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归（一）

    离婚后的孟森，比想象中还要痛苦，或说她其实早就预感过有那一天，可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所感觉的委屈和痛苦，也是超乎她的想像的。一想到点点，她就更难过了，尤其她问起爸爸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她总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总是夜里睡不好，弄得白天也极度没有精神，要么是忍不住流泪，要么是很疲惫地犯困。这天主管终于把她辞退了。“我看你每天在这呆得很痛苦，不然就不要再在这痛苦下去了，明天就别来了……”孟森只说“好。”

    孟森想了一下，自己随便地找工作，其实是不符合自身条件。同一些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去竞争，其实也是对自己资源的浪费。她想了想，决定找个家教的工作。一方面是可以用上她的学历，另外不是太辛苦，工作时间短，可以照顾家里。她也还筹划着如果做得好的话，将来有机会就开个家教公司。她总是在一开始就想到很遥远的以后，但是却每每总结束在才要开始的途中。“希望这次能真的可以很长久。”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在58同城上投了简历，一个机构的女老板打过来电话，她们互做了介绍之后，对方问及孟森婚姻状况可有孩子，孟森如实回答了。对方可能是被她的诚实打动，似乎很仗义，有想马上为她打开大门的意思。孟森真正去面试的时候，她又很冷静地又问了一句，“你有孩子吗？”“有一个女儿”“你长得真漂亮啊，气质也很好！”……

    她到的第一个学生家，是一个8岁的女孩，名字叫素素，上一年级。上了两三次课以后，她们的关系逐渐熟络了。第三次上课，她给素素检查作业的时候，素素得小嘴巴小鼻子在她的衣袖上，很温和很依恋地蹭呀蹭，然后拉着她的衣袖，很依恋地望着她，喊“妈妈……妈妈……”见她有点不知所措，素素还有点逗她似的咯咯地笑。小森用手，轻轻地帮她整理额上的碎发。

    “孟森老师你好！”“你好！”“我今天找你是有点事想跟你聊聊。”“请讲。”“主要是关于我的女儿。”他有点羞赧地用手擦汗似的摸了摸额头。“我的女儿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我的女儿想让你做她的妈妈，你的婚姻情况我是知道的，我也很想能与你再组织一个家庭……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平常不在家，平常都是孩子的奶奶在照顾孩子。她的妈妈两年前跟我离婚了。我之所以想跟你谈爱情的原因，一是敬重你的人品，二是想给孩子找一个她心中的妈妈，另外我也确实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有感觉……”孟森一直想打断他，这让她觉得意外了。“我现在还没有再步入婚姻的打算。感谢你的赏识与信任。”说完孟森就低下了头，视线落在她并齐的膝盖的双手上。她穿着一件靛蓝色的棉布裙子，长度过了膝盖，外面一件黑色的毛衣外搭。她就那么端坐着，既沉静又庄重。“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先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我也是考虑许久才向你表达心意。”“再次谢谢你的厚爱，我真的无法接受。”“好吧，希望今天的谈话不要影响到你的情绪，希望我的女儿依然能有你这样的老师。”“嗯，谢谢！”

    “这次我在这里等待了有一会了。”“我一直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好。”“呵呵，你是说你算到了呀？”“这几天吧”他左手摸上了额头，开始有点害羞了。“你对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可是为你拒绝了一桩不错的婚事了。”从那次素素爸爸找她谈话以后，孟森想了想，其实自己还真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因为素素爸爸再见到她时，有点尴尬，所以那家的工作，孟森也很快辞掉了。“什么？拒绝？”“对啊！我已经离婚有一年多了！”“怎么不早点找我？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啊！我一直在等你！”含着笑的泪水涌出，四目相对。他向前一步，牵起了她的手，一边说：“离婚是因为我吗？”她反应了几秒又想了几秒，说：“不是，怎么说呢？他的初恋回来了。”“是他抛弃你的？”“可能也有我的原因吧，我们分居了有半年……”“他的初恋真就是我的救兵啊！”“我的女儿点点跟着我。”“挺好！”也许是天气太好，把眼泪蒸发了。也许是因为想过太多次，已经进入身心疲惫或麻木的状态。也或者是因为过于紧张。孟森本来想想就觉得要哭的对白，本来以为自己要整场流泪，结果却并没有哭。

    本来是终于要一起生活的一对夫妻，婚后却因为学校成立了分校，武辉每每出差。一开始洪莉还在，后来因为孟琳有了孩子，她去帮孟琳看孩子去了。孟琳又嫁了，嫁给了一个警察，家境殷实。这天半夜里两点多钟，孟森又一次从梦中醒来，倒不再是迷了路的梦，但是醒来心生悲凉，多希望武辉在身边，而她只能独自一人，悄悄起来，拉开点窗帘，坐在窗前望星星。并对着天空哭泣。

    而且她近来越来越思念自己的父亲（孟山），而父亲变得越来越瘦小了。他退休以后，又把村里的一块前面人干的地承包了下来，每天在地里忙活着。她回想起最后一次与父亲较长时间的有事的通话，是因为要让他在与洪莉的争执中让步，是因为什么事呢？是因为孟森的奶奶想把属于她的一片树林给孟森的叔叔，原因是她的叔叔家里经济一直不宽裕，因为那可能是她的最后一个心愿了，所以孟山没考虑就答应了。而后跟在孟森家看孩子的洪莉一说，洪莉非常伤心地哭闹，她责怪孟山的自作主张。她忍不住哭闹，“这人再出力再会过日子也过不好啊，我的个娘唉，人家都往家里过，他往家外过啊，我的个娘哎呀……”父母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多半都与钱有关。“妈，你别哭了，怎么一遇到钱的事你就变这样了？不就是一片树林吗？我爸一个月的退休金就好几千呢，你在乎这个干嘛？”“人家都是哪个争气向着哪个，你奶奶个老婆子，就知道向着小儿子。”可能是洪莉有意强调了“你奶奶”三个字，孟森感觉自己有一直存在的奶奶都是拜洪莉（和爸爸）所赐，不然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孤儿……她心里又充满了浓浓的感激。但她就是在劝架，而且她也向来可怜弱者，“妈，你别哭了，想想我叔也挺不容易的，去年不是都下煤窑了吗？再说我爸也是接的我爷爷的班……”“他穷他怨谁啊，年轻的时候吃喝嫖赌，结婚以后又使劲生孩子……我们都是分家另住的，谁能一直便宜他？我们只是拿我们该得的一半，就这，没数的都不知道你爸偷给他们多少！”洪莉忍住了哭泣，泪珠还挂在脸上，又用很好听的声音说：“小森那，你给你爸打电话吧，叫他把那一半要回来，他就听你的！”接着又用央求哭泣的声音说：“不然总是被他们欺负，我是没法活了啊……”又要哭。“行了，别哭了妈妈，我这就给他打电话。”相对妈妈的哭泣，爸爸总是安静又沉默，而且他越来越安静和沉默了。夜太安静，安静得让人想到死亡。孟森在没有恶梦追赶的孤独的失眠之夜，很多事在心里来回地回放，她真害怕父亲死。

    （偶尔）守夜，让生命漫长。

    天渐渐亮起来，孟森也恢复了坚强。她望着窗台上花盆里的两棵黑蛋蛋，很多果实已经开始变黑了，那是洪莉在的时候种下的。她走了以后有黑的孟森就会揪了吃掉，每天都要吃十好几个。她望着被揪掉的向下的空空的果托，心想也吃不了多久了，能结的果还是有限的，也不禁有点感慨生命的极限。她靠近来看，那空空的果托，又像五朵一簇的下垂的五个瓣的小花，花色由青变白，还有紫色的渐变。她想，生命的美与设计，真是无所不在。

    孟森也经常会想念起自己的奶奶，她是个生活得很清淡的人。爷爷去世的早，她从五十多岁就开始守寡了。她不会让多余的东西牵绊自己，床下面最多备用一两双鞋子，她吃饭似乎从来不会吃饱，早晚大半个馒头，稀楞楞几粒米粒的米汤，几根咸菜，就是她的生活。有次孟森去看她，他们聊起以前的生活。“奶奶，以前的人都说吃糠囊菜，蔬菜多吃点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觉得苦呢？”“以前说的那个菜可不是现在的菜，以前的菜是草，满地里去剜草吃。”“那时候不是地也一样多吗，应该只能比现在耕地多，而且现在人口也没减少，为什么现在就能吃饱，以前就老挨饿呢？”“那时候的地没产量，也没有肥料上地，不像现在有各种肥料，那时候只有自己家的一点粪……”“哦，这样啊！”“看到吗？现在吃的咸鸭蛋，以前平时可没人舍得吃，都是来客了，是一样菜，然后就是每年割麦子的时候，劳力可以吃上几天。现在的日子好呀，要不怎么许多老太太都说得好好地活着，白面馒头满足了吃。”

    半个月过去了，武辉还是没有回来，每次的电话或微信都拖很长时间聊天。在这许多孤独的长夜里，孟森却理清了很多事。

    婆婆公公都退休了，说是无事也无聊，就说要过来帮他们照看点点。客套一番，孟森就欢迎他们来了。婆婆是照顾孩子和照顾家的能手，这样一来，暂时没有工作的孟森几乎完全地空闲下来。有时婆婆会要求她陪他们一起去逛街购物，提提拿拿，其他的时间，几乎全都是她自己的。孟森把空闲的时间，都用来看很多经典的书，武辉这里刚好有很多书，古书，中外的经典她都如饥似渴地看。不了解的部分就跟着网络学习，然后就是失眠中的思考。很多书她看完以后与武辉讨论，他都说她有独到的见解。她现在经常会失眠，失眠用来思考和读书，那个回不去家一直在路上的恶梦的很少出现了，就是偶尔出现一点那样的感觉，也很短。也会半夜醒来，但是不害怕，有时候还沉浸在某种勇敢当中。她看看身边酣睡的女儿，回忆一下白天读的书，再思考下某些情节，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