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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般若离去

    菩提一梦,万年之眠。龙纹镜像,生死死生。

    猎奇生只身来到古中原,听闻羊哲公信奉黄老之术,对方士独有好感,于是扮作方士,进羊哲城,拜羊哲公。

    羊哲公见猎奇生,上下端详,略作交谈后,以近四百年相人眼光,便知其非凡人。于是每日留在身边,探讨天地玄黄之事,切磋喂火炼丹之术,甚是信任,日渐亲密。一段时日后,猎奇生大胆向羊哲公询问长生之术,羊哲公闻此,心中顿时不悦,便要将其逐出,猎奇生跪伏着将身世过往慢述一遍,乞赐长生,以救公主,羊哲公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猎奇生从怀中掏出耳玉,对羊哲公道,“这便是小生从秋溟深渊拿出的天帝玉俑之耳玉,小生亦懂催动法门,有此耳玉,我公可变出千军万马,有此耳玉,我公可坐拥金山银山,有此耳玉,我公可一分为二。”

    若是常人,定然对此神器垂涎贪恋,羊哲公却对猎奇生言到之物,充耳不闻。猎奇生以为羊哲公不信,于是将耳玉恭敬置于地上,自己则正襟危坐于耳玉正前。不一时咒语声起,绿芒充斥大厅,羊哲公起身,手握宝剑,行将抽出。

    忽然,汇聚在猎奇生身上的绿芒,从猎奇生身上站了起来,正襟危坐于猎奇生一旁。

    待绿光散尽,两个一模一样的猎奇生出现在羊哲公眼前。那个镜像所得的“猎奇生”,其实便是日后在雷府行事的猎奇死。

    两个猎奇生动作一致,犹如照镜,一齐跪拜,同声道,“小生愿将此耳玉献于我公,乞我公不吝将长生之术授予小生,待救公主,定会归来,毕生侍奉我公。”

    羊哲公送回剑,重新跪坐好,仔细分辨两个猎奇生。

    没有丝毫异样,完全是同一个人。

    羊哲公收回目光,道,“原来耳玉并非传说。”

    两个猎奇生道,“此耳玉与小生所言,皆是千真万确。”

    羊哲公道,“你且先下去,容老夫三思。”

    两个猎奇生叩首,道,“望我公垂怜。”

    然羊哲公终究没有将长生之术传于猎奇生。

    猎奇生心怀恨意而去。而后在古中原徘徊时,细闻朝堂密事,又因熟通占卜之术,将朝堂内情掌握的十之八九,知雷公重病,遂投身雷公处。

    是时,雷公乃三公之一,坐镇西北,因大半生戎马,年老体衰,引出大病,待猎奇生与猎奇死到了天水城后,不知是用耳玉镜像一个雷公,任由原来雷公死去,还是真用轮回丹药将其救活。

    之后猎奇生死二人一做商议,由猎奇死冒名猎奇生留下,继续计划谋求长生,猎奇生真身则回盐泽。

    猎奇死留下后,因个人目的,又镜像出一个雷公之女。

    (寿童刚讲到此处,唐子明一直平静的面目,忽然惊愕万分,道,“镜像之女?”

    “正是。”寿童道,“只是本女不久后,因病去世。正好留下这镜像之女,亦便是二女,疼爱非常,猎奇死在雷府地位,扶摇直上,短短时间便成了首席谋士。”

    唐子明表情复杂,寿童未有发现,继续讲述。)

    猎奇死镜像出雷公之女,本想为己所用,却不知为何,除了提高了其在雷府地位外,再无过多用处,想来此女亦非常人也。

    而后匆匆时光,猎奇死一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话说也巧,上苍仿佛刻意寻机,欲救龙纹公主一命,就在猎奇死到古中原第六年,龙纹镜像大限将至时,古中原老天子驾崩,新天子继位。是时,古中原西北边患已稳,东南蛮夷因见古中原权力交接,而已身处蛮荒远地,以为古中原鞭长不及,反叛势力纷纷抬头。新天子亦是励精图治之人,继位不足半年便亲自南下,欲以御驾镇东南,于阙月、无伤、姑苏三地,分别巡视一月,亲自颁布法令,赏罚分明,东南蛮夷见新天子强势,这才拜服。而后新天子在姑苏城见天下太平,只剩内部小患,不足为虑,亦正好借此南下机会,与太守吴莲,东渡蓬瀛,拜仙访圣。

    猎奇死抓住这最后时机,密谋雷公,表面上是为雷公谋求长生,且助其拔掉眼中钉霞光普,实则是为得到羊哲公长生,以救龙纹公主。于是猎奇死与雷公趁天子东渡之时,召九家天子党,假借迎上之名,南下征讨。待借过羊哲城时,猎奇死以各种手段,强夺长生不老之术,而后返回盐泽,去救龙纹。至于古中原内战之事,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于其再无关。

    寿童言罢,合掌俯身。

    唐子明听了一个悠长又忧长的故事,久久难以平复。

    一刻钟后,唐子明才回过神来,问道,“小师弟所言,事事详尽,就连人心所思,相互对话,亦说出来,如此玄妙故事,竟如亲眼所见一般,却不知是真实发生,还是独自臆断?”

    “天地间有灵目,可知四方时空变化,存于微妙之间。”寿童道,“寿童凭自身所学,依陆上种种因果事故,不断除去表象,探寻内因,又在盘坐修行时,受天地灵目微妙点悟,才有今日结论。至于心思对话,亦是寿童以为。此与事实,相去不远。”

    唐子明问道,“那今日这攻伐杀戮,南北战争,皆是因楼兰国龙纹公主,一人而起?”

    寿童道,“正是。”

    唐子明仍不敢相信,左眼皮不住跳动,于是转头去看般若,寻求最后肯定。

    般若道,“寿童与我所思,甚是一致。”

    唐子明心中本想愤怒,不知为何却愤怒不起来,只觉空落落,低声道,“如此,子明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就此止住兵戎。”

    “谁人会相信,一面之词?谁人愿意相信,止住功业?”般若道,“此乃古中原劫数。”

    唐子明愣在那里。自己无凭无据,纵然表述如寿童般仿若亲临,亦怕是无人相信。退一万步,即使真相大白天下,然天子党各部多有损伤,亦不会因此而停止行军争斗。

    剑已出鞘,吻血方收。

    唐子明精神仿佛被抽空,虚弱问道,“上师,那子明该如何做?这古中原未来,又将如何?”

    般若悠悠道,“天数无常,遵道而为。”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串串珠,递与唐子明。

    串珠大概二十余粒,每粒串珠有红枣大小,乌亮圆润,众多串珠更在不同时间闪烁,如同夜空星辰,明暗交辉,此起彼伏。

    唐子明受宠若惊,双手奉起星辰串珠,反复沉吟般若的两句话。

    天数无常,遵道而为。

    般若道,“此‘道’非狭隘之‘道’,非某一宗教所言缥缈之‘道’,乃人世常理之‘道’,贤明通达之‘道’,勤善乐命之‘道’。”

    唐子明闻言,似懂非懂。

    般若道,“此串珠乃先人所遗八件法器之一,今逢唐郎,串珠奕奕,原是找到今生主人,该当送还。”

    唐子明俯身跪拜下来,道,“多谢上师,子明惶恐。”

    般若将唐子明扶起来,道,“子明终归是我门人,只是非此时此地。”

    两方又谈些闲话,不觉日已西斜,唐子明再三邀般若归自己暂歇府邸一宿,般若谢绝,只在城西随意找家村舍。唐子明只好作罢,于是领韦陀暂归府邸,约明日送行。

    浓夜深沉,皓月当空。

    般若但见东南星空寂寥,不住摇首叹息。

    “师父,我们还未登陆古中原时,便见七杀星受戮、天相星自刎,而后星辰,接连陨落。”寿童道,“寿童观其他星宿,摇摇欲坠,有行将崩散之势。”

    东南星空,唯有一颗孤星,明亮闪耀。

    “宇宙刹那之间,尘屑聚散,融合流转,人间已历千年,兴衰交替,繁荣浩劫,”般若道,“存世凡夫自在混沌之中,唯有顺应存亡而不断轮回,谁可悖逆。”

    “弟子受教,猎奇生乃是浩劫的诱因,想必其自知大限将至,故而先行回楼兰,而后命归自然,唯留猎奇死,完成使命。”寿童俯身合掌道,“不过,一个死人,竟谋划了若干年后古中原之战,又因一个女人的生死,而置古中原兆亿生灵于水火,其业障之深恶,恐百世修行,亦难偿还。”

    般若道,“无用后世,死时已开始偿还。”

    寿童不解道,“如何偿还?”

    般若道,“他与东溟老人的耳玉约定。”

    寿童恍然,道,“他便是冥冥中,千年后,以自己魂魄,去替东溟老人的魂魄,守护盐泽深渊的人!”

    “正是,千年浩劫因他而起,亦需由他承担。”般若道,“是为因果。”

    寿童默然。

    容颜枯老,如何!

    隐忍数载,如何!

    天下苍生尽亡,如何!

    孤守秋溟深渊,忍受千年寂寞,又如何!?

    若要龙纹永生!!!

    一切付出,亦能如何!!!???

    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天还未亮,般若便叫徒弟寿童与护法流魂栀澜起行。

    寿童道,“不待与唐郎告别?”

    般若道,“我与唐郎未有分开,何谈告别。”

    行数十里,寿童终于问般若道,“弟子愚钝,看夏月朗实是锦缎其表,草木其里,非高深才俊,亦不似我门中人,师父为何还送他三生剑,又指引他荣华富贵。”

    般若道,“他前世是一个专吃女人的妖怪,使女人皆畏惧厌恶。但机缘巧合,曾救过先人一命,于是先人允他未来两生轮转为人,只是一生为极贵,高寿无忧而眠,一生为极贱,虽亦是高寿,然终生活于生不如死之境。于是他选今生轮回成一位风华绝代的皇宫贵族,受万千爱慕,幸尽天下女人。而来生,则将轮回成一个卑微、丑陋的贱民,亦被万千女人玩弄欺骗。故而他三生中该有巨大起伏,为师只是依其命运,又遵先人旨意而为。

    此便是三生剑宿主。”

    寿童这才明了,又问些细事,师徒三人,向北去了。

    朦胧之中,唐子明似乎听到两个人对话。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道,“先人已转世为三公之后,虽心怀旧念,慧根深厚,奈何未亲历世事,俗业障眼,不晓使命,还望姑娘能携其一游,点悟其志,燃醒使命,以免荒废此生,沦落庸贵,我仅代表本门幽幽千年首席,感激不尽。”

    一个娇嫩女声道,“大师若需,四娘肝脑涂地,只是不知何处寻转世之人?”

    磁性声音道,“因缘际会已安排妥当,只等相遇。”

    娇嫩女声虔诚道,“谨遵大师法命。”

    唐子明眼前忽然明亮,目送一只五彩凤凰,长鸣清宇,振翅而去。刚低首,不知何时,身旁竟伏着一只孔雀,惊吓一跳,刚想走近端详,孔雀却张开喙,一口将唐子明吃进肚子。

    孔雀肚中,一片黑暗。

    待天明时,唐子明醒来,昨夜之梦,不以为意,整装备马,来到城西农舍,却不见了般若师徒,心中瞬间空落,如失支柱,然心中甚是执着,便要追去。原本此时大军将要启程东进,韦陀拗不过唐子明,只好依他。

    因军旅需出城,城中干道、中轴大路皆被封锁,以禁止平民通行。无伤城中,原本人口稠密,又喜走动,既然大路禁足,只好堵塞于各个分叉辅路小巷。唐子明与韦陀反而不能顺城西辅路,由近路出城,只好先折向大道。

    无伤城中最著名章台,名冶心亭,因聚所门口尽栽柳树,群木成荫,故又名冶心柳亭,其位于中轴大道路北,平日里歌女凭栏,摇扇呼望,尽是达官名贵往来,车水马龙,显盛一时。只是近日大军进城,才稍作收敛,三四日后,但见并无事端,城中依然太平,便复开窗艳笑,招来送往。

    封路守卫见唐子明高头大马,形色匆匆,纷纷让开道路。

    唐子明领韦陀,行经冶心亭时,亭上忽然有女声媚道,“呦,这位公子可是找人啊。”

    唐子明从未到过章台,自然不知其里玄机,抬头见高阁上有浓妆女子,轻佻矫作,心中本不想理会,但闻其问,便驻马恭敬道,“小生正是寻人,但欲寻之人多半已出城,无需姑娘担心。”

    高阁上众女子一阵咯咯笑声,那轻佻女子道,“公子却不知公子欲寻之人,便在我冶心亭中。”言罢,众女子又是一阵哄笑。

    唐子明一时窘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确定般若师徒是否真的便在此处,更未问这陌生女子怎知自己要找的是何人,便魔性下马,要进冶心亭。

    韦陀拦道,“公子,此非良地,不宜踏足。”

    唐子明道,“我便进去看看,若是上师不在,片刻便出来,不会耽误时间。”

    韦陀只好俯首跟随。

    因城中多军兵,致使一时人心慌乱,冶心客人锐减,又是早晨,更无主顾。唐子明一入阁中,见前厅四周,雕梁画栋,五彩缤纷,粉纱帷幔,翠绿饰植,更有数幅春宫图挂于四壁,唐子明羞于窥看。众女子尽皆着红佩紫,浓妆艳抹,脂粉成雾,麝浓香腻,被群拥合围,如进了女子国度,更如宫中寝宫。

    从百位盛装中搀扶出一位浓妆老太,老太额头近左眉上一颗黑痣,朱唇明亮欲滴,腮红白粉扑扑,却遮不住面目、脖颈褶皱,摇着蒲扇,颤颤巍巍道,“这位公子,行色急躁,敢问是要找哪家姑娘啊。”

    唐子明闻言,道,“在下非寻女子,只是……”

    唐子明还未言罢,忽然有人惊呼,道,“舞娘出来了!”

    众女子纷纷将目光投向红木楼梯。

    唐子明亦顺着众女子视线看去,见从梯上飘下之人,惊得下巴也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