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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埋冢洞底(2)

    轰隆隆,咔嚓嚓……山间雷电交加,暴雨骤然喷涌,随着狂风哗哗泻了下来,似乎怜悯中原百姓的苦难,要洗清这浑浊的乱世。雨水从口鼻处灌入,憋的夏华从昏睡中惊醒,本能的连连打起冷战,实在是冰冷难耐。他挣扎着从灌木丛中爬起,顾不上周身的酸痛,蜷曲在这块巨石下方,原来那里是一处小小的平地,只有一人来高,被上方巨石挡的严严实实。雨屑挡住了眼前了一切,四处烟水茫茫,他也不知是生是死,吐出一口雨水,使劲掐掐自己,才知道还没摔死。运香墨经遍走周身经脉,并无大碍,其实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身上留下数处淤青。山间阴晴多变,不一会儿待雨停了,仔细瞧瞧这处空谷,云雾缥缈,只有这块崖边平台的周围,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藤蔓缠绕。可夏华又饿又渴,哪有观看风景的心思,胡乱摘些野果和白菇吃了,体力回复不少。这时阳光铺满山谷,他身体渐渐回暖,留心查看四周,此处上方有块巨石遮挡,地面平整,显然是人力所为,莫非此处是一位前辈高人的居所?向里边望去,果然巨石与悬崖相交之处,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夏华心中好奇,挑拣一些干枯的藤条点燃,顺着岩壁摸了进去。这条小路崎岖向下,初时岩壁周围潮湿,火苗几乎熄灭,仅容得两人行走,约行了一盏茶功夫,前方道路渐渐平坦宽阔,藤条也燃的旺了些,只见两侧石壁整齐,前方隐约有一座山门横在尽头。

    走到近前环视四周,还真是内有乾坤。这座山门布满尘埃,伸手拭去尘土查看,竟是青铜所铸。他略通机关术数,围着山门仔细端详,此门依洞内岩石而建,既无门环,也无门轴,与周围石壁浑然结为一体,似乎经年日久。但门前数尺却有阳光洒入,他心中疑惑难解,这幽幽山洞的尽头,怎么会有亮光?循着光线望去,只见远方高处似有一条银带,闪闪散发着亮光,只是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回头看山门两侧,遒劲的篆书刻着两行大字,“山内有山,天外有天,舍我一人,兼爱苍生”。他心中钦佩,见这文字的要义,倒像是一位墨家先贤所留。转念又想,自己已经不是墨门中人,还是不要惊扰先人为好。就算那冢内藏着宝贝,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文家庄的孩子们无依无靠的,不如另外寻了出路,赶紧下山算了。

    他围着山洞左右转了两回,可是这山门确实是唯一入口,便又返回到山洞外,上下张望良久,这块巍巍巨石恰好卡在悬崖中间,距离山顶山谷都太远,四周没有别的出路。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折返到洞内山门前,鞠躬道:“前辈设下这世外洞天,巧夺天工,晚辈夏华如今别无出路,实在无意冒犯,还请多多包涵。”双掌运力推门,不料山门却纹丝未动,又使上八成内力,山门仍静静伫立在哪里,倒是把门上灰尘震落一片。夏华心想自己双掌少说有五百斤之力,竟对这山门毫无作用,看来得另寻办法才是。他想了片刻,突然一拍脑门自语道:枉我学艺十年,墨家精于机关术,山门必是暗藏了玄机。于是仔细摸索山门,发现四周虽然严密,山门正中倒有两块八角四方的凹槽,约有巴掌大小,形状似曾相识,应该就是玄关所在。

    这左侧凹槽上,刻有三座山峰;右侧凹槽则刻有三卷竹简,夏华想起李天翔曾经讲过,墨子当年周游列国,行不骑马,手不离卷,其思想传于后世,想必是身体力行、求真笃学的意思。三峰应是尚贤、尚同、兼爱,三卷则为天志、明鬼、非命。于是从怀中掏出钜子令,见令牌上大大的墨字上方,刻有小小的三卷竹简,放上去一比对,刚好嵌入进去。再用力一按,整个钜子令都压了进去,忽听见吱吱的沉重声响,古老的山门右侧,竟打开了一处入口。

    夏华大喜,拿下钜子令屈身从小门钻进去,刚刚进到门内,身后的山门便咔的一声关闭了。他还未来得及思索,右前方现出一具骷髅,惊得他一身冷汗。这具骸骨侧身盘膝,紧贴着右边石壁席地而坐。左前方另有一具骸骨,头骨垂下,右手骨扶刀坐在地面,四周则散落着许多弩箭,原来此处早已有人来过。那柄刀寒光闪闪,夏华好奇,向前走近瞧瞧,刚走了几步,觉得脚下一沉,暗道不好,急忙飞身向后避开,听见两侧墙壁吱吱数声,却没见暗器射出。他虚惊一场,仔细看地面方砖,原来是按八卦方位排列。刚才一脚恰踩在了“讼”位,才触动机关。看来这两具骸骨之前把周围机关都触碰过了,触发了这些弩箭,自己反倒逃过这一劫。他生性仁厚,心想自己虽与两位前辈素不相识,但他们总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瞧这两具骸骨的形貌,二人生前似乎又有一场大战,也不知当年他们是敌是友。

    夏华稍稍平复一下心神,想天地万物,总不逾阴阳之理。乾坤乃万物之始,于是按照六十四卦“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的顺序,走到左前方那具骸骨身旁。只见骸骨虽然肌肤已消,但右手骨仍紧握刀柄,刀头插入地下青砖数寸,周围青砖却未见开裂,足见此人内力精纯,生前必然武功极高。这柄刀通体金黄,背厚刃宽,即便藏于山内日久,仍泛起阵阵寒光。骸骨身着华服,虽然日久残损,从却能看出都是上好锦缎所制。一块令牌落在腰间,上面刻有日月星的图案,拾起一看,中间“天王”二字格外醒目。仔细查看那骸骨,在小腿骨附近寻到一把匕首,匕柄上铸着“丘神树”三个小字。夏华惊道:“丘神树!原来此人便是二十年前威震武林的龙庭教主,不想却在这里丧命。”转身走回门口,见另一具骸骨盘膝贴壁,姿势安详,身上的青布麻衣尚存,地上有两只残破的草鞋底。但是咽喉处向下大片骨骼微微泛绿,生前显然是中毒不浅,倒与蓬关中伏之时,刘天远所讲到高长山中毒的情形吻合。此时心下渐渐明朗,看来师父李凤翔念念不忘的心事,今日自己总算能够了却。

    当年在墨门时,费尽心力寻不到师公的踪迹,如今离开了墨门,却找到了师公的遗骸。只是物是人非,想不到是以这种身份相见。夏华过去常听师父讲起高长山的往事,心怀崇敬之情。如今自己虽然不是墨门弟子,但一身武功终是墨门所传,于情于理都应好生安葬高长山才是,也算了却师父的心愿。自言自语道:“老师公,您的三个徒弟无时无刻不挂念您呢。也许是我师父在天有灵,让晚辈有缘遇见您,咱爷俩在这山洞里做个伴儿吧。”

    言罢朝着骸骨咚、咚、咚叩头,不料听见咔咔数声轻响,高长山盘膝坐处的身后石壁竟缓缓落下一个包裹,里面隐约放着几件物事。夏华心中奇怪,伸手小心打开,取出一卷竹简,一块令牌,一盒木匣。他打开竹简,只见苍劲的笔体写道:“吾不辩善恶,轻信丘神树,险铸成大错,幸搏杀之,不辱墨门。”夏华心想:“原来高钜子发现了丘神树的阴谋,故意引其入了机关阵。”接着向下看去:“如今中毒甚深,难以回天,英雄既拜我躯壳,自有善念英气,便为我嫡传弟子,当接任钜子,壮大墨门,光复中华。”夏华轻轻叹道:“高钜子至死不忘光复中华,这等志气确是难得。可没什么缘由就让人拜他为师,还必须接任钜子,未免唐突了些。”下面写道:“匣内载四海神功,乃武学宝典,切记心思纯正者,方可修行。”最后落着“高长山绝笔”五个字。

    夏华小心将高长山遗书放回,怔怔看着木匣,心想:“为了得到这部绝世武功,江湖上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又有多少人因之丧命。丘神树、高长山都是武林顶尖人物,心中也过不了这关。”夏华毕竟年轻,不知越是武功高强之人,越是痴迷于绝顶武学。就像权力一样,多少人为之着迷,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可一旦心术不正之人掌握了权力,往往是害人害己,攀的越高,摔得便越深,也是一个道理。他又想:“现在身处绝谷山洞之中,无异于等死,就算练成四海神功,又有什么用呢?我既不是墨门弟子,又何必贪图墨家的武功?”想到这里,索性把木匣放回去。他此刻无欲无求,心底一片空明。依六十四卦方位,走到石室深处,最后踏到“火水未济”位,果真物不可穷也,眼前现出一方新的天地。只见室内石壁陡峭挺立,穹顶甚高,上方阳光徐徐洒下,宛如天成。地上自然生长着一些株果树,四周布满花草,一处青冢立于中央,底部用青砖垒砌,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墓碑上只刻着四个大字:“墨翟之墓”。

    夏华心头一震,墨子一代圣贤,想不到葬在这个不起眼的山底,难怪几百年来天下人遍寻不到,此处安静隐秘,倒是个长眠的好地方。他取了几种草药捣碎,敷在外伤处,见冢后暗处有条山溪,取了几口水喝,顿觉清冽微甘。此时略感疲倦,便靠在墨子墓旁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华感到口渴醒来,再想去山溪取水,却感到正面的石壁发出幽幽绿光,他心中一惊,难道遇到鬼了?睡意立时消了大半。可转念想想,这深山洞底连只鸟都飞不进来,哪会有孤魂野鬼呢?走到近前,原来在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古体字,发出绿色的荧光,他少时学过篆书,识得这些字。只见那句写道:“聚气于期门,敛气下行,走章门、急脉、阴廉,会于足五里。”夏华气随意走,内息按这条路线运行,突然打一冷战,右侧腰腿处一缕寒气顺着足阙阴经下移,急忙敛气收功,心中却疑道:“肝经运行一向是自大敦开始,顺而上行。若要逆运经脉,待阴气集聚到大敦穴,无处流走,岂不犯了武学大忌,莫非这书写运气法门的人搞错了?”接着向前看去,记载着十条经脉导气之术,足阙阴经之后则是足少阳经导气之法。原来石壁所载是自手少阳经至足少阳经,十二经脉无一例外,都是逆行经脉,阳气最后集聚到商阳、少商、少泽、侠溪、大敦、厉兑等手足的十二处穴位中。心道:“丹田气散,内力集聚于手足末节,如此练法,岂不成了是走火入魔、自断经脉之举?”

    夏华心中不解,循着荧光走到石壁起点,只见开头处写道:“欲识元气万法宗,静心清修忘己功。”心想若要习得这门武功,非要忘记之前所学的不可,如此古怪,也不知这是什么功夫。向下看去:“武道精神在元气,元承气行岂有常,进兮退兮宜抑扬。气无元不运,元无气莫著。交并为一致,分之莫可离。”夏华反复读了数遍,沉思甚久,自言自语道:“自己习武十年,经脉运行早习以为常,却没想过元和气竟还有这种分别。”凡习武之人见到上乘武功,总想一探究竟,弄个明白,夏华也不免如此。于是每日依石壁所载,逆行十二经脉。他内功已颇有根基,故逆行修炼更加难捱,初时气血翻涌,经脉错乱,几欲昏厥,全凭一股精神支撑。而后痛楚渐渐减轻,经脉也略有疏通。山中无日月,他怕忘记时间,每天阳光射入洞底时,便在岩壁上划一道,待到十二经脉全部逆行畅通,用手数数,足足划过一百九十道,已过了半年有余。

    此时他真气虽遍布全身,丹田之气却几近散尽,平时以野果为食,有时在山岩溪下见到几尾白鱼,取来烤了,也觉鲜美无比。他不忍见高长山、丘神树两位武林名宿骸骨散落荒野,便在石壁东西两端各自葬下,心想这里风景秀美,他二人生前仇怨甚深,死后总要离得远些为好。这日见石壁载道:“万苦千辛过,丹田洗尽空,心若能清静,元气自发生。能见不以目,能听不以耳,趁此健身驱,精进用心力。”于是敛气凝神,运功悟道良久,又过了几日,丹田处一团温纯暖正之气缓缓生发,全然不同于以前所修炼内力,这股真气粘力极强,渐渐将游走于全身的真气吸入丹田,越聚越多,之前得修炼的墨门内力、龙庭内力本以为散尽,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生发,全都汇聚而来,只觉得小腹充盈,无从导出,实是习武以来从未遇见,不得已运气于任督二脉。任督乃百脉之海,一时间灌入这股强大真气,便如大河奔涌,流进周身经脉,气入百骸,说不出的受用。他运功调息,感到真气运行极为顺畅,先前逆行经脉之滞涩种种,早已不见。夏华这才明白,原来逆行经脉乃是大有用意,这番苦练之下,经脉较以前强健数倍,才能承受任督二脉返流的强大真气。

    他渐渐明白,这是先贤墨子留下的武学心法,定然大有裨益。于是心无旁骛,安然修炼下去,又过了一月有余,见石壁载道:“兼爱众生,四海无异,心如明月,气若奔潮,此法可谓四海神功。”心中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这部心法竟记载于石壁上,自己跌落山崖,不想因祸得福,反而修得这门不世神功。此后他参悟更勤,内功修为骤增,修炼之余,平日里便耍起丘神树遗下的这口宝刀,每次龙庭刀法舞的兴起之时,这口刀似乎通晓人气一般,竟传出呜呜的低吟之声。他识得是鸣沙之音,原来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宝刀“大漠鸣沙”。三个月后,四海神功已悉数修炼,石壁记录的轻功也逐项记下。此时他内力充沛,奇经八脉俱通,除百会一处外,真气已遍行周身。见四海神功最后写道:“万物非万物,与我合一体。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本来非我有,解散还世人。悟得其中意,阴阳同归一。”夏华思索良久,终不能参透其中含义。若还是身处墨门,那时总有着一股钻研到底的劲头,他非要参透为止;可如今离开墨门已久,历经世事无常,渐渐懂得水满则盈、月满则亏的道理,凡事皆有机缘,也便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