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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十三.予我敏锐视野

    “蓝色——连胜不败的将军,阿喀琉斯!”司仪展开手臂,激昂地做出介绍。

    这个名字倒是真的了不得。苜蓿看着那只小个头法斗想。

    一方面,这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伟大的英雄,神之子、大力者、不败者,一只小小的奶油色法国斗牛犬取这样的名字未免滑稽。另一方面,这位古希腊英雄又以“阿喀琉斯之踵”的弱点闻名于世,对于战斗者而言,并不多么吉利。

    苜蓿感到了些许兴趣。

    苜蓿看着那个男孩,他的视线始终低垂,也不与自己的对手对视。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带着宠物出来散步的学生。而那头西班牙斗牛梗的主人则是个一看便十分专业的训犬师,与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这个“龙虎邀”,这座擂台的规矩,只是斗争,绝不讲究公平。

    环绕着司仪的电子光圈上如此写着:野兽与野兽的生存,真正的丛林大战,踏入此地便无生路。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更像是,所有的犬类都能在这个擂台上竞争,唯一决定它们的对手的是随机概率,而不是仔细评判体量规格、品种、年龄后的结果。

    终于,斗狗游戏即将开始了。

    少年解开“阿喀琉斯”的项圈,走到饲养者观看台上去,拉上铁栏。

    那只小狗摇晃着尾巴,跟在他的后头,趴在铁栏上呼哧喷气,完全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宠物狗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读,担忧它即将遭遇的痛苦。

    少年在晦暗交错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伙伴,他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弯下腰,将手指轻轻放在法国斗牛犬布着条条忧郁皮褶的额头上。

    仿佛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在这最后的嘱托之后,小犬突然不再望着主人蹦蹦跳跳了。它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属于自己的半场。而男孩慢慢直起身子,沉默不语。

    它和它的对手隔着一道屏障,红色区域的大狗龇牙咧嘴,前掌在地上抓挠,威胁着敌人;而蓝色区域的“阿喀琉斯”则像《伊利亚特》中所书写的那样,对于联军战事万分懈怠,百催不战——它安然站在那儿,仅仅低伏身体。

    苜蓿忽然感到十分奇特的违和感。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然而作为一名巫师,一个易感者,他的直觉向来准确。苜蓿的预感蒙受血统照拂,具有超越正常规律的现实性。

    “……特罗蒙娜,蝙蝠之母、鹰隼之眼,给予我远胜此身的视野。”

    苜蓿低声给自己施予了咒言。

    伴随三声“滴滴”作响的电子音,比赛正式开始,赛场中央的矮墙慢慢下降。在屏障尚未收入地下,而仅仅降落到二犬足够目视彼此时,褐色的西班牙斗牛梗“烈火”便猛扑上前,越过矮墙朝着对手压去。

    “阿喀琉斯”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一先手行动,在对方起跳的一瞬间便迅速往后退开,让“烈火”扑了个空。

    随即西班牙斗牛梗展开了快速攻势。它训练有素,与兽性本能完美结合,每一击都朝着后颈与肚腹袭击。但是法国斗牛犬始终没有让它真正得以闭合咬肌,发挥出优势。它的牙齿仅仅有几次堪堪擦过对手的皮毛,致命的啃咬全部被躲闪过去了。它们围绕着整座擂台展开追逐战。

    “烈火,退开!守!”男人大声发出指令,西班牙斗牛梗果然便停止继续攻击,而是踩着圈缓缓与对手盘绕。

    阿喀琉斯的主人——那名少年则依旧不言不语,他甚至微微垂下头去。苜蓿透过晃动的光线与兜帽的阴影,看到少年的眼睛。他的视线也是飘忽的。

    “三,二,一!上半场结束!”

    在司仪的喊声中,擂台中央的光线不断在蓝红之间交织。

    西班牙斗牛梗的主人打开栏杆走上前,用铁棍将精神亢奋的斗犬赶回红色场地的休息区,朝它头上浇下一盆冷水,拍打它的腿根和脊背。

    法国斗牛犬则自己走回蓝色区域里。它跑到主人附近,甩动着那根被截掉的短尾巴,用爪子扒扒铁栏门,依然一副天真无比的样子,低低叫唤着撒娇。

    少年终于有所回应。他的视线重新集中起来,脸上也有了表情。

    少年打开铁栏,提出冷水替自己的犬只冲刷身体。

    上半场近二十分钟的比赛下来,相对比之下,他的“阿喀琉斯”看上去狼狈不堪,腹部、背上都布有牙齿擦出的血痕,奶油色的皮毛被染成粉红色,滑过道道血丝。由其是前腿,右腿腿根因为曾被咬到而列着一排血孔。

    这只斗犬的与众不同之处也在于此。它躲过了所有的致命攻击,而且习惯性以四肢而非头部作为抵御攻击的应对部位:缩起头颈,抬高前腿,蹬踹踢扑,似乎有意模拟偶蹄类动物的攻击模式——这很不寻常。

    若是没有受过独特训练,按理来说犬类并没有运用四肢进行格斗的习惯。犬类的四肢在格斗中,通常用于踩踏、按住被扑倒对手,而不会有更多的复杂用途。

    无论如何,它在上半场的整场中始终维持着“守势”,因此现在看来,它已经受伤,而它的对手则毫发无损。

    苜蓿不懂斗狗,他只得侧耳听一听附近的人的评论。

    他听到一个买了蓝色的人对同伴说:“你说我买错?不不不,那不是一只胆小的狗,它只是沉得住气!狗又不是马,体力能好到哪儿去?二十分钟已经够要命了!”

    事实确实如此。

    不断挑衅、发起攻击的西班牙斗牛梗在暂停休息的两分钟内始终呼吸急促,肌肉打抖,冷水的短暂降温也并不能让它回到正常的生理水平。

    相反,法国斗牛犬的状态很快平复。在擦掉血迹、贴上药膏后,便几乎与赛前的模样所差无几。

    下半场一开始,法国斗牛犬便主动发起攻击。

    与“烈火”不同,“阿喀琉斯”不是直取扼要,相反,它针对着西班牙斗牛梗的后腿大腿肌和胫后肌腱发动数次撕咬。这似乎完全超乎了“烈火”所受过的训练,它完全不懂得如何防守后方,在被死死咬住后腿时,唯有狂乱甩动身体。

    犬类毕竟没有偶蹄类动物的四肢力量和踢踹能力,在不被咬住的情况下,或许是可以像上半场的法斗那样利用四肢巧妙设置防御屏障,然而一旦后肢被当做目标死死锁定,想要摆脱桎梏便十分困难。

    在反复试探攻击后,法国斗牛犬终于咬合成功,死死绞住对方的后腿。

    烈火的主人大声喊着“甩起来”“蹿上去”,但这些指示全部没有明显作用。

    斗牛梗侧倒在地上,蜷缩身体扭头去咬法斗,牙齿胡乱咬住了对方侧方肩胛骨上的一层皮肉。牙齿无法在其中固定,撕扯出深深的血痕。

    然而倒地翻身便已经预示了它的失败。

    法斗并未因疼痛而松口,它紧接着发力,一举撕裂了对手的后腿肌腱。

    “退!退后!”男人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斗牛梗的本能也使它自知倒地时腹部外露的危险,它试图挣脱起身,然而后腿肌肉一阵痉挛,洒落一地的鲜血亦让后爪受力不稳。它再次滑倒在地,发出了哀蹄。

    “阿喀琉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致命的机会,立刻朝前冲去,借势将“烈火”的身体仰面按住,张嘴咬上了犬类最最脆弱的下部咽喉。

    ——战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