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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尸斯

    趁着他现在不清醒,干脆给他把藏的酒全搬走。明天等他酒醒了,再给他做思想工作。

    冰箱里、餐桌下全是成箱的酒,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开酒庄的。最夸张的是,连衣柜里也放了两箱红酒,这估计是从他爸妈家里偷来的,一看就价格不菲。我们那点工资,是不够他买这种酒的。

    眼镜的床边放着一个大衣柜,衣柜和床之间有窄窄的一条缝,只能伸只手下去。我搬酒时,无意间发现缝里面塞满了纸。

    我从里面掏了一张出来,纸上画了一个女孩的侧脸,鼻子高挺,嘴唇微微上翘,模样颇为精致。我举着纸,仔细看了看,猛然发现这张侧脸像极了岳烟,可又与岳烟截然不同。我心里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出来。

    不可能,我告诉自己,快速把纸塞了回去,继续吭哧吭哧地搬酒。沙发上,眼镜已经像猪一样睡了过去,鼾声震天。

    才搬了三箱,我就累得来不起了,那玻璃瓶加水不是一般的重,加上下午在那楼里上蹿下跳的,腰都快搬断了。

    岳烟又发消息来了,说她人已经到棠东村,想跟我一起吃个宵夜。我心里是拒绝的,可嘴上却还是违心地答应了。

    比起回家一个人呆着,我更愿意呆在热闹的宵夜店里。人一静下来,小岩的事情就会浮上来,像褪不去的洪水,现在沉在水底,过去的记忆一件件漂浮在水面,捞不尽,捞起这件,那边又浮出那件。

    水塘边,岳烟靠着栏杆站着,低着头在玩手机。真的和眼镜画的那张侧脸有七分相似。她似乎能感觉到我来了一样,头轻轻一侧转,直勾勾地看着向她走过去的我,高兴得笑了。

    她的笑像风,拨开了燥热的空气,让人清爽愉悦。我忍不住看着她笑了。笑了才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好准时,说8点半就8点半。”她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声音格外甜。

    “嗯,想吃什么?”

    “不想吃什么。”她吐吐舌头,“其实是想找你玩,但怕你不出来。”

    “那吃宵夜我就一定出来?”

    “对啊,你现在不在这里吗?”她对自己的逻辑推理很有信心,一副非常自信的样子。

    “想去哪里?”我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跟我走吧。”她笑笑,冲我眨了大眼睛,古灵精怪的样子和小岩如出一辙。

    我跟着她穿过村子东边的主干道,走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再绕过一个古香古色的小公园,来到了一栋灯红酒绿的大厦前。

    大厦的外墙上,“威尼斯酒店”的霓虹灯招牌不停闪烁,“尼”字下面的灯坏了,远看酒店名变成了“威尸斯”,颇为吊诡。

    更吊诡的是我的心情,这是要邀请我开房?乖乖隆地咚,95后都玩这么大发的。想当年我和小岩到大学毕业旅行之前,也只是接吻而已,我连“二垒”都没上。

    我都不敢看岳烟的脸,左顾右盼地看看四周,装傻。

    “别误会啊,不是去开房。”她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任何扭捏。

    “哦…哦…没事……不是…没误会。”我一快三十的大男人倒是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走吧!大叔!”她跳起来,拍了我一巴掌,小跑着进了酒店门,站在浮夸的大厅里,示意我快点进去。

    大堂里前台穿着黑白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嗑瓜子,一看我俩进来,懒洋洋地招呼道:“二楼跳舞,三楼按摩,六楼唱K,还是开个房间?”

    “二楼,两张票。”

    “60。”

    岳烟一把把我推到前面:“给钱啊!”

    我心里想到,你还是真不客气啊,有这么叫人给钱的嘛。

    明明有电梯,可岳烟执意要走大堂里的旋转楼梯上去。楼梯上的装饰完全还是90年代的风格,天花板上是蓝天白云的图案,被金属方格的装饰架切成了一个个正方形。墙上用霓虹灯装饰着一些五线谱和音符的图案,舞厅的门口,红色招牌陈旧过时:振华歌舞厅。

    舞厅里都是成双成对的中年人,舞步娴熟地跳着拉丁,一看就是当年国营厂里的文艺骨干。

    五彩的灯光,斑斓得这群中年人格外迷离,你进我退,旋转回眸贴面间,是不屈服于时间的倔强和完全陶醉的浪漫。

    小岩快步走到舞池里,拉着一个独舞大妈的手,欢快地一通乱跳。

    无数的光斑从她身体、脸上划过,擦得空气都暧昧起来。她完全是另一种女孩,介于女人和女生之间,像炙热的夏天,又是清冷的冬天。

    她伸出手来,邀请我一起,我摇摇头,她却连蹦带跳地走过来,硬把我拉进去了。我从来不会跳舞,笨重得像只大象。她围着笨拙的我蹦蹦跳跳,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眼睛是星辰大海。

    曲子换了,是一首悲伤的蓝调。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抱着我贴在我耳边轻声地问:“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有吗?”

    “没有吗?你在想谁?”

    “不知道。”

    “说不知道的人什么都知道。”

    我突然什么兴致也没有了,走出了舞池,找了个卡座坐下。

    岳烟并没有跟过来,和刚才那个阿姨在里面欢乐地尬舞。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疯跳了半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我对面,大声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满脸的不高兴?”

    我耸耸肩,没有说话,情绪却在躁动的音乐中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些欢快的律动,像一只锋利的铁爪,把我的伪装、掩饰一层层地刮落下来。每刮一层就更接近血淋淋的内心。

    “跟我走吧!”

    “去哪儿?”

    她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快走起来,然后跑出了舞厅,一把推开了楼梯的安全门,一刻不停地向上跑去。

    舞厅的音乐、按摩厅的“老板,好”,都成了快速掠过的风和背景,我们气喘吁吁,像逃命之徒,一口气跑到了大厦的楼顶。

    推开门,脚下是一个宽阔的天台,眼前整个广州的夜景尽收眼底。城市辉煌得像梦境一样,她一把勾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我。

    风从远处飘然而至,我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像诗,像梦,像遥远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