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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妈妈的告别

    嘉懿在读大学以后,就很少回家了。虽然她所念的大学距离她家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同寝的室友家在隔壁省,每次回家路上统共要花费四五个小时,也都坚持半个月回一次家,相比之下,她回家可以说很方便了,可她就是不愿意。她宁愿泡图书馆也不想回家,妈妈仿佛也是知道她的有意为之,对此了然于心,但依然在刚开始的时候会定期打个电话询问她周末是否回家,被冷淡拒绝了多次以后,一开始还会暴跳如雷怒骂嘉懿是个小没良心,但后来也习惯了,但还是会例行来电问下近况,不再就回家这个问题多加询问,两个人无声地僵持着。

    当时请假去找江衍的事情后来还是被妈妈知道了,因为那天离开江衍的学校以后,她没有选择立马踏上回学校的归程,她在走之前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想要去江衍学校附近一家麻辣香锅店吃个晚饭再走,那是曾经她来找江衍时两个人经常去的店,一般都是因为她想吃,然后江衍迁就她。她固执地认为她今天如果不去一次这家店就回去的话,会十分的遗憾,甚至无法坦然接受今天发生的事情,无法迎接之后每一个没有盼头的明天。所以即便是她都已经走到搭公交车的站台了,还是折返回去,决定一个人去吃一次麻辣香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告别。

    等到她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开始晚自习一个小时了,晚于请假条上规定的回校时间,班主任看到她以后问了她晚归的原因,虽然没有言辞激烈的批评,但是也告诉了她一个让她更加绝望的事实,她请假却没有按时归来的事情已经通知到她妈妈那边了,现在她妈妈估计正在赶来学校的路上。

    对于下午的外出,嘉懿的请假理由是代妈妈去继父家拿点东西,而晚归的理由则是错过了上一班次的公交车所以耽搁了些时间,班主任也知道她的妈妈最近跟继父离婚了,一时同情心泛滥,没有对这个可怜的学生多加追问什么。

    她本以为妈妈到来以后她就遭受一场暴风雨,但事实上并没有这样。妈妈来了以后并没有戳破嘉懿的谎言,可能也考虑到在学校里不好发作吧,她全程都很平静,甚至还在走前给了嘉懿两个咸鸭蛋让她第二天早上佐粥吃。但她应该是猜到了嘉懿去找江衍了,但她没有提起,而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她也都没有再提起过江衍这个名字,这个令她憎恶万分的名字。

    妈妈的主治医生让家属为其准备好后事,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妈妈就要离开的事实。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从医院回家了。在她家中的床上,等待大限那一刻的到来。四周围绕着她的至亲与好友们,或悲伤或沉默,都在屏息等待她的死亡。

    此时此刻,嘉懿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端详下妈妈,以及消化下这短短一天之中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接到电话那刻起,她感觉就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推动着她前进,不断地有各种信息输入她的大脑,都是指令式的,她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对这些内容她几乎都没有一丝间隙去进一步思考和深入探究一番。

    原来她终于要彻底地成为一个人了吗?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在心理上她始终只有一个人,甚至也习惯了自己就是一个人,但当现实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不止在心理上只有一个人,在户口上她也只有一个人了,户口本上那属于妈妈的一页将被撤下,她将会是这本户口簿唯一一人,是所谓的一家之主。她果然又成了无父无母的“异类”。

    所以她并没有为摆脱长年压抑的母子关系而感到轻松,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怅惘。没有身后身的感觉原来也没她想得那么令她如释重负。

    如果在那之前要她评价她妈妈,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关键词就是“控制欲强”,她对于妈妈对她无时无刻凸显的控制欲憎恶已久,在以前是回以沉默,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未免她没完没了,所以只能不情不愿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后来分开住以后,就是冷处理,因为妈妈的手伸不到这么远了。而且在当时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妈妈因为葬送了自己第二次的婚姻,所以她一度将嘉懿判为造成这一后果的罪人,在那之后的无数年里,在母女两个人的家里,她总是将那些积攒许久的怨气撒在嘉懿身上,对其施以惩罚,无论这些怨气是否源于嘉懿,她都觉得该有由嘉懿来承受,因为她认为嘉懿就该为那之后她人生中所有的不幸买单。

    而当嘉懿受够了妈妈单方面的苛责,质问其难道不是她选择了再婚所以给了她和江衍认识的机会,并且离婚也是怕自己的面子蒙羞,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时候。妈妈却避而不谈,坚持强调她的出发点全然都是为了嘉懿好,不承认在这当中自己也存在私心,断言嘉懿将来必然会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懊悔,并对自己抱有感激。可当嘉懿在后来以长时间的冷漠无声抵抗其决定的时候,她不由怒骂嘉懿不识好歹,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矛盾让双方在对方眼中都戴上了一张丑恶的面具。

    但其实如果要外人来评价她妈妈的话,估计用的更多的形容词应该是“和蔼亲厚”,这确实和她对外人客气,对自己人严苛的行为准则很是相符,旁人甚至会觉得她有点过于老实而显得有点善良可欺,在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的时候也未曾埋怨过命运的不公,逆来顺受的,有时候甚至软弱的让人怒其不争,也只是在当初离婚那次强硬了一回。

    时过境迁,虽然嘉懿不想承认,但却也无法否认,那就是妈妈即便当初在做下离婚的决定的时候抱有一定的私心,但同时也是为着自己女儿的将来考虑,她见到女儿铸成大错前也还不能幡然悔悟,就只能率先帮她断了这个念想。后来即便是经常拿她撒气,也是她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去排解生活带给她的寂寞和不幸,而毁掉她婚姻的当事人嘉懿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嘉懿一直不愿或者说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她同样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她不再切实拥有江衍的爱与关怀帮助她抵抗漫长且孤寂的岁月,只能依靠曾经拥有的那些记忆支撑她走过一个个重复的日子,从她的角度来看,妈妈是造成的这一切的那个罪人,她必须同样还以一定的东西去折磨妈妈,让自己好过一些。所以她以长年的冷淡与疏离来无声抵抗,宣泄自己的不满。他们后来都没怎么提起当年的事情,但之前是不想,现在是没机会了。

    此刻妈妈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但其实她还有呼吸,并且越来越急促,那是她呼吸愈发困难的证明,但人们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比如此时妈妈注定到来的死亡。

    这是在炎热的八月,一群人围聚在一个屋子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在妈妈的床前,房门开着,屋子里的空调怎么也打不冷,大家都一起集中精神安静等待妈妈的死亡。

    嘉懿脸上时有汗珠滴落下来,她在妈妈的呼吸声中轻轻拭去脸上的汗珠,她发现妈妈并没有出汗,而旁人多是和她一样,不同程度地散着热气。在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六十秒以后,那急促的呼吸逐渐弱了下来,仿佛宣告着所有人这场酷热的等待即将终结,妈妈逐渐趋于平静,也没有出现什么回光返照的瞬间。几秒以后,小姨突然站了起来,向大家宣告了妈妈的死亡,开始张罗几个人开始给妈妈换上寿衣,大家终于都动了起来,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地开始给妈妈换起了寿衣,旁边的男士们也没有进行回避,可能对他们来说,死人什么都不是,不需要回避什么,人死都死了,还计较啥。

    但也正是在这个换寿衣的过程里面,抬胳膊举腿等动作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妈妈身体的上下移动,妈妈忽然吐出了最后一口长气,才彻底撒手人寰。嘉懿突然觉得很可悲,在酷热天气之下,原来大家竟都是这般的急不可耐,连几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就急着走流程,进入到下一步骤的工作。原来大家虽然都会因为亲友的离世而感到伤心,但是在办理后事的时候,也依然会因为漫长的等待和糟糕的天气而感到不耐烦,甚至连那最后一口气的时间都不愿多等。