见罢,也纷纷起身,将自己面前的酒洒入尘土之中,场上除了铠甲的拨动声外,无任何杂音。

    叶玄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角,站起身来,遥望着北方的洛阳方向,将那碗酒慢慢洒在了面前的泥土中。

    随后,又一碗酒斟满,被叶凌平平端起。

    “这第二碗酒,敬陛下,敬越王,敬辅国大将军安之敬,敬左右使,敬永嘉七年北伐以来,所有拼杀疆场的五营军将士!”

    “敬所有五营军将士!”

    众将异口同声的应道,随即一齐喝干了碗中的酒。

    叶凌再斟满一碗酒,端起道:“这第三碗酒,敬在座的各位袍泽弟兄们!”

    叶凌一口喝掉碗中的酒后,众将士都还有些愣神,但短暂的安静后,不知谁带了头,众人纷纷面朝上位,举酒道:“末将敬叶公!”

    “今夜除夕,各位将士放开吃,放开喝,我叶凌陪着大伙一起守岁!”

    “多谢叶公!”

    ......

    军营之中,毕竟不比朝堂世家,虽然没有歌舞助兴,但席宴上的氛围依然热闹非凡,而且更多了几分豪放和粗犷。

    叶玄作为晚辈,又任职于林字营,这些将官虽然知道他和叶凌的关系,但也没有过多的找他喝酒,偶尔几杯,也多是一些礼节上的往来而已。

    至于叶坤攀他喝的酒,除了第一碗之外,后面的一概不理。

    而叶坤因为常来前锋营,性格又比较随和,所以那些比他年纪稍长的千夫长们,纷纷找他喝酒。

    于是,没多长时间,叶玄再看向叶坤时,便发现他的脸已经通红了。

    儿子如此,老子更好不到哪去。

    叶常喝酒还是那般豪放,一碗接着一碗,和身旁的将官喝得不亦乐乎。

    不过,好在有那帮将官们缠着他喝酒,不能脱身,否则酒兴大发,又跑过来勾搭着叶坤的脖子,逼着他叫“哥”,那清醒之后,不知道还敢不敢见人。

    席宴到一半的时候,叶常说话时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模糊不清的说道:“哥,众位兄弟,这酒......没了,我再去拿一点来!”

    “汗,何必劳烦叶将军你亲自去,随便叫一个人去拿不就好了,咱们接着喝!”

    叶常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满脸醉态的道:“不行,那酒是......是我专程收藏的绥阳屠苏酒,那味道,嘿嘿......我这就去取来给弟兄们都尝尝!”

    “还是让别人去吧,叶将军你走路都走不稳了,在这等着就好了!”

    “谁说老子走不稳路了!”叶常一挥手,口齿不清的叫嚷道:“老子还能再喝五坛酒,你们信不信,老子......可是千杯不醉,就算你们全趴下了,老子......算了,老子去拿酒!”

    叶常说罢,摆了摆手,东摇西晃的向外走去,双腿都几乎绞到了一块,然而刚踏出去,一阵夜风袭过,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了地上,起了鼾声。

    席宴上先是一静,大伙满脸愕然的循着鼾声望去,随即便笑得前仰后倒。

    叶凌看着叶常趴在地上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对红着脸的叶坤道:“景恒,扶你父亲下去休息吧!”

    “嗯......是,大伯!”

    叶玄在一旁,看着叶坤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又看着他摇摇摆摆的走出去,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你没事吧?要不我去?”

    叶坤一挥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有什么事!你也太小瞧......我的酒量了吧!”

    叶玄看着他在地上拖动的双脚,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刚走到叶常身旁,又一阵夜风吹来,叶坤的双腿也是一软,随即就趴在了地上。

    两人趴得如出一撤,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一会,地上的鼾声变成了两道,相互映衬着,像是在比试一般,而席间的众将士又是一愣,而后笑声也更加欢快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