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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五章 花魁投选

    当那个名叫珠儿的姑娘用异常灵动的指法弹完一曲《琵琶情》后,她收到了今晚开场以来数量最多的礼花——价值一百余万钱。

    能在去年排进花榜三甲的女子,果然不仅只是面容姣好而已,其曲赋和琵琶这一乐器上的造诣,已然能被评为上品了。

    当然,不管刚才那首《琵琶情》有多么精彩,多么动听,叶玄手里的银两依然一钱也没有少,他今晚来这里的目标很明确。

    当舞台上的珠儿收起琵琶,行礼退下后,叶玄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将目光移向了舞台的入幕处。

    不多久,几名丫鬟先快步走了出来,搭好了琴架案几后,又快步退了回去。

    然后,一个身着典雅华服的白衣女子双手抱着一方古琴,从幕后走了出来,如墨的眉目和秀发,与如雪的肌肤相映衬,就仿佛是一个从淡雅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而点缀在樱唇和两腮的那一抹浅红,则让这个仙子完全活了过来。

    这样的出场,似乎很普通,但厅堂中的宾客看得皆是一静,仿佛同时屏住了呼吸。

    虽然场面静美无双,语洛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叶玄还是从她那双剪水双眸中看出了忧郁和真真切切的感伤。

    当然,这倒并不是叶玄比其他人更能洞察人心,而是因为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也常常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种感伤,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可以伪装出来的。

    语洛对着舞花苑内的宾客十分优雅的福身一礼后,安安静静的在蒲席上跪坐了下来,随后双眸微闭,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挑。

    “铮——”

    清脆而平缓的曲声伴随着琴弦的颤音,顿时回荡在整座舞花苑内,让楼内的宾客都停止了交头接耳,所有人的目光通通聚向了舞台中央,停止了任何动作,甚至杯里的酒溢出到了手上,都忘了要喝上一口。

    此时若从顶楼俯瞰下去,所有宾客的动作几乎都停留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楼内的时间就仿佛凝滞了一般,只有台上那一方之地还在一点一滴向前流逝,灵动轻柔的手指挑拨着琴弦,如行云袅袅,如涓涓流水。

    叶玄也不禁看着台上的那个雪白的身影出了神,这首琴曲叫《吴江元夜》,并不是北地的曲子,也不是感伤缅怀的曲子。

    但就是这样一首适合在上元佳夜弹奏的琴曲,叶玄却听出了许多复杂的感情,除了曲子本身的欢快与希望外,还有哀愁无奈与心酸,但这些情绪又并不冲突矛盾,而是有深有浅,有浓有淡,十分玄妙。

    可以说,弹琴者的音律水平和自身修养,应该都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档次。

    而此时二楼的那间雅阁内,唐辰儿一手支着下巴,看着舞台中央,静心倾听了许久后,问一旁的刘愫道:“愫姐姐,这个语洛姑娘的琴法,你觉得如何?”

    刘愫微微摇了摇头后,笑道:“我不及她!”

    唐辰儿愣了一会,转头看向楼下,心里由衷敬佩的轻轻舒了口气后,笑着道:“不过愫姐姐可是会很多种乐器的,长笛,箜篌,她一定比不上你!”

    刘愫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舞台中央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很不协调的颤音,然后原本悠扬欢快的琴曲戛然而止,舞花苑一楼厅堂内变得异常安静。

    “怎么会这样?”唐辰儿顿时愣住了,失声道:“琴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断掉一根呢?”

    刘愫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她能看得出,那张长琴绝对是一张质量上佳的古琴,而且琴主人平日里一定十分爱惜,不然也不会有刚才那般纯正无暇的音色了。

    这样的一张琴,在如此场合之下突然断掉一根弦,的确是很不正常的。

    舞台上,语洛看着那根断掉的琴弦,完完全全的呆住了,两只手还保持着上一刻拨弄琴弦的姿势,但内心早已慌乱不知所措,她紧咬红唇,许久不敢抬头看向台下的宾客,直到双眼渐渐噙满了泪水。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停下来不弹了?”

    “小爷我听得正起劲,怎么突然就没了?”

    “行不行啊,不是去年的花榜第二吗?今年怎么这样......”

    台下安静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后,宾客们开始嘈杂起来,各种交头接耳,甚至已经有情绪激动的宾客站起身来质疑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端着红布托盘的舞花苑小厮快步跑到了舞台旁边的收礼处,下一刻,留着八字胡的礼官立马站起身来,拿起红盘上一张写有字名的纸条,大声念道:“燕恒燕郎君,送上十五万钱,为语洛姑娘赏!”

    因为厅堂内此时还算安静,所以礼官的这一声唱赏显得格外嘹亮,也很快转移了台下宾客们的注意力。

    至少,在楼上听到这的唐辰儿就顿时傻了眼,完全没有再想琴弦的事了。

    十五万钱,也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相当于如今“伊人酒楼”将近三个月的营业额,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

    先前语洛在台上演奏时,也有打赏的宾客,但最高只是十万钱,而且都来自二楼的雅阁中,次数并不比上一场的珠儿多。

    尽管她是去年的花榜第二,但今天表演时出现这样的意外,一定会对成绩有着很大的影响。

    毕竟,这些来舞花苑寻欢的宾客,心思都是善变的,今天追捧明天贬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还没等楼上的唐辰儿反应过来,楼下厅堂中就已经炸了锅。

    “十五万钱?这燕恒是什么人物,表演还没有结束就单笔打赏这么多钱?”

    “没听说过啊!就是一楼厅堂的客人,不像是哪个世家高门的子弟啊!”

    “也是,这单笔打赏就这么多,搞不好又是哪个迷上语洛姑娘的愣头青傻小子呢!打肿脸充胖子......”

    台上的语洛听到宾客席间的嘈杂,深吸几口气稳定一番心绪后,眉头微蹙,手指继续动了起来。

    而刚才停歇的那支曲子也在这一刻很自然的接上了,琴声依旧流畅明快,依旧悦耳动听,就好像刚才的停顿只是为了凸显那个燕郎君的打赏一样,而那根断了的弦对她的演奏似乎也没有半点影响。

    楼上的唐辰儿听闻琴声再次响起,不免有些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一旁的刘愫,道:“琴弦都断了一根,还能弹得这么好吗?”

    刘愫看着舞台中央的语洛,目光中满是赞叹的点了点头,道:“这位叫语洛的姑娘无论是琴艺还是心境上,都能堪称佳品了,在这青楼当中卖艺,实在是可惜!”

    “那……要不我和爹说一说,让这个语洛姑娘恢复自由身?”唐辰儿眨了眨眼,歪着头看向刘愫,仿佛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这舞花苑是你唐家开的,终归也是生意场上的事,我实在是说不清楚这样好不好……”刘愫答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这时,怡儿在一旁插话道:“那娘子要怎么给这位语洛姑娘赎身呢?一般不都是大户人家将她们赎回去做妾的吗?”

    唐辰儿听闻,不禁皱了皱眉,而刘愫身旁的雨儿也接过怡儿的话,点点头道:“对啊,若寻不到大户人家做坚实的靠山,这些风尘女子就算自己赎身,生活也会很艰难很危险的,反倒不如在这舞花苑内了。而且,语洛姑娘在城里这么出名,她若是被人赎身,一定会有很多人打探这件事情的。”

    唐辰儿听到这两个丫鬟的一言一语,看了看楼下的舞台,一时间没有再说话了,直到片刻后,曲子快要结束时,唐辰儿才吩咐怡儿道:“怡儿,拿一百两银子,下去打赏给这位语洛姑娘。”

    “嗯,娘子!”怡儿听到这话,似乎很兴奋,不过刚要拔腿跑出门,就想到了什么,回头为难的问唐辰儿道:“可是娘子,我该怎么说呢?这钱总不能直接说是娘子你打赏的吧……”

    唐辰儿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看了看刘愫,俏皮一笑,道:“就说是刘辰刘郎君吧!”

    “嗯,怡儿明白了!”

    “等等!”怡儿刚要打开门出去,唐辰儿又叫住了她:“多一点,打赏一百五十一两!”

    “一百五十一两?”怡儿疑惑的挠了挠脑袋,终究没有再多问为什么,拿了钱就下去了。

    很快,怡儿又回到了雅阁里,而楼下的礼官唱赏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

    “乙庚房刘辰刘郎君!送上十五万一千钱,为语洛姑娘赏!”

    礼官话音刚落,厅堂内的宾客骚动了一下,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也是,刚刚才有一个十五万钱的打赏,现在又来一个十五万一千,显然是杠上了。

    叶玄听了礼官的唱赏,由于并不知道“刘辰”二字是哪两个字,所以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二楼对面乙庚房的方向。

    可奈何房间的窗户是关上的,房内光线也不明亮,并看不清什么。

    看了两眼后,叶玄以为房中只是一个对语洛有着执念的年轻郎君,也就没再多想了。

    不过,他当然不知道的是,在他莫名其妙的看着二楼乙庚房的时候,这边的唐辰儿也躲在暗暗的镂空纱窗后看着他,笑得还有几分得意。

    过了一会,楼下的琴声慢慢停了,一曲终了,宾客尽欢,似乎都已经忘了弹奏过程中琴弦断掉的事情了。

    当然,因为中间的波折,还是让这位去年的花榜第二在收礼上蒙受了不少损失,一曲下来,收到的礼花仅仅值九十余万钱,没有珠儿的多,甚至比去年的花榜第四还要少一些。

    然而,台上的语洛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她收起长琴,抱在怀中,向着台下微微俯身一礼后,目光扫视着厅堂中的众宾客,似乎想找到那个在关键时刻送上礼花的燕恒燕郎君。

    可终究彼此不相识,到最后她也是一无所获,只能转身离去。

    而伴随着语洛的离场,厅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欢腾起来,因为下一个上场的,就是晴卿了,去年舞花苑的魁首,也是今年上元夜的压轴好戏,这座楼内的绝大多数宾客,其实都是奔着这一刻而来的。

    叶玄对于这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的情绪来,他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个雪白的身影,抱着琴默默的上了楼梯,直到最后消失在了挂在四楼外的七彩帷幕间。

    半刻钟后,晴卿出场了,厅堂内的宾客几乎都站了起来,生怕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一样,只有叶玄和利无极二人依然静静的坐着,不动声色的吃着饭,根本不往舞台的方向看一眼。

    二楼房中的唐辰儿见着这一幕,心间忽然一痛,看向四楼那个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好似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眼角慢慢的变得有些模糊。

    而此刻,一楼的舞台上,红色衣裙飞舞,舞姿绝美而热烈,对她来说,甚至热烈得有些刺眼了......

    舞花苑一楼仍旧那般热闹欢腾,四楼的那间闺房内,灯烛慢慢燃起,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语洛静静坐在席案前,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看着那张古琴,一言不发,眉宇间满是愁绪与哀伤。

    舞儿站在一旁,看着语洛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攥了攥拳头,拧着眉道:“娘子,这一定是珠儿姑娘指示雾娘干的!我这就找她们算账去!”

    舞儿说完,转身就要出房去,语洛却及时说话制止了她。

    “无凭无据的,你这样过去,有什么用?”

    “娘子被她这么算计,还要忍气吞声,舞儿看不过去,就算没有凭据,舞儿也要过去闹一场!要出丑,也要拉着那个恶女子一起出丑!”

    语洛知道,舞儿和楼里的大多数丫鬟不太一样,她并不是在这舞花苑内长大的,所以性子还有些泼辣,这话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这样打算的。

    但看着舞儿握紧拳头,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语洛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至少她在这座楼里,还有着几分依靠,还有一个人是真正为自己着想的。

    语洛站起身来,牵起舞儿的手,将她拉到席案边一起坐下,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后,道:“我知道舞儿是为我着想,想给我出一口恶气,可你这样过去闹,是要被逐出舞花苑的!你要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楼里面,该怎么办呢......”

    舞儿听语洛这样说,脸上愤怒的神情慢慢被无奈和哀伤所取代,最后哇的一声,抱住语洛,埋着头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