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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陈默再次想起那次聚会上的场景,想起琥珀那专注而慈爱的眼神,是在三年后,在一家叫做“翡冷翠”的西餐厅里。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借着烛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自己的酒杯,香醇的红酒入喉,在陈默的口中,却变得异常苦涩。

    陈默环视了一下“翡冷翠”,这家餐厅,一直是陈默理想中过结婚纪念日的地方。奢华而优雅的欧式桌椅,淡色亚麻桌布上,闪闪发亮的餐具,古老的银色烛台,摇曳着昏黄而温暖的烛光,周围用餐的人们,用着各种语言,在互相轻声地交谈。

    他想着那次聚会上大家在一起开心的样子,想着现在的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冒出了经常看到的一句话:“每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这是陈默和陆秋怡的第六个结婚纪念日,陈默特地在“翡冷翠”定了今天的位子,想好好庆祝一下,结果,偏偏就在刚才,陆秋怡打电话告诉他,说是公司要她出差,这个纪念日,不能一起吃饭了。

    陆秋怡在电话那端的声音淡淡的,陈默的回答,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吧,出差你自己注意。”

    挂上电话后,他呆呆地看着酒杯里,那红色而晶莹的液体,看了很久,像是要从眼前的这个酒杯里,看出点什么,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回想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陆秋怡的交谈,变成了现在这样,平淡而客气,疏远而陌生。也许这很正常,也许这不过是他们婚姻生活中,迟早会出现的一种必然,就像最初的激情与绚烂,最终都要归于安静与平淡,就像那句话,“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是张爱玲说的吗?把生活说得如此不堪,却又如此地入木三分。陈默想着。

    他想到过这种平淡,他也知道,激情只能是瞬间的火花。但他没有想到,火花燃烧之后,生活会就这么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变得如同一滩沉默的死水,陈默甚至怀疑地问过自己,那个呆呆地看着陆秋怡水汪汪的眼睛,听她读诗的人,是自己吗?他是真的曾经那么疯狂地爱过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吗?那个人也是那么疯狂地爱过自己吗?这些和自己的爱情有关的一切,是不是,其实都只是一种幻觉?陈默摇摇头,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那堵透明而无形的墙,已经悄悄地,不知不觉地,隔在了他和陆秋怡之间。

    他苦思冥想着:这堵墙,是什么时候挡在了他和陆秋怡之间的呢?其实在别人看起来,他们是过得很不错了。陈默的工作一直很稳定,而陆秋怡的公司,因为近几年国际国内投资形势看好,已经成为国内有名的投资公司,而且陆秋怡经过魔鬼般地备考,通过了比登天还难的特许金融分析师的考试,加上她一直业绩出色,一年前,刚刚被任命为她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不过,升职以后,她的工作压力明显更大了,总是在周末拎着行李箱回来,周一拎着行李箱出去,脾气也显得比以前急躁了许多,现在只要和陈默说话,经常是没说两句,就嫌他啰嗦,直接硬邦邦地撂一句:“说重点。”而陈默这时候,往往只会选择沉默,他有时会有些悲哀地想,他居然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与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相互交谈。

    陈默现在回家也渐渐地越来越晚了,因为回去,也不过是他一个人在台灯下看书,或者听音乐,马友友的大提琴,这时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听起来,却是显得是如此空旷而凄凉。而在陆秋怡出差的时候,他和陆秋怡通电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因为有时即使电话接通了,陈默也不知道会因为哪一句,引起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不快,然后是另一个人不停地解释,然后由解释演变为无休止的争吵,而争吵的最后,往往是双方在一怒之下互相挂断的电话。

    而每次争吵完之后,陈默都会觉得自己恍若生了一场大病,感觉着前所未有的精疲力尽。陈默想:到底,是我们俩谁变了呢?还是,其实我们都没有变,只是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变了?只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变了?人,真的会变成一个和原先的自己,截然相反的样子吗?我们原先坚守的,现在已经一文不值,我们原先不齿的,现在人人争先效仿,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选择?想到这里,陈默总会怀念起那部《流星花园》的电视剧,想起那个在沙发上,问自己面条是什么卤的陆秋怡,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压力,但是起码那时,我们活得很快乐,也很真实。

    陈默有时不自觉地想:“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很幼稚的人,也许,我想要的爱情,真的都是很虚幻,很不切实际的东西。可是,如果我真正想要的,都是现在看起来错误而无用的东西,那,那当时我们的爱情呢?是不是,也已经随着时间,变成了一场误会,变成了在彼此眼里,已经毫无意义的情感?”而陈默最不敢想的是,那些他以为可以刻骨铭心的爱情,会不会,也只不过是一场,以为彼此相爱的错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默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又倒上一杯。

    是从陆秋怡升职后,不停出差的那个时候吗?还是,还是自己开始独自去看音乐会,看话剧的时候?

    是他们第一次,为各自对未来的想法争吵的那天?还是因为陈默说过,想辞职去写东西,被陆秋怡说是不务正业的时候?

    是那一次陆秋怡终于不再夸赞陈默的厨艺,说去外面吃的时候吗?

    是那一天陆秋怡开车,说陈默爱指手画脚,太啰嗦,再说就下车的时候吗?

    是陈默无法接受陆秋怡说他的父母,可能去养老院,是更好的选择的时候吗?

    是陆秋怡第一次说,她感觉陈默对她有时很冷漠很自私的时候吗?

    是他们不再对上床有渴望,甚至例行公事地几次,做完了也会保持微笑的时候吗?

    是陈默觉得陆秋怡不爱做家务的时候吗?

    是陆秋怡觉得陈默不会修电线的时候吗?

    是什么时候,他们不再是骑着自行车,开心地大笑着去公园了?

    是什么时候,他们只是坐在彼此身边,却因为找不到想说的话而沉默了?

    是什么时候,他们不再互相想念了?

    是什么时候,他们不再把对方当做生命的一部分了?

    或者,又是什么时候,他们似乎才刚刚发现,彼此对爱情对现实的看法,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

    或者,是当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想法,努力去适应另一个人的时候?

    那个神采飞扬的陈默,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那个可以浪漫地轻声读着诗,却又可以坚毅地为爱拒绝更好工作机会的陆秋怡,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为了升职的加班狂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们之间,这细如发丝,却又深如鸿沟一样的疏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默费力地想着,不停地,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喝到最后,他的头已经有点昏昏沉沉了,看着已经空了的酒瓶,他有些自嘲地对自己说,起码回家不用想了,今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醉了,正好可以一个人,睡一个好觉。

    陈默回到家,回到他曾经觉得温暖而快乐的家,他进门后就一头倒在床上,他实在不想动了,这时,隐隐约约地,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仿佛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他呻吟了一下,艰难地翻过身,摸索着自己的衣服,最后,才摸到手机,他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用醉意朦胧地声音道:“喂?”

    “你这家伙死到哪里去了?”电话传来刘磊一声快要扯破喉咙的嘶喊,听起来他打电话的地方很乱,强烈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我在家。”陈默依旧迷迷糊糊地,他按着自己头疼欲裂的脑袋,努力回答道。

    “张然的留学签证下来了,下个月就走,”刘磊使劲喊道,“我们在MIX,快点过来。”这个加进来的声音是顾野,他也在扯着喉咙喊。

    张然想去国外是去年的事情了,陈默他们都说他终于恢复了本性,从宫里出来了。但实际上,是张然新找到了一个准备出国的女朋友。不出国就分手的结果,从他们俩一开始,就摆在了张然面前,张然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说走就走,去年就忙着考试和出国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今年年还没过,连签证都办下来了。

    陈默迟疑了一下,他不想现在过去,本来自己就醉了,而且,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心事。

    “嘿,你快点啊,咱们可是聚一次少一次了,以后你再想找我喝酒聊天,只能你去加拿大了。”张然爽朗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陈默恍惚之间,觉得背景里的那些吵闹声和音乐声都顿时隐去了,眼前浮现的,只是张然那张看见他时开心的笑脸,还呲着他兔子一样的牙。

    “等我。”陈默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