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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江南古城

    夜幕四合,天地无声。汉水静谧,流淌千年。

    阙月古城。

    浓墨蓬船早已靠岸停歇,摆渡人就着晚风渔火,蚕豆腊肉,酌饮黄酒。江波上,层层水雾,潮滚浪纹,前后重叠。从夜的深处,飘出浓浓乡音,细婉清亮,总有侬情,竟在曲中。

    天为幕,水为席,找一匹旧毡遮体,枕歌而眠。孤晕朦胧,舟影婆娑,晚风拂过,像母亲的抚摸,伴人入酣,洽然惬意。临高俯瞰,万家琉璃灯盏,仿若灿烂星空倒影,一副江水倦晚景象。

    梦寐之中,与君相伴好似昨日暮晚,望你的柔情中凉风无限。

    阙月大厅,一人高大魁梧,红面浓眉,炙目扇耳,阔口龙鼻,杯中酒已空,不再酌,不再饮,只拿着酒杯把玩,在厅中来回踱步。

    众家将垂手左右,亦是神态焦虑。

    “传于朝堂及吴莲信简,一个月前就已发出,朝堂不回也便罢了,不知吴兄为何一不回信简,二不护着天子,来见天子党大军。近又听闻大军始离逆水城,不日将至我阙月,如此这般,如何是好。”

    一位面如冠玉,长鬓三尺的儒生出列一拜,道,“将军。”

    霞光普搓杯不止,问道,“风先生有何看法?”

    风岩廷道,“月余而未有回信,小生私心推断,天子不在姑苏。”

    霞光普疑惑看着风岩廷,问道,“先生何意?”

    风岩廷道,“将军看天水矫诏,其意假迎天子,实则是欲取将军。”

    霞光普沉思片刻,问道,“何以见得?”

    风岩廷道,“若天子在吴莲姑苏城,知天子党大军来到,眼看兵戎相交,岂能有不出面澄清之理?”

    霞光普盯着风岩廷,并不接话。

    风岩廷继续道,“两个月前天子确在姑苏城赏莲不假,然最近一月未有回话,想必便是在一个月前,天子不知何故,甚至包括吴莲将军,皆不知去向。朝堂中,定然有人知晓天子于何时离开姑苏,于是立刻纠集各家天子党,假托迎上,实则是讨伐于将军。”

    霞光普正色道,“我为天子驻守阙月,以镇江南,朝堂为何还要……”

    风岩廷道,“将军年纪轻轻便屡立奇功,深受老天子信用,待新天子继位,将军与朝堂实际掌权者每每意见相左,又怕将军在江南做大,早已将将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讨伐,实乃故意而为之。”

    一位低矮粗壮,身材如球的家将闷声道,“哼,这些天子党向来骄横跋扈,在属地杀人如麻,奸淫掳掠,为所欲为,真与贼匪无异。我老赛早就想会会他们,这次可被我逮到机会了。”

    其余几名家将亦是愤愤不平。

    霞光普冷静道,“不若待天子党大军到来后,一方面我与其统帅和谈,拖延时日,另一方面派人急寻天子下落,以证我等清白。”

    家将中有一竖背长方大木盒,招风尖耳,尖嘴尖鼻,细目短眉,颧骨突出之人,尖声刺耳道,“天子难寻,如此,即便和谈成功,将军也唯有封印献城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若不投降献城,一旦兵锋相接,我便真的成了千古罪人。”霞光普黯然神伤,仰首叹道,“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老天子。”

    风岩廷道,“将军若要归降,定治重罪。而将军身后,数万兵将,也定然被其所害,阙月城数十万百姓,亦无归处。”

    霞光普闻言,急躁徘徊,迟疑不决。

    “将军。”风岩廷重声正色道,“到那时,天子奸党定然连我等辩驳都不会言听,皆是欲亡我而后快,好为他们封功建业铺路,更使朝堂某公心安,势及江南。若将军再思老天子之恩,再有挽救之想,再留寻主之幸,莫说我等,就连将军亦丧命于奸人之手,此杀身之祸。”

    霞光普愤恨摇首,神情痛苦。

    风岩廷道,“老天子泉下所见,接战非将军之过,实是奸人弄权,贼党侵犯。而将军理应振臂起兵,拥护天子归位,铲除异邪。到那时,不但天子祖宗不会怪罪,反而还要称赞将军,再立护国之功。”

    众家将纷纷响议,要与天子党一决雌雄。

    霞光普长长舒了口气,合目思索足有一刻,终于道,“唉,看来此战已不可避免。”虽下定决心,但仍是难以平复心神,手抖如筛糠。

    如此又沉寂一刻钟,厅中人物凝固,耳边唯有可听的寂静。

    霞光普似下定天大决心,忽然怒睁双目,摔杯而出,众家将亦跟随出厅。

    霞光普向北叩拜,向天道,“天子恩明,若霞光坚守阙月时有任何纰漏,愿受万箭穿心之刑,永堕地狱之苦。然无故受小人责难,阙月城上下数十万军民,因我而将置身于水深火热,故实难封印献城。今日奸贪者当道,鄙陋者弄权,致使国家倾颓,朝堂凋敝,民不聊生,霞光受恩于老天子,此时更当振臂一呼,举正义,清君侧,愿老天子在天之灵,佑我等歼佞除贼,保我朝江山太平。”

    言罢三拜九叩,众家将亦三拜九叩。

    霞光普领众人起身归厅。

    “末将愿替将军出战,拿下贼人。”说话者正是背背木箱,招风尖耳,湘西葛青云。

    众家将纷纷自荐出战。

    霞光普端坐正北之位,静望众人。

    待众人不再言语,风岩廷道,“既然迎击贼党已成事实,不如主动出击,出其不意,首战若胜,定能挫败敌军,将为日后总胜,奠定良基。”

    “风先生所言极是,”霞光普思索片刻,道,“木属黎、赛金龟。”

    厅中一位身材精长,面目黝黑,眉连一线的家将和身型如球的家将一同出列,同声道,“末将在。”

    霞光普道,“认命木属黎为先锋,赛金龟为副将,着你二人各领本部兵马五千,一前一后,左右前进,于沔水阻击贼军。切记无论胜败,需速战速决,及时退回,不可恋战。”

    二人上拜,同声唯命,领兵而去。

    霞光普又点将道,“葛青云。”

    招风尖耳,背背长箱的家将出列,尖声道,“末将在。”

    霞光普道,“着你领本部兵马五千,我再予你三千,埋伏于木、赛二将归途,复杀追击贼军。”

    葛青云上拜,唯命而去。

    霞光普三点将道,“登徒无颜。”

    厅中一位虎背熊腰,体壮如牛,面有斜疤的家将道,“末将在。”

    霞光普道,“着你预备城防兵械,并加厚城墙,巩固楼台。”

    登徒无颜闻言,心中不悦,小声嘟囔道,“将军,你让他们三人去厮杀,却留我一人守城,忒也偏心。”

    霞光普道,“待敌军攻城时,便任你为先锋出战。”

    登徒无颜这才欢喜,连连上拜,唯命而去。

    霞光普最后道,“风先生。”引风岩廷一拜,“着你督促四县军粮,并传文百姓,及早逃难,若是肯留下来与我共御敌军者,霞光万般感激。”

    “小生唯命,”风岩廷上拜,道,“将军需坚定信念……”

    霞光普道,“先生还有何事?”

    风岩廷拜道,“戒酒。”

    霞光普点点头。

    待风岩廷离厅,霞光普对身边贴身家将胥靡亡道,“靡亡,你先前往无伤城,到曹名骥曹兄处,将事情原委拖出,请求他派兵相助。无论有无请到,且不可耽误时辰,复速去姑苏,打探天子下落。”

    独目胥靡亡道,“大战在即,靡亡如何离开将军左右。”

    霞光普拍着胥靡亡肩膀道,“你引援兵,便是来救我,与在我身边护卫同等重要。”

    胥靡亡这才一拜,引快马而去。

    霞光普如此这般,井井安排,有条不紊,只待大战。

    赛金龟骑着一头粗壮野猪,与木属黎并驾齐驱,道,“木哥,尽早闻斥候回报,天子党大军先遣部队已急速穿过汝南,而霞光将军让咱二人在沔水迎击。依俺老赛看,不若咱二人抢渡沔水,左右绕过云梦,包抄其后路,痛击补给部队,到那时,贼军必乱,我等再趁势掩杀,此大功一件啊。”言罢,哈哈大笑。

    “赛弟所言实乃良策,然此战非一战可定,我二人还需按将军布置行事,弄险奇袭之事,于大局弊大于利,不便为之。”木属黎在马上道,“你需听将军所言,无论胜败,即战即退,不得有误。”

    赛金龟闻言,咂着嘴,怏怏不乐,还欲再言时,木属黎又叮咛道,“若有水战,则循‘敌往则遂,敌来则蹙’,切切不可只图一时兴起。”

    赛金龟面露难色,也无法反驳,只好猪上一拜道,“唯命。”

    于是二人相距三十里,各扎水陆两营,埋伏于沔水狭水地带,天子党军队必经之路,蛰伏待击。

    自夏月朗下令,黯流与唐子明各领本部兵马,相距十里,分兵南下。

    黯流本部兵马虽以步兵为主,然为抢功,黯流特命部队每人扛尸体一具,不分昼夜,一日八舍,急速前行。

    待到第三日傍晚时分,黯流军队已至沔水北岸,此时超唐子明足有两舍之遥。

    夕映粼水,残阳伸长。

    转眼之间,天色暗淡,营火燃起,赛金龟正在水寨中磨斧固盾,饮食喂猪,忽有江上巡逻军士回禀,发现天子党先头部队,距大营至多二十里。

    赛金龟闻言,心中一喜,急问道,“对方有多少兵马?”

    巡逻军士答道,“回禀将军,小人攀山而望,见敌军军戎凋敝,所踏烟尘,约有万余五千到两万兵马,步兵为主,骑兵约莫两三千。且未见牙黄大纛,想来非中军主将。”

    赛金龟欢喜道,“好好好,想不到这第一功让我老赛捡着,刚磨锋利的虎头斧,正是好运。”于是回主帐,招各部校尉,准备迎战,传令各营房,待天子党军队中部渡河时,速袭攻其立足未稳,将来军截成水陆三断,围歼登岸前部,伏射渡江后部,再引快艇追击逃兵于对岸。

    随行监军拜道,“赛将军,是否知会木将军,邀其相援。”

    赛金龟摆摆手,道,“又不是敌军主力,只是先头部队而已,杀鸡焉用宰牛刀,此等小战,无需木兄出手,俺老赛手中利斧坚盾,便可将贼军撕得粉碎,令其有生之年,再不敢过沔水半步。”

    遂自行摆阵,不去知会木属黎。

    黯流军队以煌刀为先行官,至沔水北岸时,已是酉时六刻。天幕黑沉,黯流命笑面野狐助煌刀寻船渡江,庆幸岸边无主船只甚多,黯流也不疑有他,只是独自自赞好运,有感而发,天助我也。

    煌刀与笑面野狐领兵轻舟渡江,登岸后又行三里左右停下,等待其余部队渡江后汇合再行。黯流与盲眼所领船只,已望到对岸火把,正立船头攀谈间,忽闻对岸杀声骤起,水丛芦荡边,“嗖嗖”箭羽,漫天射来,船上黯流兵将反应不及,纷纷中箭落水,一片惨呼。

    黯流见势大叫道,“不好,中了霞光逆贼埋伏。”盲眼忙护着黯流回船舱,并命江中渡船立刻掉头,驶回来岸。

    黯流吼道,“老四老五还在岸上!”

    盲眼镇静道,“此时天墨,我军若强渡登岸,十者必有七死,其余二伤,馀一战死。回来岸乃不得已而为之。”

    黯流不听,还欲出舱,忽然船体一震,似被硬物撞到,又跌倒在舱内。原来是临船燃起大火,驾船人跳水而逃,无头船只撞击过来。众船上黯流军士大叫,不好了,不好了,江上亦有伏兵!

    赛金龟快艇部队从两边穿插而来,或点燃黯流军队船只,或临艇而射,更有甚者,入水凿船。

    重耳本是领军断后,还未渡江,听闻江上遇袭,急寻小船入江,仗着衣甲坚厚,胆略超人,不畏箭雨,始终立于船头,领着船,不向后退,反倒向前,眼寻主将船只。黑暗中,任凭敌军飞羽如蝗,更有登船霞光军士,重耳所持回旋魔镰乃长兵,不宜船上挥舞,迎敌时先是拳脚,后借敌军兵器,又砍又掷,杀出一条水路,终于寻到黯流船只,护着主将回归来岸。待归岸,但见重耳衣甲如刺猬一般,四肢又多处箭伤,忙归旱营疗伤。黯流哭喊着,复要渡江救煌刀、笑面野狐二人,盲眼开始组织军士,船舟。

    煌刀与笑面野狐正休息间,忽见四面火把燃起,须臾杀喊之声逼近,又有伍长来报,叛军以水陆为界,截断军队,主将黯流在江中被逼退,遂知中了埋伏,于是挺刀执锐,奋力突围。

    赛金龟骑着黑褐野猪,一手凭椭圆尖底铁盾,一手持虎头斧,呼喊冲锋。及近时,见天子党军士着装皆是破破烂烂,更怪的是,人型鬼面,在黑夜火把映衬下,更是可怖,心中虽略有忌惮,但更勾起杀戮欲望。还未交手时,本想着贼兵被中间腰斩,士气一散,定会降逃,不料这些天子党军士战力异常强悍,如此虽不断斩杀渡岸贼兵,然自己也折兵不少。

    赛金龟正在挥斧砍杀间,遥见四丈之外,贼兵中有一异人,身形高大,挥火威猛,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便骑猪杀过去,要与其交手。行近时,但见此人黄发曲杂,面目焦皱,如地狱使者般,双手持一把丈余熊熊火焰,数十人无法近身,正向岸边杀回。

    黄发贼一刀劈在迎面舞矛的军士肩膀,军士倒地,痛苦呻吟,伤口受火伤,又有焦烟异香。黄发贼不顾其他,上去一把撕下霞光军士血淋淋手臂,半生不熟,放进嘴里大嚼。嚼骨之声与士兵受灼烧,失手臂哀嚎惨叫之声,穿透江面,两山回荡。如此肃夜,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赛金龟众军士皆大怖,又惧他手中火焰,再不敢近身一丈之内,眼睁睁的看着他吃完手臂,又如野兽般,趴在己方军士身上上饮血吃肉,直至将军士活吃。

    赛金龟不禁问道,“如此鬼神,乃幽冥使者临世,却为何出现在此处?”问完却不知在问谁。

    待军士手臂被啃食完,赛金龟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杀贼立功!边呼喊,边骑猪领着众兵将又合围黄发贼。只是还未冲到黄发贼身边,黑暗中一把剔骨尖刀从下方斜刺递出,赛金龟一个踉跄,便从野猪背上跌下来,骨碌骨碌滚进黑暗里不见了。野猪不见主人,也哼哧哼哧的径自奔进黑暗中。

    两方直杀了一个多时辰,叛军越围越多,手下部将越来越少,纵使煌刀天生神力,亦有力竭之时,虽然已退到了江边,但己方在江上援军被一再打退,眼看无路逃出,只好忘死一战。最后唯有身边一二十名军士围护,几番回合,军士们接连倒下。

    笑面野狐手执剔骨尖刀,呈防御状,道,“想不到这天下间最正宗的野席人头汤将要在今日绝迹。”

    煌刀发出野兽的低吼,笑面野狐亦是摆出最后搏命的架势。

    赛金龟骑着野猪,从黑暗中复冲回来,大吼道,“将贼兵剁成肉泥!”

    霞光众军士大声唯命,一齐挥刃,煌刀抡出最后一圈火焰刀,再无力气,被矛兵一枪刺在大腿,血流如注,仍拄刀站立,夺过对方划过来的长矛,反杀对方军士。笑面野狐见煌刀受伤,骂道,“汝母,瞎眼龟孙,敢捅你四爷爷。”也不顾身边敌兵围攻,打开自己背背百宝囊,从囊袋中胡乱的翻出物件,人骨梳,铜镜,五帝钱,风铃,血玉,小鬼人偶,乌木鬼珠,统统丢弃,终于翻出骨针,便要为煌刀缝腿上伤口。这时,霞光弓箭兵一箭射在笑面野狐背上,煌刀将手中长矛掷向射箭者,一把抱起笑面野狐,护在腰间,仍然一瘸一拐,不住后退,直至脚踩江水。这时,竟有一艘无人看管的船只,笑面野狐大喜,也顾不上背上箭痛,忙从煌刀腰间挣脱出来,欲扶着煌刀上船。

    电光火石之间,赛金龟坐下野猪狂飙而至,赛金龟趁煌刀力竭分神之间,一斧结结实实砍在煌刀另一条腿上,煌刀未登船便跌坐在水中,本想靠着船只勉强起身,赛金龟又挥斧朝其面门砍来。笑面野狐蹲在船头,执锐横档,与赛金龟斗在一旁。

    煌刀大吼,道,“走!!!”

    竟然用尽最后力气背推船只离岸,笑面野狐又想拉煌刀上来,奈何二人体型相差太大,丝毫拽不动。

    赛金龟骑着野猪,在浅水域划水,穷追不舍,大喝道,“贼人休走!”余下军士皆来追砍。

    煌刀终于力尽,将手中圣火巨刀插入水中,刀入江水而熄灭,煌刀依刀柄欲起身,晃晃悠悠之际,赛金龟翻身立在猪背上,跳起来力劈天灵,煌刀脑浆迸裂,轰然倒下。

    笑面野狐见煌刀倒在江中,大喊一声“老四!”遂跳入水中,向煌刀尸体,哭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