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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五,陈默送琥珀回家。中午一上完课,他就早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在了女生宿舍楼的门口。

    他刚等了一会,却等来了琥珀宿舍的杜薇。杜薇是个标准的北京女孩,陈默私底下觉得,她把“小”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一张精致的小脸,号称一米五六零的身高,爱打抱个不平,小嘴像挺机关枪,说起话来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先来一梭子,那子弹嗖嗖地,噼里啪啦有罪没罪的先扫倒一片。

    虽然琥珀和杜薇在一个宿舍里的时间不长,杜薇却已经俨然如同琥珀的保护人,处处敲打着陈默:“你得好好对待我们琥珀,她对你可是真心一片,别辜负了她,你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可饶不了你。”

    陈默没来由地被杜薇抢白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琥珀已经梳洗打扮好,从宿舍里面走出来,她一边把杜薇往宿舍里推,一边连连说道:“好了好了,你先张罗好你自己吧,别瞎操心啦。”说完,她冲陈默挤挤眼睛,拉上他,一溜烟地跑出了女生宿舍楼。

    陈默和琥珀两个人走出学校大门,向63路公共汽车站走去。他们紧握着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两人还不时互相看一下,然后低头不由自主地笑笑,脸上洋溢的,全是幸福的表情。

    在已经破旧不堪的公共汽车站牌下,陈默看着身边,如同刚摘下的苹果一样清新的琥珀,眼前清晰地浮现,昨天晚上他第一次亲吻琥珀时的情景。那是在主教学楼高层,一段没有灯光的走廊。琥珀先是脸色绯红,手足无措,然后是立场坚定,殊死抵抗,嘴里还小声地接连说道:“抓流氓啊!抓流氓!”,直到陈默抓住琥珀的手,慢慢靠近她,靠近琥珀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他的耳边是琥珀急促而不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她湿润的嘴唇,闪着一丝若有如无的微光,他猛地一下抱住她,用自己的双唇压住了琥珀低声的呼喊,那是如同电光火石的一刻,恍若一道不期而至的闪电,霹雳而下,直接穿透了他们,穿透了那个年轻的夜晚。

    琥珀抬头看见陈默若有所思的笑意,好像猜到了陈默在想什么,她先是嗔怪地瞪了陈默一眼,然后有点羞涩地,慢慢地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穿着白衬衫的肩上。

    我的白衣胜雪,我的牛仔裤是蔚蓝天空的颜色,我的笑容,在秋日如同水洗的天空中,像身后的阳光一样灿烂,像夏日夜晚,独自盛开的烟火,一样耀眼。

    陈默与琥珀的事,迅速成为了班里同学及各个宿舍谈论的焦点,大家都对团高官能够如此舍身帮助后进同学的做法,纷纷用各种比喻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四种生物:鲜花,牛粪,癞蛤蟆,天鹅。

    陈默和琥珀的这个班,由于学生全来自北京,所以毫无大学里别的班那样,有一种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今日华山论剑的气象,倒像是在北京重新又上了一回高中,或不过是丐帮开了一个北京分舵,气势上就先短了几分,因此,为了弥补这种气势上的不足,陈默他们宿舍的男生,在学校里处处以“我们北京学生就是牛X”的风格高调行事,在除了学习之外的各个领域,竭尽所能地将这个口号贯彻到底,好在Z大也是早有深谋远虑,知道北京学生不好带,早早就把学校保卫科的科长老詹,任命为他们班的班主任,以老詹的专业履历,让陈默他们轻易不敢越雷池半步。

    老詹身材不高,面相极其和善,经常骑个自行车上下班,平时的爱好就是下个围棋,打个乒乓球之类的,和保卫科科长这个称呼,在陈默他们心中的形象相去甚远。老詹是第一次带班,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第一次全班开班会的时候,老詹就说过:“你们到我这里,我就要对得起你们,让你们好好地从这里毕业,谁都不许掉队。”当时陈默还在心里想:“这个笑起来如同菩萨一样的人,原来竟然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陈默的宿舍在男生楼的214号,他的上铺是刘磊,刚住宿舍的时候,大家给刘磊起了一个“刘死狗”的外号,这大概和他睡觉的样子不无关系。

    刘磊出身军人家庭,酷爱军事和足球,事实证明,他学会计专业,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会计行业,都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灾难。他在宿舍里年纪最小,但每当到了晚上大家上床卧谈的时候,他却颇有领袖风度,经常对着对面下铺的老康说道:“老康,你不许睡觉,不许假借睡觉逃避组织对你的批判。”老康是一个到点必睡之人,备受刘的折磨。刘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睡觉时在上铺不老实,经常在上面翻天覆地,陈默就跟着在下面摇摇晃晃,而且经常有书本,钢笔,袜子之类的物体,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如炮弹般地从天而降,那份提心吊胆的滋味,大概只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空袭下的英国人才能体会。

    而不幸经常被刘磊批判的“老康”孙东东,因经常购买并食用“康师傅”方便面而得名。并由此衍生出“老康”,“老孙”等外号。“老康”为人好干净,刚住宿舍的时候,经常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收拾屋子,为此曾招致陈默的严厉批评:“严禁在午休时间收拾屋子,严禁在我在的时候收拾屋子,严禁在我不在的时候不收拾屋子。”“老康”很有气度,对陈默的批评虚心接受,从此再无人主动打扫卫生,一月有余,214宿舍彻底变样,按对面216宿舍,投资系二班周立松的话说,你们214现在就是一个现成的盘丝洞,《西游记》剧组直接拉到这里就能拍,你们这帮家伙裹上被子往床上一趴,连蜘蛛精都省了。

    孙东东爱喝个茶什么的,经常主动去打水泡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打的水供三个宿舍用。久而久之,总有人拿着饭盆直奔214,进了先拎暖壶,有水就拿走,没有就大发脾气:“老康呢?怎么又没打水?你是越来越懒了,一个人干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干好事,不干坏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坚持呢?”躺在床上的孙东东完全无言以对。

    在大学生活里,不能不提到吃,提到吃就不能不提到姚光辉。姚光辉又称老姚,睡在“康师傅”孙东东上铺,他有三大特点:第一是胖,二百斤左右,戴一副黑框圆眼镜,胖虽胖,但老姚胖得憨态可掬,远看与熊猫无异,可谓胖得有形有款。

    姚光辉的第二个特点是吃,主要是能吃,每逢他有饥饿感时,半包方便面,一碟花生米。几根咸菜丝,皆可入胃,蚊子虽小也是肉的真理,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胖子能吃,因此对食物的判断也极其准确。如果中午你和他一起去食堂打饭,走在路上他或许会突然来一句:今天食堂有叉烧肉。一去,准有。如果你拉他去买红烧肘子,他先问你要买多少钱的,再拿眼一瞄,立马挑出一个,价钱肯定八九不离十,上下浮动两毛钱左右。陈默有一次和“足球小子”顾野去食堂,两人合钱买了一只小肘子,一边买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老姚逮个正着,胆战心惊不亚于被通缉的逃犯,于是陈默和顾野临时决定,这顿中午饭不能在食堂吃,于是俩人带着肘子逃往阶梯教室,一边吃一边嘿嘿傻笑,把旁边自习的同学吓得不轻,以为他们俩饿死鬼投胎,平生第一次吃到肘子。

    姚光辉的第三大特点,就是好赌。每逢牌局,必有老姚,一有老姚,必输无疑。这是他们几个宿舍公认的规律。原因是有一天老姚和投资系的几个小子打麻将,玩一,二,四毛的,他竟连输三十多块,老姚脸都打青了。回到宿舍,几个人一劝,他也斩钉截铁的说:“再也不玩了!”其决心之大,以他床铺摇晃的程度,可以看出,他这一次确实是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是等到第二天,一脸严肃站在各屋门口宣布一缺三的,正是老姚。

    顾野是班上的运动健将,最喜欢足球,他认为只有足球才是男人的运动。在强手如林的学校校队,司职中场,因为身高的缘故,常自诩为“马拉多纳”,经常在比赛过程中充当“第二教练”,对队友们进行现场指导,但是根本没人买他的帐,这让在看台上为他呐喊助威的214的同志们感觉很没面子。顾野睡陈默斜对过的下铺,常常对陈默进行“心理打击”,诸如我要是长你这么高个儿,我早进入国家队了之类的话,他喜欢看人物传记,也喜欢军事政治,看完以后,顿觉人生平凡,生活乏味,于是长吁短叹,感叹没有生逢乱世,成就他一番英雄事业。

    顾野有着异乎寻常的自信,据他自己交代,他出生时,本来是三胞胎,兄弟三个只活了他一个,医生说是因为他生命力强,在娘胎里就抢了自家兄弟的饭碗。出生时已是如此,长大成人更是近乎匪类,威胁别人时说的都是“我已经有两条人命在手”之类的等等。

    顾野很赖,这是刘磊对他下的断语,打牌必定和别人吵得面红耳赤,聊天时非要和大家争个谁对谁错,仗着自己声大,谁都不服。搞得一个广东同学刚跟他打了几天麻将,就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你们宿舍的顾野真是赖到家了。”

    而在宿舍里和顾野棋逢对手的,正是他的上铺,“野牛比尔”张然。张然长得很象只恶狠狠的兔子,呲着两只大板牙,眼镜片后面是两道夺人二目的寒光,脸上总挂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狡黠的笑容,让人时刻提防着,不知道这小子又要冒什么坏水。说到为人,他比顾野还赖,大家经常拿这两个活宝没办法,打牌时他们俩人连蒙带诈,赢投资系的钱,吃饭时抢老好人孙东东的饭,种种劣迹,举不胜举。但顾野和张然都很仗义,尤其是张然,他要是对你好,那种好法你真觉得只有跟他交定一辈子的朋友,才算对得起他。

    张然平时说话,按北京说法是显得很糙,说话做事不给人留什么情面,而且动用的词汇很是丰富,形神兼备,让被他挖苦的人哭笑不得。

    陈默宿舍里还有一个神仙级的人物,这个人就是邵峰,邵峰其人,人称老邵,72年生人,人极瘦,其五官因毫无特色,被人称之为白板,所以在麻将桌上,经常会有人大呼其芳名,如‘老邵一对’,或‘我杠老邵’等等。老邵一家都是学法律的,可谓家学深厚,没想到,却出了老邵这个一贯好吃懒做的会计,而且性喜清谈,不喜上课,曾有老师授课一月有余,而不识其“庐山真面目”。

    老邵受中国文化毒害很深,认为淡泊宁静乃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他长期修炼,小有成就。不管考试分数如何糟糕,都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陈默班上的诸多女生,认定瘦成一把骨头的老邵,必定有非同寻常的爱好,才能修炼成这一副大烟鬼的模样,所以女生和老邵说话时都显得战战兢兢,极为小心。先开始老邵很是得意,觉得是自己魅力非凡,引得女生对他另眼相看,后来得知真相,终于不顾中国文化多年的熏陶和修养,在宿舍里以蒋委员长的家乡话,痛斥女生们的眼光短浅,有眼不识他这块金镶玉的白板。

    而住在老邵下铺的林克,按老北京评书里的话说,那是长得面若满月,目似朗星,而且有一副好嗓子,唱谭泳麟最拿手,你要是在宿舍里关上灯,听他唱一首《水中花》,会以为这是谭校长大驾亲临。林克是家里独子,年轻气盛,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就是有一个毛病,爱认死理,他与顾野张然的三人互掐,通常都是214的保留节目。

    214对面的216,是投资系二班的宿舍,和214最熟的就是周立松。陈默记得第一次去216,看见他的床边墙上,是他写的一整面苏东坡《前后赤壁赋》的草书,让陈默叹为观止。不仅书法好,周立松的吉他羽毛球样样精通,为此在他们系引得不少女生侧目。不过他为人不太爱说话,说话必定三思,正所谓“贵人语迟”。所以和他的交谈,经常会陷入你说前门楼子,他说机枪头子的状况,让人很是费心费力。不过他在听说陈默和琥珀两个人在一起时说的话,倒很是一针见血:“一个这么热爱学习,积极向上的团高官,要看走多大眼,才能和你在一起啊。”

    周立松的话确实不假,在大家眼中,琥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她白天认真听课,下课认真复习,晚上还要去上晚自习。而陈默的大学生活,对比琥珀,恰恰犹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他每天上课主要是聊天,下了课不是去和各个宿舍的哥们玩得昏天黑地,就是去图书馆借一堆书,如获至宝地摆在床头,蜷缩在被子里一直看到眼冒金星。经历过自己如同炼狱般的高考,陈默好像是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如饥似渴地享受着,可以任意支配的每一分钟。

    琥珀对陈默的这种做法很不理解,对他的学习态度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每次说到他不好好学习的时候,陈默不是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就是发狠地说道:“我连这个该死的大学都能考上,还有什么考试我考不过的!”琥珀只能半是生气半是好笑地道:“这个大学最该死的,就是把你给招进来了!”

    琥珀有一次给陈默讲微积分作业,陈默指着练习题里,X上面的一撇,很是惊奇地问道:“这一撇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印错了?”

    琥珀看看题,再看看陈默,又再看看题,然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回答道:“那是导数公式,用来解微积分的。”

    陈默恍然大悟,然后看了琥珀一眼,开始小心地问道:“那么,你能告诉我,这里面,哪个是微分,哪个是积分?”

    琥珀没说话,直接拿起最厚的一本参考书,敲打起陈默的脑袋:“你到底每天都干什么去了?你听过课吗?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连这个都不会!”

    陈默笑着连连躲着琥珀,两个人闹做了一团。快乐与幸福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来得如此甜蜜,以至于陈默完全没有看到,琥珀的眼底,那一丝不易被看到的失望。

    转眼之间,离开学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走在校园里,头上一直是晴朗高远的天空,校园的小径上,叶子已是落得满地金黄。身边经过的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仿佛都在对着世界微笑,都在肆意地挥洒着,属于青春的快乐与悲伤。陈默曾经有一次一时兴起,在学校的布告栏里,写过这样一段话:“这是我们最好的时代,这是我们最聪慧的年纪,我们会找到生命中最初的信仰,我们还未曾见过人世的黑暗,这就是我们,宛如天使,身处天堂。”写这段话的时候,琥珀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当时的陈默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天堂,也许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那天陈默刚从家回到学校,一进宿舍门,就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气氛,宿舍里的哥们没有平时和他的插科打诨,说什么都哼呀嗨呀支支吾吾地躲着他,他正觉得奇怪,不一会儿,刘磊和张然进了屋,看见陈默回来了,两人把门一关,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刘磊说道:“大个儿,大家都是哥们,今天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

    看到他们俩的一反常态,陈默有点被惊住了:“什么事啊,看你们俩搞得这么严肃,你们是又和谁打架了?还是半夜出去喝酒被老詹逮着了?”

    张然走过来,拿过一根烟给陈默,问道:“哥,你这两天,没和你们家琥珀在一起吧?”

    陈默被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边点着烟一边说道:“没有啊,她说要最近要在学校复习功课,没回家,我就没送她,自己回家了,还说要给她带点好吃的补补呢。”他看看一脸凝重的刘磊和张然,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再看着一宿舍的人躲躲闪闪的眼神,他不由慢慢收敛起刚才满不在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都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磊往前走一步,叹口气说道:“跟你实说了吧,昨天晚上,胖子看见琥珀和别人在一起了。”

    陈默一下子呆住了,他好像完全没有理解刘磊说出的话,然后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姚光辉,只见胖子也是一脸严肃的坐在那里,用力地点点头。

    陈默忽然觉得宿舍里的日光灯,瞬间变得异常明亮,然后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嘭”地一声,炸了。

    在已近深夜的南平房的教室里,琥珀站在黑板前,一言不发。陈默站在教室后面,直盯盯看着琥珀。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硬得像一块巨大的钢铁。

    为什么?陈默一遍遍地问着琥珀,得到的,却只是琥珀一再的沉默。她的每一次沉默,都让陈默的心,陷入了比窗外的夜色,更加黑暗的深渊。

    就这样,陈默和琥珀的爱情始于深秋,而死于初冬。

    所有的感情可能,都像王家卫的那一罐凤梨罐头,是有着自己期限的。而我们那时的爱情,可能,不过是那些随着季节,稍纵即逝的花朵,在彼此的心中没有理由的开放,然后,再没有理由地凋谢。没有人可以说出,她枯萎的缘故,也许是刺骨的寒冷,也许是彻底的绝望,也许,是一些别的什么。只是,陈默在独自走回宿舍的路上,默默地想,如果爱情来到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征兆,那么当它离开的时候,我又为什么,要如此地执着,一个分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