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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全新的航程

    萧勇诚经常会想起第一次遭遇海盗的情景,这次遭遇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开始起风。

    “这好好的天怎么又起风了!”萧勇诚沉重地叹息起来,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放下望远镜,海浪在耳边回响,眼里全是水,身在船上,心却在海水中飘荡,目光在电子航海图上凝固成了一个点。

    “老萧,我看你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还在担心这趟航程的安全吗?”大副陈景东粗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萧勇诚眼里浮着一丝阴云:“是啊,这不是马上就要驶入亚丁湾海域了吗?我这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唉,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陈景东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心头其实也并不轻松,因为“亚丁湾”对几乎每一个海员来说无异于航海途中的魔域,隶属印度洋,通过曼德海峡与红海相连,是波斯湾石油输往欧洲和北美洲的重要水路,地理位置非常独特,所以也成为全球海盗活动的主要区域之一,经常有海盗出没打劫船只,绑架船员,令人闻之丧胆。

    “我们正在经过的这片海域很少会有海盗出没,没这么巧,再说了,即使真的遇上那些王八蛋,我们这些兄弟可不是吃醋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咱们吉人天相,一定会安全到达目的地。”军人出身的陈景东,安慰的话语却没让萧勇诚宽心,反而特别忧心:“很少出没并不表示不会出没,在事情还未发生前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在未安全到达目的地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陈景东笑了笑,拍着胸脯,满怀信心地说:“即使真遇上海盗,那就让他们尝尝咱们船上这些‘土疙瘩’的厉害吧,我就不信那些家伙真长了三头六臂,我陈景东可不是一块任人拿捏的豆腐。”他所说的“土疙瘩”,是指船员们用酒瓶和汽油自制的燃烧弹,还有高压水龙头,这些玩意儿是船上唯一可以阻拦海盗的武器,他希望假使真的遭遇海盗,这些“土疙瘩”能抵挡海盗的攻击。

    萧勇诚相信船员们都很勇敢,而且也并非畏惧海盗,因为他几十年前曾和海盗正面交锋过,还获得过抗击海盗荣誉奖章,不过对这趟航程仍然充满担心,因为他心里还深藏着另外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令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和往常一样走出船舱,来到船头,迎风而立。正是下午三时许,海风裹挟着烈日的淫威形成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掠过船体,明晃晃的阳光扑打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翻滚起伏。

    几十年的航海生涯,海风在他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刀痕,有着古铜色的刚毅,也有青瓷般的冷峻。此时,在他的脚底下,船头如同一柄下潜的巨斧,海水好像被利刃劈开两半,激荡的水珠如天女散花,哗哗的水声萦绕耳边,令他的心情也随波荡漾。

    知命之年的萧勇诚尤其热爱这种感觉,就像他热爱自己的事业一样,虽然常年的航海生涯有时会让他觉得枯燥,但他是个善于在生活中发现乐趣的人,尤其身在茫茫的大海上,他总能用睿智的目光捕捉到细小的乐趣,比如在船头盘旋的海燕,他把它们当成自己生命中的另一群孩子,尤其是在航海途中,有了它们,他的生活变得很充实;当然,他的生命中还有在阳光下四溅的水花,好比孩子的眼睛,晶莹透亮。

    他热爱这些,还打算为之付出一生。

    “伟大的海洋,它总是被剖划出道道伤痕,又旋即复归完满……它的每一个波浪都是一个承诺,并且忠贞不渝。”这句话出自一位名为阿尔伯特·加缪的哲人之口,萧勇诚忘了什么时候曾经读到,然后却深爱,每每矗立船头,凝望跳跃的水花,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年轻时选择作为一名船员的承诺:与海相伴,终其一生。这个承诺已经伴随他走过了无数的风雨,虽然历经坎坷,但从不言弃。

    “老萧啊,我怎么看你最近总喜欢一个人发呆?想什么呢那么入迷?瞧你的样子,我想要是刚才有海盗开着小艇从你头上飞过去,你也不会发现的。”陈景东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萧勇诚脸上也浮现出一缕深沉的笑容,仍然遥望着大海深处:“我在想啊,这岁月真是不饶人,想起第一次走上甲板时的情景,好像这一切才刚刚开始,那时候的我啊,就像这些海浪,多么年轻啊,这次航程,也许是我航海生涯中的倒计时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假使有一天我死了,再也无法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了,我希望我的身体可以长眠大海。”

    “当然记得,你经常念叨,耳朵都起茧子了,哪能忘记啊,你的每一个船员也都记得啊。”陈景东双手紧紧地握着船舷上厚实的铁板,爽朗一笑,又说道,“不过老萧同志,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关键时刻必须要有关键时刻的精神状态和风貌,我认为你有些悲观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和你共事了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崇拜和敬仰的老船长,我希望自己到你那个年纪的时候还能在大海上航行,那我此生便足矣!”

    “你想过要成为一名船长吗?”

    陈景东笑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船长的船员也不是一名好船员。”

    萧勇诚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仿佛历历在目,他清楚自己现在还活着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那个曾经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子弹的老船长,可惜再也无法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了。他把这件往事深深地藏在心底,从未对人提起,看到那些年轻的船员,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告诫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这个老船长都必须用羽翼护住那些年轻的生命。

    陈景东四十来岁,作为船长的大副,也是萧勇诚的得力助手,而且曾经当过兵,也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为人幽默可信,是个值得交付的朋友。他从萧勇诚脸上看到了无尽的沧桑,心疼地说道:“船上风大,回舱里去吧。”

    萧勇诚感激地看了一眼胸怀乐观的陈景东,欣慰了不少,但仍然紧锁眉头,沉声说道:“船只很快就要进入亚丁湾海域,让大家打起精神,还是那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景东由衷的佩服这位老船长,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保护着年轻的船员,而且航海经验丰富,在长达数十年的船长生涯中,不知多少次让船只化险为夷,所以他用轻松的话语岔开了话题:“感谢公司的领导啊,完成这趟航程之后,也许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休息了。”

    萧勇诚道:“都是金融危机惹的祸,公司的出口订单少了,出海的生意也就少了,大伙儿的收入也少了,不过也好,在海上行驶了这么久,大家都很辛苦,走完这趟,是该放放长假了。”

    陈景东返回船舱,立即吩咐所有船员提高警惕,各就各位,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即发出警报。

    萧勇诚一动不动地盯着刺眼的海浪,却又陷入沉思中,孤独的背影矗立在船头,远远望去,让人心生怜惜。在启程之前,他曾无数次查看航海图,虽然确认要经过的航线不是海盗会经常出没的,但心里仍然像装了半桶水似的晃来荡去。

    一只海燕像黑色的闪电从头顶掠过,然后碰触了一下波浪,箭一般直冲向乌云,转瞬即逝。

    萧勇诚的目光追随着海燕的身影一直延伸到了很远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缓缓地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但愿不会遇到海盗,老天啊,保佑大伙儿平安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