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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江边青云

    江河东流,淘尽忠奸,千古人世,唯留逝水。

    宇文铠沿河扎营,于河口狭窄湍急处,派兵佯装垒土封流,并于营东十里,山林之中,左右设伏兵两千,只待叛军到来。黄月孤毒病好转,引本部兵马,在宇文铠军营西二十里下寨。

    霞光普手下大将葛青云率军日夜兼程,前去河口。路上有斥候回报,天子党军队正阻塞江汉水流,意欲引水灌入阙月,更加急赶路。至未时七刻,距宇文铠营帐还有一十五里,停马歇息之际,又闻斥候回报,宇文铠营中士兵堵河劳顿,士气低落,皆昏昏欲睡。

    葛青云闻讯,急忙领兵前行,待穿过一片山林,再行约十里,远远见宇文铠大营哨兵疲倦,辕门洞开,于是引军急速杀入。待入营中,见各帐虚空,心中大叫不好,知道中计,急忙回走,正在这时,四下里杀出无数天子党军士,一阵围杀,葛青云大败,折兵近半,拼命挥舞鬼夜叉,才杀出一条血路。待引败军退至山林时,又从林中杀出天子党伏兵,拦于逃路,身后宇文铠领兵追赶,毫不松口,此前后夹击之势,葛青云大叫,天亡我也。

    正在这时,忽然山林中天子党军队身后,又有霞光普军队正好赶来。

    原来霞光普命贴身家将胥靡亡来唤葛青云回防,此时刚好赶上。胥靡亡手持银环圆刀,突入敌军,一阵攻杀,待见到葛青云,简述原委。

    葛青云在马上,边战边道,“今日敌兵数倍于我,纠缠不清,此地万分凶险,退之不易,我且助你逃遁,你快回护将军,切莫为我所误。”

    胥靡亡不听,又助战一时,感觉自己亦要被围困,心中暗恨兵少力薄。葛青云引军左突右冲,发平生之力,才小破一口,胥靡亡不再犹豫,引十余骑,逃回阙月。

    此时黄月孤闻讯,亦赶来助战,将葛青云团团围困中央。

    黄月孤渐渐游杀至战圈中心,见敌将正是杀死黄子未毒将,顿时眼中喷火,驰马挥刀赶来。宇文照在五六名宇文亲卫保护下,端着钩镰枪,寻受伤敌兵,一一刺死,心中数着人头。正巧骑到葛青云身后,见葛青云左臂已伤,勉强挥叉,又是个将领模样,心中一阵窃喜,想从背后将其刺死,谁知刚到葛青云身后两丈,就被其发现,将宇文照手下亲卫,一叉一个,一挑一双,接连刺死。眼看鬼夜叉直奔宇文照面门而来,黄月孤已游骑到其身边,横刀拦住,宇文照受惊吓,大叫一声,跌落马下,一时间屎溺失禁,也不顾周身危险,坐地大哭,哭声引肥胖腰身,一颤一颤。

    宇文铠见其子落马,拼了老命,杀奔过来,急骂手下护卫,护住宇文照,将其抬上马。只是宇文照臃肿,六七个宇文护卫才勉强将其扶起来,众人不顾其身上屎溺味道,将其扶上一匹健马,又各自上马,将其护在中间。宇文照上了马,亦哭声不止,丢了钩镰枪,抱着马脖子,任由宇文护卫引着马,退出战圈。

    黄月孤与葛青云战在一团,黄月孤刀刀搏命,如杀神降世,葛青云只与其斗了二十余回合,面目已不住冒汗,马首一错之间,伸手从腰间摘毒雾袋,正巧被钟离骚一飞刀击落,空陵柏亦挺寒刀相助。

    正在三面受敌之时,从葛青云背背的长箱中,忽然蹦出一个白衣长发侏儒女尸,女尸面目惨白,血目圆睁,指甲如螺旋状生长,足有两尺之长,急速挠向黄月孤。因二人距离太近,黄月孤未有反应过来,胸前被抓,想不到他竟不顾自己身体,不退反进,以硬碰硬,任由女尸指甲插入自己身体更深,手起刀落,砍下女尸头颅,女尸颈项喷溅绿汁柱芒,溅落黄月半面,腐蚀浓液,面目焦烟。在此瞬间,女尸如蛇信一般的红舌绕在了黄月孤手腕上,头颅悬空其手腕下,正欲咬黄月孤。

    谁知黄月孤面目受伤,一目近瞎,神态癫狂,大叫一声,反而先咬女尸头颅左额,用力一撕,复咬脸颊,用力一扯,最后竟学黯流,抱着头颅一阵猛啃,又不停唾出碧血白肉,头颅痛苦哀嚎,尖锐凄惨,不久殒命。

    葛青云军士皆聚拢,来救援主将,黄月孤扔了女尸头颅,回首敌兵,面目阴鹫逼人,浑身散发冷煞之气,眼前本就一片黑灰,此刻再无顾忌,疯狂砍杀。

    葛青云军士虽人人勇猛,却不曾见过这般疯狂刀魔,刚聚拢组阵,转眼大骇退逃。黄月孤则左追右抢,专挑敌兵人多,黄月刀上下翻砍,所到之处,敌兵残肢、半颅、浆血、手臂四飞。

    天上地下,唯我黄月。

    葛青云亦是大骇,深惧魔神,一边急逃黄月孤刀影,一边四处撒毒。本以为自己马快,未曾想到,黄月孤已疾追上来,一刀力劈其后肩,刀身没入身体一寸,再难下去,葛青云骨骼竟然如同钢铁铸造。

    钟离骚亦早已游弋于葛青云左手两三丈外,见其肩膀中刀回首,转瞬时机,发双飞刀击中葛青云双目。葛青云双目吃痛,眼前一黑,中刀坠马。钟离骚亦从马上飞下来,从两足军靴抽出两柄匕首,分别切断葛青云手筋、脚筋,葛青云虚手无力捂面,双目流出碧血泪,碧血滴在土地,杂草瞬间腐烂。钟离骚退后三四步,再不敢靠近葛青云这个毒物,搭箭对其一阵劲射,面目复中三箭,躯干中五六箭,四肢四箭,足足射成了一只刺猬。葛青云厉声尖叫,在地上如蛇一般,不住扭动身体,从伤口淌出浓绿血液,渐渐转变成白色。

    身中数箭后足足有两刻钟,葛青云才气绝身亡,此时葛青云军亦被消灭殆尽,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尸体开始变化,其肌肤迅速衰竭,身体逐渐散发绿雾毒气,慢慢扩散,嗅到之人,无论敌我,只需一刻钟,便暴毙惨死。

    黄家众将及宇文铠因其死后,继续追赶攻杀余孽,离其尸体较远,而幸免于难。有人报其尸变,两位党首才忙命士兵抑住鼻息,用水浇火烧,才将其彻底焚化。

    此战结束,斩杀敌将葛青云,全歼叛军六千余,援军一千余。黄月孤虽负伤,然面裹白布,轻伤不下马,宇文铠来谢过黄月孤救子之恩后,二人便领着各部兵马,去阙月城前助阵。

    云梯横空,火油滚墙。城濠血溢,垣角尸山。

    天子党大军足足攻了两天两夜,微见起色。

    待宇文铠与黄月孤引兵来助时,天子党大军重振信心。

    姜迟与黯流领本部步兵,皆是双手挽盾,护着攻城器械,又杀至城前。穷奇则领着众攻城兵终于将冲撞车推至西城门口。

    姜迟从新改进的冲撞车,斜顶式冲撞车内车顶与撞门巨木之间,有两组吊环相连,如秋千一般,可以使巨木前后荡起来,而大大节省人力。如此一来,只需一次发力,便可对城门进行持续多次冲撞。而冲撞车巨木则需三人绕抱,顶端为铁,故而每一次冲撞,皆势大力沉。

    穷奇与众军士将巨木向后拉了一丈有余,大喝一声,道,“放!”众人空手,巨木由惯性,向前猛荡,重击城门。“咚”的一声,但觉阙月城门都向后退了三寸,沉闷欲倒。城门里有拥堵护城的霞光军士,遇撞击而心肺震伤,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身后军士忙将受伤军士拖出来,又复人墙堵上。只是如此反复荡撞,城门终是难守,恐片刻破开。

    城门上忽然浇下热油,滚下落石,从冲城车斜顶上淋下来,淋到在斜顶外冲城兵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凄惨尖叫。

    穷奇忙命人撑起兽皮折叠顶,以挡头顶之灾。

    城前云梯架起,天子党大军蜂拥攀爬,城墙士兵损伤惨重,亦是难守,只在旦夕间。

    天子党援军来到,攻城愈紧,眼看城门难保。

    霞光普一边指挥防守,一边问道,“青云亦被奸党所害,我等该当如何?”

    风岩廷道,“将军,如今局势,不若舍弃城门,保留一些精锐,先退出城去,一面逃遁,一面亲自去迎天使,以留希望。”

    霞光普一思索,头脑便隐隐作痛,于是道,“我阙月城中百姓,该去何处?”

    风岩廷沉默片刻,道,“能带者则带,不能带者……”

    霞光普忽然头疼欲裂,一阵眩晕。风岩廷与胥靡亡护着霞光普先走,引着剩余两千余精锐,猛攻东门,木属黎则引一千余老弱病残殿后。

    城门一朝被破,已是第三日寅时三刻。枕文梁所守东门,放任霞光普逃遁。

    天子党大军逐渐攻进城中,夏月朗命宇文铠、黄月孤二人追击叛军。黯流要为兄弟报仇,先不急于屠城,亦要领兵同去。

    春寒料峭,天地一新。

    光明驾临,黑暗退去,卯时六刻。

    光明陨落,黑暗笼罩,修罗地狱。

    细雨如毛,经久不绝,甚是恼人。打在燃木上,星星点点,难以浇灭。打进尘土中,所成泥泞,污秽不堪。落梁斜幌,碎瓦裂砾,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残肢熟尸,夜火未灭,寡母在露天院中,哭怀中幼子。断壁残垣,墨衣跌履,妻与子仍在瓦砾中挖丈夫尸体,塌土里只伸出一只烧焦的手臂,似在摆动。

    零星火源,燃烧底蕴。木炭幽烟,焦土刺鼻。

    进城的天子党大军本想游乐借资一番,然而却未想到投石车如此强大,毁坏面积之广,程度之深,令人咂舌。看来若不是霞光普后院起火,这阙月城还真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

    虽然夏月朗下令进城后,清理战场,重整城容,救助百姓,严禁扰民,但仍有个别军部,开始捡拾值钱物什,搜索金银器具,弃遗民于不顾。

    城中再无道路,唐子明亦勒住坐骑,眼前的一切,已超出他的承受范围。蓦然间,泪腺酸楚,他想止住这种感觉,于是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春雨中混着焦臭作呕的味道,他的面目已湿润。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如是一刻钟,唐子明轻轻吐出一口气,依然背对着弥先生,哽咽道,“劳烦先生禀报统帅,子明但觉城中难行,私心绕城而过,沿江东进,不误与大军汇合,还望应准。”

    弥先生一拜唯命。

    唐子明也不等答,便领着本部兵马退出城去,绕而沿河。

    大军一过,人去城空。

    曾傍江千古,繁华永昌的阙月城,如今变成一片残亡焦国。

    阙月四门皆是战场,西门之战最是惨烈,城墙坑洼未曾补固,城前落石残肢未有清净,大地殷红,城濠流污,暴力所致腥味还未散去。

    城前濠边,一高一矮,二人相对三丈,相视而立。雨风吹过,久久有遗世之感。

    一人身长八尺出头,免冠劲甲,额头束暗紫纹黑带,肩斜挎三十三枚钉骨钉,双手手臂缚锯,锯可伸缩。

    一人身长七尺,一身素衣,长脸细目,面目呆滞,背负布条所裹,圆筒物什,似是短棍。

    矮者一拜,问道,“四哥邀我,我父有令?”

    长者神情傲慢,昂首斜睨,不答反问道,“我主前令,为何不遵?”

    矮者道,“我受令出山,佐猎奇先生之旁待击,得长生后而戮羊哲,已然完成使命。何谈不遵?”

    长者疑惑问道,“已得长生?”

    矮者道,“猎奇先生得《长生》后,先行归天水,命我而后戮羊哲,一切顺利。”

    长者阴下面目,盯着矮者,质疑道,“一不见猎奇生归去,二我也不曾闻雷公有戮杀羊哲密旨。”

    “怎会如此?”矮者道,“我需亲与猎奇先生对质。”

    “猎奇生早已绝迹古中原,”长者冷哼一声,道,“莫不是你见《长生》而起异,先杀猎奇掩尸,谎称归去,后戮羊哲灭口,再绝追讨。”

    “四哥明鉴,雷鸣非谬言之人。”矮者闻言皱眉,心下焦急,而后恳切道,“适才所述之事,千真万确,望四哥详查。”

    “事实与否,雷公自有定论。”长者道,“二者,我主前些时日新令,命你取黄月首级,为何又失手?”

    雷鸣闻言一顿,一揖道,“建明山中所遇故人,一时恍惚,致使失手。”

    “哦?”长者忽然新奇,道,“黑暗中独活的刺客,竟然还有故人?”

    矮者沉默不答。

    长者忽然纵声大笑,惊起黑鸦,刺破墓静。

    笑声戛止,凶戾道,“汝先匿《长生》,后失主令,二罪并罚,该当法办。”

    长者言罢,双臂张开,双手锯分别伸出,目光凶恶,身躯稍侧,右足微退,略躬探身。

    雷鸣见长者起势,慌道,“四哥且听我言,我自下山……”

    “我等皆嫡出之贵,尚且舍生忘死,百战建功而少有恩惠。汝野婢所产贱子,何德何运,能拜龙持为师,又修行数载,未出一剑而妄称绝世。无论名利,我等雷霆四少竟还不如一偷袭刺客,深自羞耻,”长者咬齿邪笑,打断道,“今日我便要将天下胆寒的三棱剑,锯成两段!”

    不待雷鸣解释,亦不等其拔剑,爆喝一声,狂奔两步,身型骤起,右手锯从天而降,必杀之势,所成劲风,将雷鸣罩在其中。

    雷鸣见其身型攻来,只好后退,长者所使左右双锯,斜割竖锯,正刺反转,使出浑身解数,竟不能伤雷鸣衣袂丝毫,如此攻了五十余招,退了五十余招,长者停罢,心中愤怒已极。

    雷鸣还欲解释,道,“四哥,你且听我说,四哥。”

    长者爆喝道,“莫再唤我‘四哥’,辱我双耳!”一锯砍下,雷鸣躲闪,锯插地上,震成一道小壕。

    雷鸣退出两丈,呆呆的望着长者,实在不知他为何不听自己解释,又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长者停下喘息片刻,五十招已过,对方连剑亦不拔,显然是对自己莫大的轻视,于是恼羞成怒道,“拔剑!”言罢,手锯稍缩,眼盯着雷鸣,手去摸钉骨钉。

    雷鸣满面委屈,神情哀伤。

    长者红面叱道,“拔剑!”

    雷鸣缓缓从背后拔出三棱剑。

    三芒汇剑锋,剑身成三棱。

    如此朴实无华,如此平淡无奇的一把剑,握在雷鸣手中,若不说,谁人能知这便是威慑天下的三棱剑,谁人能知这便是天下无双的剑客雷鸣。

    然而此刻却毫无凌厉可言。

    长者心中打定主意,双手指缝各攥三枚钉骨钉,左手三枚轻轻向上抛去,眼神亦盯着抛上去的钉子,右手三枚则盲射向雷鸣,待左手三枚落至平首时,暴起以锯壁击出,整个人再持锯攻击。

    长者心思缜密的三攻,前两攻雷鸣简简单单的用剑左右荡开,手锯划下时,横剑去挡。

    长者攻,雷鸣守。

    攻如疾风骤雨,四重残影,守如高山大川,滴水不漏。

    长者奋平生之力,攻杀了三刻钟,雷鸣则轻描淡写,只守不攻,最后两方罢手,复相隔三丈。

    长者大口喘息,额头瀑汗,嘴上依然硬道,“三棱剑不过如此。”

    雷鸣神情默然。

    长者忽然道,“鸣弟,可否借剑一观?”

    雷鸣心中欣喜,以为长者为化解矛盾,主动求和,于是不做犹豫,将剑掷于长者身前沙地。

    空旷的天地间,隐隐有哒哒的马蹄声,细雨凝雾。

    长者以手锯挑起三棱剑,细观再三,以为凡铁所造,并无奇异,于是将剑轻轻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两寸长玉简,道,“此处有雷公亲笔,鸣弟一观。”言罢,掷于二人中间沙地。

    雷鸣不疑有它,便去捡,刚俯身,一支黑弩箭擦背而过,“叮”的一声,射在长者出手的手锯上。

    手锯吃箭,手臂一阵酥麻。

    口戴铁面罩的女军校勒马到来,与长者似是认识,道,“雷霓,你不去守着你家少主,在此地意欲何为?”

    雷霓不言刚才欲杀雷鸣,只是收起手锯,道,“少主命我先归天水,在此偶遇此人,见其鬼鬼祟祟,遂准备盘问。”

    雷鸣目瞪口呆,一时难言。

    女军校勒马雷鸣身边,伸出手。

    雷鸣呆看着蓝莹明亮的双眸,将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伸出手,握住女军校的手,翻身上马,骑在女军校背后,贴身软玉,腰间柔暖,身体忽然起了反应,面上顿时一红,不敢靠的太近,亦无处可抓,甚是尴尬。

    女军校不再去理会雷霓,对身后雷鸣道,“抓紧。”

    二人纵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