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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Amanda去上海那天,陈默正在云南丽江的小院里,听着客人们晚上的喧闹,赶着杂志社新催的稿子。

    这时,陈默的手机铃声响了,是Amanda发来的短信,他看着手机,久久不愿打开,好像只要不打开,不读这个短信,Amanda就还会一直在北京,在自己那个家里,认真地洗着照片,或是哼着轻快的歌,到厨房去给自己做一包方便面。

    “陈默,我在机场,这就要走了。也许上天,注定让我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让我去承受和别人不一样的伤痛,但同时,他也给了我像你和梅兰这样的朋友,他是公平的,我会带着你们给我的希望和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我的朋友,再见。”

    陈默看着眼前明亮的电脑屏幕,和院子里挂满的艳红色的灯笼,感觉视线竟然有点模糊不清,他摘下眼镜,轻轻揉揉眼睛,又仔细地擦了擦眼镜片,努力让自己清醒一般地使劲晃了晃头,然后慢慢戴好眼镜,继续写了下去。

    陈默接到顾野的电话,说是要在小顾野出来之前好好聚聚,小家伙出来之后就没时间了。

    “以后你们喝酒打牌要预约到一年以后了。”顾野笑着说道。

    “我干儿子什么时候面世啊?”陈默问道。

    “五一前后吧,真是够烦的,准备一堆东西,都快把家堆满了,养孩子这么费劲,都不知道咱爸妈怎么把咱们拉扯大的。”

    “那是过去,咱们那阵儿,都是撒了欢放养,现在就一个,都当宝贝圈养,你放养一个试试,你们家老爷子第一个敲断你的腿。”

    “真是啊,现在老头抱着个康熙字典起名呢,我都看晕了,起那名字我都不认识,还说什么,把耽误在我身上的都找补回来,我就纳闷了,咱们好端端的长成这样,怎么就变成耽误了?”

    “少来啊,别咱们咱们的,你们家老爷子说的是你,可跟我们没关系。”陈默想着电话那头顾野被自己激起的一腔怒火,很是开心地说道。

    “成,你们这哥们儿都这么当啊,两头挤兑我。哎,说正经的,邵峰说他要去香港开会,说是谈投资的事情,刘磊最近也要带他爸妈去海南,胖子俩孩子老有事,就约这两天了,聚聚,聚完各干各的。”

    “行,看你们的,我都方便。”陈默回答道。

    “对了,还有一事儿,那天杜薇给我电话说,说琥珀好像也是在五一左右办婚礼,我们觉得好歹同学一场,关系还不错,我们去不了,凑了份子给杜薇,没算你啊,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好。”陈默回答道。

    那天聚会,除了司机邵峰,因为以后再聚不知道要推到什么时候,所以大家都喝得有点多,在三里屯一饭馆一直聊到快一点,才晃悠出来。陈默虽然喝了不少,但回到家后,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地清醒,就打开电脑,想把前两天小说的结尾写完,刚一开电脑,就发现自己有一封新的邮件,是Amanda发给他的,他点开进去,里面只有一张图片和一个英文地址,还有到达那里的交通方式。

    这张图片,就是那天晚上,陈默给Amanda看的那一张。

    一个月之后,陈默坐在北京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手里拿着一张,前往布宜诺斯埃利斯的机票。

    透过机场的大玻璃窗,看着停机坪上,一架架匆匆忙忙不停起落的飞机,看着机场里,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陈默想起了过去的往事,想起了在自己生命中,有意停留或是无意经过的人,想着二十年前的自己,永远不会想到,他会坐在这里,等待着一班,即将飞往地球最南端的班机。

    二十年前,关于自己未来的一切,他无从知晓。命运会让他何去何从?他又如何去面对生活中那些,可以承受的生命之重,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而现在,二十年后,答案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揭晓。

    那些在大学时,他满怀憧憬,以为一定可以实现的梦想,等他走进真正的现实,才发现,其实所谓梦想,是只有在付出自己所有的努力之后,才能看到的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他也无法像别人那样,清楚地理解,每天上班的意义,然后就是结婚,离婚,单身一人。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不,不,陈默望着机场外铅灰色的天空,静静地对自己说道,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了,其实,一切都变了。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他走过了自己的人生,他见过了生与死,笑与泪,不管他有多么遗憾,又有多么不舍,对错之间,他不能修改,也无法删去。

    二十年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梦想的模样,却依然还在为自己的温饱奔波,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后的自己,是否依然可以像现在这样,坦然地面对命运的安排,罗曼•罗兰说过:“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他想,如果在这一点上,可以算作英雄的话,他希望能做自己,一辈子的英雄。

    提示登机的电子显示牌,亮了起来,陈默默默拿起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这时不知道是谁,放起了一首歌,一个沧桑的男声和淡淡的钢琴声轻轻响起,陈默知道,那是一首李宗盛的新歌,名字,叫做《山丘》。

    在琥珀的婚礼上,琥珀正在各个桌子忙着招呼喝酒,这时看见远处穿着伴娘礼服的杜薇,冲琥珀焦急地摇晃着手中的手机,她走过去问道:“你又怎么了?”

    杜薇把手机递给琥珀,说道:“你不是不方便就把手机放我这里了吗?这是陈默刚发过来的一段视频,我刚看到。”

    琥珀打开视频,看见一片茫茫的冰雪大地,灰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冰雪,一下让琥珀从满眼的红色喜庆中脱离出来,陈默那张脸已经布满了络腮胡子,大大的雪镜几乎盖住了个脸部,全身裹着厚厚的红色冲锋衣,琥珀已经认不出陈默的样子,只有他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呼呼的风雪声从耳机话筒里传出来:“琥珀,祝你幸福快乐!”

    琥珀看着视频中那张满是胡须,已经开始留下岁月痕迹的脸,听着凌厉如同刀割的风声,她听到陈默断断续续地说道:“琥珀,这里是南极冰盖,斯莫德角,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着圆形冰丘的地方,这里景色最奇特的就是,这附近所有的冰山,都因为南极的特殊地质作用而没有棱角,而远处就是,天地合一的,白茫茫的南极大陆与白色的天空。你还记得你最后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还记得吗?”

    琥珀看着视频,听着陈默说的话,不知不觉,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喃喃地说道:“记得的,我记得的。”她哽咽看着,和视频中的陈默,同时说道:“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杜薇不顾旁边众人惊诧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急忙把琥珀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急急地说道:“你要干什么啊你,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为一个男的哭成这样,让别人看见会怎么想啊,你老公又会怎么想,今天你还想结婚吗!?”

    琥珀不停地摇着头,泪水像散落的珍珠项链一样,滑落到她的白色蕾丝长裙上,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机,看着那一个不断重放的冰雪的世界,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喃喃地说道:“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你们谁都不会明白的,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他是在告诉我,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这辈子,我们也不可能做朋友。这是他给我的最后的祝福,也是,我和他,最后的记忆。”

    北京的清晨,刘磊开着车,飞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上。

    刘磊的妈妈正在车里后座上,快言快语地数落着刘磊的爸爸:“说早点早点,你就是不着急,还鼓捣你那个破相机,你花那么多钱买了那玩意儿,你儿子女儿都不用,以后你死了就是一摆设。”

    刘磊他爸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叫爱好,你们女的不懂。”

    刘磊他妈说了句“懒得管你了”,然后又对前面说道:“小磊啊,我说你开慢点啊,你开这么快妈头晕。”

    刘磊他爸笑着道:“小磊,你把收音机打开,给你妈听听歌,她这样都是你带我们去海南,心里高兴的。”

    刘磊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两人,看着爸爸把手,轻轻拍着妈妈的肩头,微笑着安慰她,他心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像他们这样老去,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车里的收音机,车里一下充满了女主播,欢快得有点做作的声音:“今天给大家播放的这首歌,是香港著名制作人李宗盛新专辑里的一首歌曲,歌名叫做《山丘》。”稍顷,一阵舒缓的钢琴声悠然响起,李宗盛充满沧桑的念白,已是娓娓道来: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

    。。。

    北京的玉渊潭公园下午,姚光辉正坐在公园里的湖边长椅上,看着远处晴朗的蓝天和漂浮的白云。不时有微风从湖面缓缓吹来,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老婆眯着眼睛靠在身边,好像已经睡着了,已经六岁的女儿正在带着不到两岁的儿子,在一旁。奶声奶气地玩着过家家。

    “爸爸,弟弟不好好玩,把吃的,把吃的,都弄洒了。”女儿冲着姚光辉皱着一张小脸,生气地抱怨喊道。

    “弟弟还小,你让着她点儿,你是姐姐啊?”姚光辉笑着道。

    “好~~~。”女儿很痛快地答应着。

    姚光辉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和儿子,再看一眼旁边难得偷闲,不知不觉睡去的老婆,再一次抬头看看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公园的广播喇叭里,正在轻声地播放着一首歌: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

    香港的上午,邵峰西装笔挺地,站在香港中环34层的洪兴金融大厦的门口。矗立在门口广场两旁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青铜狮子,和大堂里昂首抚髯的红脸关公相映成趣,广场的旗杆上,高悬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还有特别行政区的紫荆花旗。街上匆匆走过的人群如织,一个街头乐队在街角,正在不成调地试着乐器。邵峰站在一个有着浓厚半殖地风格的雕塑旁边吸着烟,和公司的合伙人,等着新的投资方的到来。

    没过几分钟,由银行和投资财团组成的投资团队来到时,邵峰看着他们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看着他们高高在上的举止,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经历了太多的失败,看见成功的这一刻,他却似乎已经被麻木得没有了感觉。当最后介绍到银行的投资方时,他听到对方说道:“你好,陆秋怡。”

    邵峰蓦地抬起眼,专注地看着那个银行的代表,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

    对方也吃惊地看着他,互相辨认着彼此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的细密的皱纹。她看着邵峰,点点头,慢慢说道:“对,我是陆秋怡,你好,邵峰。”

    此刻,街头乐队终于试好乐器,正在街头放声高歌: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

    顾野刚刚把梅兰送进产房,在进产房之前,梅兰很郑重地对他说,让他发誓,不管这个孩子生出来是男是女,不管有什么残疾,身体有什么问题,她都要好好养,如果顾野敢违背她的意愿,她就血溅产房,做鬼都不放过他。

    顾野尴尬地看着旁边板着脸的医生和护士,哭笑不得地拉住她的手,一再说道:“你放心吧,产检都说了,你,和咱们孩子,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你真的放心吧,我发誓。”

    一等就是三个小时,顾野在产房门前,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然后不安地在门口踱着步,盯着每一个经过的医生和护士,生怕错过了叫他的人。

    又过了三个小时,顾野觉得自己再这样呆下去,说不定要推进去的,就是他自己了,于是自己下楼,走到一个医院旁边的小卖铺,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他,要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打开烟盒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哆嗦,开了三次才打开,点上一根,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闭上眼睛,听着小卖铺里,老板用小音箱放着的广播,正在这时,一个男的也进来买东西,看他一眼,问道:“你是八床的吧?赶紧的啊,你老婆生了,护士那边找人呢!”

    顾野赶紧掐了烟,一连声地答应着,小跑着直奔产房而去,身后只留下,广播里,正在播放的一首歌: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

    “他,还好吗?”陆秋怡在会议休息的茶点时间,问了一句邵峰。

    邵峰想了想,说道:“他后来从公司辞了职,去了一家旅游杂志社,写的小说也还可以,不单单给我们看。”

    “那么,他算是梦想成真了?”陆秋怡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轻轻地问道。

    “每个人的理想都不太一样,是否实现,也看他们自己的判断了,不过,”邵峰思考了一下说道,“不过他现在,好像比过去快乐了许多。”

    “是吗?”陆秋怡的眼神,好像一下飘到了远方。

    这时楼下隐约传来,那支街头乐队的合声: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在纽约苏荷区贝德福德街上的一幢公寓里,Amanda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整理着东西,她拿下一张张照片,装进箱子,最后,从桌上,翻出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天地,她慢慢看着这张图片,不知不觉地微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泪水,忽然充满了眼眶,此刻断断续续的歌声,在她的耳边带着回忆悄然响起:

    “我没有刻意隐藏也无意让你感伤

    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

    咒骂人生太短唏嘘相见恨晚

    让女人把妆哭花了也不管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

    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

    马尔代夫的满月岛,琥珀刚刚走进自己的蜜月套房。让服务生为她放好行李,打开电视机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推开套房小阳台的门,深深地呼吸着,带着咸味的海风,心情舒畅地看着,海天一色的美景,这时,房间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一首李宗盛的MTV: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这首MTV正在播放的时候,电视屏幕下方,忽然滚动出一条BREAKNEWS:

    “现在播报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一架从南极飞往新西兰的小型客机,今天凌晨八点五十五分,在南极罗斯卢德科学考察站附近的斯莫德角起飞后,不幸坠毁,机上七名乘客和三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根据登机资料显示,乘客中,有一名中国人。”

    消息播完,电视又变为MTV的画面,李宗盛,似乎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唱着歌曲的最后一段: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而站在阳台上的琥珀,正在向大海扬着手,欢快地喊着,脸上,全是快乐而幸福的笑容。

    结尾二:

    陈默写完最后一个字,把后背往椅子上一倒,长长地舒了一个懒腰。然后他关掉台灯,走进里屋,看着熟睡的那个女人,和在女人旁边,睡得四仰八叉,把被子蹬得乱七八糟的儿子,他微笑走过去,重新为他们俩把被子盖好,把儿子放在被子外面,有些发凉的小手小腿重新放进被窝,然后关上灯,轻轻地,关上了房间。

    他走回书房,重新打开台灯,重新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也许一切的爱情,都是我们美好的想象,像我们一直梦想要去,却始终没有去的远方。只有那里,才有我们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只有那里,才能找到等候我们一生的人,我们不急着动身,因为那时我们以为,我们还有时间,还有可以放纵的青春,可以挥霍的华年。

    在我们年轻的想象中:我们的爱情,生长在最美的地方,那里有白雪皑皑,高耸入云的雪山,那里有清澈见底,一路欢唱的小溪,火红的夕阳温暖,葱郁的山丘无言,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下,我们彼此许下这一生最美的誓言。

    其实,我们只是永远孤单的旅人,各自匆匆地走着,命运已经安排好的旅程,只是我们不知道,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风景,那些让你无法忘记的容颜,会在何时相遇,又会在何时错过,我们只是一路从彼此的心上走过,却始终无法停驻。所以,我拒绝每一次走到尽头的分别,期待每一次无法预知的相遇,我只是独自经过的旅人,请允许我在你最美的时光里,与你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